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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UI幻想|相思须断肠

相思须断肠 | 尽君欢


若问江湖中医术高明者有谁,前十当中,是没有姬红尘的。

鲜少有人知道,姬红尘是男是女,甭提名望了。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正的邪的,亦正亦邪的,非正非邪的人,想方设法找到此人,只为一个传闻: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除了相思病,天下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这一年春天,绿柳巷前多了一个陌生异乡女子,问绿柳医馆怎么走。

绿柳医馆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但也仅限于此地的十里八乡。十里之外,竟无人知晓绿柳医馆的存在。

绿柳医馆的主人是个姬姓男子,大家都叫他姬先生。

姬先生医术了得,很多人来找他治病,每月初一至初八,门前通常人满为患。他只初一至初八做生意,其他时间无人知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即使只有八天开门,其他天里,仍旧有一些人守在绿柳医馆门口,期望能开特例,但一次也没有。时间长了,大家都说他性格古怪,冷漠无情。

老人指了路,说现在不是去的时候。女子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笑了笑道谢,便寻路而去。

绿柳医馆门面不大,招牌也不大,窄旧的木板上楷体刻着“绿柳医馆”四个字,没有龙飞凤舞,端端正正毫不起眼。

女子扣了扣门,一炷香后,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路过的一个小孩笑嘻嘻道:“没用的,今天廿二,姬先生不在,在也不会开门。”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怪人。”

女子笑了笑:“我也是一个怪人。”

小孩不解,骑着竹马喊着“驾驾”跑走。

女子再次叩门,想当然,没人出来。只有默然等待,她不急。

暮色四合,天渐渐擦黑,女子靠着墙微微乏力,片刻,熟悉的阵痛自五脏六腑传来,宛如万箭攒心。冷汗滴落,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唇却非常红艳,红得发紫。眼睫低垂,眉间尽是痛苦的褶皱,然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华。慢慢合起眼睛,从墙上滑落,倒在地上。

晕厥的前一瞬,她如愿听到门开的声音。

 

约莫三个时辰后,女子醒来,在一张整洁的床上。

外面日头正好,廊下传来捣药声,一声声,笃实稳重。男子回头看见她,不动声色道:“你的身子还很虚,最好再躺会儿。”

女子看着这个脸庞英俊眉宇忧郁的男子道:“你是姬先生?”

“嗯。”

“我叫阮青。”

“无须告诉我名字,你好了就该走了。”

“好?”阮青微微一笑,“听闻先生医术卓绝,果然能解我的毒?”

“现在还没有找到方子。亏你能压得住这样诡奇的毒。”

“不怕先生笑话,小女子粗通医术,所以能压住这毒,但治标不治本,终非长久之计,因此来寻先生解救。”

“我非圣人医仙,恐怕要让姑娘失望。姑娘暂且请回,下月初一再来。”

“看来先生只在初一至初八出诊的传言是真的了。先生今日宅心仁厚打破规矩,实在令小女子受宠若惊。”

姬红尘一怔,没有言语。

阮青暂住镇上客店,怅望繁华而庸碌的街市,每日只吃两碗稀粥。再多的她吃不下。夜里会做梦,正应了那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她梦见自己坐在闺阁里对镜梳妆的情景,想唤丫鬟来帮忙,却怎么唤都无人来。出去一看,丫鬟已经七窍流血而死。她吓得去叫父母,父母亦是同样的死法。再回头,满院目眦欲裂的尸体,怨气冲天。

她惊醒,烛火未熄,映照她逐渐阴暗下去的眼睛。

 

初一日,阮青如约临门绿柳医馆,其时门庭若市,人语喧哗。患者络绎不绝,简直排到绿柳巷外,阮青只得傍晚时再去。

最后一个人从医馆内走出来后,阮青才施施然进门,姬红尘让她少坐片刻,拿过一张单子说道:“你看看,这些是否是你平时的用药。”

阮青接过细看,果然一味不错,笑道:“姬先生名不虚传,‘望闻问切’只用得一个‘望’字便神乎其神了。”

“姑娘谬赞,我那日已给姑娘把过脉象,因此说这毒奇诡。这药单也是苦思冥想才猜到的。只是恕在下直言,在我看来这已是最稳妥的解毒方子,姑娘若有求于我,恐怕要失望了。”

“稳妥?确实稳妥,吃个二三十年也就除了,只怕我熬不到那时候。中间若出什么差池,便是即时死掉的事。与其是危机四伏的漫漫等待,不如赌一把。”

“赌一把?姑娘如此抬举在下,不甚惶恐。”

“看来姬先生还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的称号——鬼手圣医。”

姬红尘失笑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竟让大家错爱。”

“雕虫小技的人是不会说出‘除了相思病,天下没有我治不了的病’这种话的。”

“病是病,毒是毒。”

“毒入了身体,就是病根子。”

姬红尘沉吟片刻,道:“既然姑娘如此坚决,在下愿意放手一试,只怕姑娘忍受不了那苦痛。”

阮青垂眸冷笑:“我已经忍了八年了。”

就这样,绿柳医馆多了个常客。这位常客看上去是个寻常女子,只是经常病怏怏的样子,对人总是温和微笑,走路脚不沾地似的没有一点声音,仿佛幽灵般穿梭在绿柳巷里。

镇上的人特别注意她,却不是因为她像个幽灵,而是她除开初一至初八,其他天里随时随地都可进入绿柳医馆,这简直是奇迹,打破了绿柳医馆的营业常规。大家一跃而起去试运气,但都遗憾地照常被关在门外,特别是自诩有几分姿色的少女少妇们,无一不咬牙切齿地看着阮青。

“你说!你是怎样勾引了姬先生?”

阮青面对她们怨毒的眼神不怒反笑:“如果你们吃几株断肠草,或喝一碗鹤顶红,姬先生说不定会看你们一眼。”

 

日子和平地过。姬红尘只是每日研制解药,阮青常来走动,或是默默看着他背影,或是坐在一边翻看医书。

姬红尘有时问她现今症状,她一一照答,待他回过脸去,装作漫不经心道:“或许可以以毒攻毒。”

“怎么说?”

“听闻姬先生有种独门毒药,叫作‘地狱门’。中了此毒的人,第一天没有任何感觉,第二天嗜睡乏力,第三天眼前幻象丛生,第四天进入痴狂状态,第五天耳鸣目眩,第六天七窍流血而亡,第七天没死的话会痛苦难当,第八天正式踏入地狱门。”阮青紧紧盯着他,一眨不眨,目光尽是凛然寒意。

姬红尘没有回头,不动声色道:“这毒害人不浅,我早已将其尽数毁弃。”

“听闻姬先生从前为奉天教做事。”

“姑娘知道得倒不少。”

“奉天教是魔教,历代教主手段残忍,人人无不闻风丧胆。先生这样德才兼备的人,他们怎么会放过你?”

“谁说我离开奉天教了?”

“没有?”

“不过是近年有些累了,便逐渐脱离教务。活着加入奉天教的人,从来没有活着恢复自由身的。”姬红尘苦笑。

阮青沉默片刻,起身告辞。

姬红尘忽然添一句:“不是历代教主都手段残忍。”

阮青回身,但见姬红尘目光幽幽望着自己,连忙撇过头离开。

 

三天后,阮青上街买了菜与肉,借客店厨房做了几盘小菜,盛在食盒里,又提了一樽玉壶春上色酒,前往绿柳医馆。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阮青诧异,今日并非初一至初八。暗想片刻,她也就了然,浅浅笑起来,扣门进去。

“……然后右护法就找来一只孔雀,说这是凤凰。左护法立马站出来,说右护法分明是指鹿为马!右护法大呼冤枉,说这明明是孔雀!哪里来的鹿与马?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打自招,喋喋不休地与左护法争辩,到最后孔雀已经变成了四不像。笑死我了,他们好蠢啊……”

身着华服的少年笑得十分灿烂,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而后忽然停下笑声,天真地看着阮青。

“姬先生,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了几个菜,尝尝看吧。”阮青不慌不忙道。

“你是谁?”少年问。

“我是姬先生的病人。”

“你做了什么菜?”

“你先回去吧。”姬红尘对少年道。

“为什么?我也还没吃饭,我要跟姬大哥一起吃。”

“回去。”姬红尘忽然沉下脸,目光严厉。

少年怔住,委屈地撇撇嘴,气呼呼迈着步子走:“回去就回去!本教主想吃什么没有?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少年走后,姬红尘脸色缓和道:“有劳阮姑娘了,多谢美意。”说着毫不犹豫地打开食盒,摆开菜盘。

阮青笑道:“这些天多有烦扰姬先生,应该的。”

“不如一起坐下小酌几杯?”

“小女子不胜酒力,恐怕难承盛情。不过给先生添酒助兴还是举手之劳。”阮青取过一只青瓷酒杯,浅斟慢酌一杯递过去。

姬红尘接过,杯沿靠近唇边轻嗅,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淡笑:“好酒。”

“先生喜欢就好。”

 

阮青三天两头上街买菜,卖菜的贩子都认识她,街坊邻居渐渐相熟,都称叹她的好,将来可做贤妻良母。大家又都知道她是姬先生的特殊病人,做的菜十之八九是送到绿柳医馆的,到了每月的初一至初八,总有那么些婆婆婶婶给他说媒,眼睛瞟向阮青,说这姑娘白白净净手又巧。

阮青一笑置之。姬红尘则微微窘迫的样子,岔开话。

时间长了,两人倒真有些暧昧不清。但那也只是蛛丝般细弱透明,是可以可以忽略的,阮青便不去多想。

然而总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使那人不是媒婆,而是奉天教的教主。

少年近期超乎阮青的想象,串门频繁,似乎对姬红尘身边多了个女子颇有兴致,总是探头探脑神神叨叨。

“真想不到奉天教的教主如此天真烂漫。”阮青道。

“你是在夸我吗?”少年果然很天真烂漫地笑了。

“整天闲着没事做吗?”说不过三两句,姬红尘总会在关键时刻杀出来,“回山上去。”

少年脸色立马转阴,控诉道:“每次都这样!只要阮姐姐在这里,你就赶我走。为什么?”

姬红尘眉宇深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理由:“阮姑娘是病人,需要安静,你别打扰她休养。”

“还说你对她没有想法,我看想法都堆到天边了!姬大哥你就明说了吧,你喜欢她,想要跟她恩恩爱爱比翼双飞。我又不是茅坑里的石头,不会迂腐地给你使绊子,可你就是嫌弃我碍事是不是?!”

“不是……”姬红尘苦口婆心,“你先回去好不好?我以后会给你解释的。”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教主再也不来找你玩了!”少年腮帮子一鼓,脚一跺,跑了。

当然,少年似乎得了姬红尘也治不了的“睡一觉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的病,隔个七八天,照样屁颠屁颠跑来黏着姬红尘。

阮青道:“奉天教教主果然与众不同。”

姬红尘道:“他只是孩子心性。”

“孩子?”阮青细细思量片刻,眼中忽然灰暗,“孩子就可以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了吗?”

姬红尘深深地看着她,蓦地垂下冷光幽幽的眸子。

“我一直忘了问姬先生一句话。”

“是我。”

“什么?”

“是我杀了你全家。”

阮青缓缓勾起冷笑:“姬先生此言差矣。‘地狱门’是你的,但将它投入井中的却不是你。”

 

夏末秋初的清晨,少年翻墙头进来看到的就是姬红尘一张惨白的脸,吓得跌到地上滚三圈,滚完了爬起来问道:“姬大哥你怎么了?”

姬红尘欲说还休,转过身去继续侍弄晒干的药草。

阮青沏了茶过来,笑意盈盈道:“渴了没?喝杯茶吧。”

“好呀。”少年一派天真接过茶,“对了阮姐姐,你得的是什么病?好了吗?不是我吹,姬大哥的医术堪称世间无双。”

“没有。恐怕还要叨扰多时。”

“没事,总有一天会好的。”少年说着喝茶,只是茶还没到嘴边,便被姬红尘指尖弹一粒石子打碎。

少年怔了怔:“姬大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杯子。”

姬红尘道:“再喜欢的杯子,也没有你的命重要。”

“我的命跟杯子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不来找我了吗?怎么又来了。”

逐客令不是一次两次,少年却能次次生气:“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阮姐姐的!”

“找她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

阮青不紧不慢又倒了一杯茶给少年:“姬先生想必是手滑了,没关系,还有。”

少年接过来一口喝下,姬红尘与阮青都微微变了脸色,姬红尘是惊慌,阮青是目光灼灼。

只是茶水在少年嘴里刷了一圈,实在太苦咽不下去,扑哧一口喷出来。这次姬红尘与阮青都没了表情,因为他们被喷了一脸。

“啊呀!对不起,我忘了我不喜欢喝茶了,我喜欢喝蜂蜜水。”少年咂咂嘴。

阮青拿出帕子擦脸,眼色阴郁。

姬红尘松了口气,说道:“我去给你泡蜂蜜水。”

少年喝了蜂蜜水,满足而去后。

阮青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自然指的是少年。姬红尘不动声色道:“他从小活在暗杀中,只有一个优点,就是运气好。”

“运气?”

“所以你想杀他,很难。”

“是吗?”阮青微笑,“先生一定已经看出来,小女子擅长用毒,自己身上的毒就是最好的证明。试问先生研制出解药了吗?”

姬红尘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又苍白几分,支持不住似的吐出一口血。

这几个月,阮青给姬红尘的饭菜中,都下了毒。

“先生为什么不为自己解毒?你死了,就更没有人保证奉天教教主的安全了。”

姬红尘闭目沉吟片刻,道:“他只是一个孩子。”

“在你眼里是,在我眼里,他就是置我全家于死地的凶手,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我没有资格原谅他,因为我活了下来,只有死去的人能原谅他。”

 

死去的人不会再见到,只有到地狱里找。阮青每每梦见曾经发生的惨剧,无异于身处地狱。

地狱里的父母亲属,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七岁孩童,痛苦挣扎了八天,受尽折磨后还是撒手人寰。只有她活了下来,不是上天给了一线生机,而是她选择了更难的路,生比死更难。即使如此艰难,她依然想要复仇。

她庆幸自己通晓药理,用大半年时间清除了“地狱门”之毒,又用五年时间研制出“相思”,给自己喂下,再用一年时间慢慢调理压制。

“相思”,本是一个温柔缱绻的词,她之所以用这个词命名自己调制的毒药,是因为时间太长。日日夜夜,她都在想着找到姬红尘,再找到奉天教,恨得久了,居然产生快感的幻觉,宛若相思。

见到姬红尘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感觉,爱恨交织,她想慢慢折磨他,因此给他饭菜里加的毒都是少量的,不足以致命的,但时间长了,就会扎下毒根,再也清除不干净。这点,似乎亦与相思有共通之处,剪不断理还乱。

最重要的,姬红尘是治不了相思病的,如果他自己得了相思病,更是无药可医,特别对方是她的时候。

阮青不用问,姬红尘为什么只在每月初一至初八开门治疗病患,她的家人就是初一吃了井水中毒,苦苦熬到初八才肝肠寸断而死的。

她向街坊邻居打听过,姬红尘已经在这里八年了。是因为愧疚吗?她自问有无动摇,说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依然无法冲淡她的怨恨,真正的凶手还没有站出来,甚至忘了自己作下的恶行,仍旧逍遥快活着。

她没有真的想杀姬红尘,可是只要姬红尘在,永远是她的阻碍,所以她在菜里逐渐加大“相思”的分量。

姬红尘吐血了,江湖上被称为鬼手圣医的人,就这样栽在一个看似平凡的女子手里。

阮青绕着他走一圈道:“其实你早就发现菜里有毒,为什么还吃?”

姬红尘道:“这样,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阮青一怔:“你还想救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是不会收手的。”

“怎么样才可以?”

“他死。”

“我死。”

“不行!”

“以命换命,为什么不行?”

阮青深深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男子,目光凄切,蓦地心慌意乱起来:“不行就是不行。”几乎慌不择路疾步离开。

风云变幻,天色灰青,雨丝细如针扎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错乱了。

 

几天后,镇上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因为那个一向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姬先生,走出了绿柳医馆。堂而皇之穿过大街小巷,惹得怀春少女们揪着丝帕娇笑不迭,又不敢公然上前,只得悄悄窥视。

一些粗鲁的汉子与眉开眼笑的中年妇女倒是不怕,豪爽招呼道:“姬先生去哪儿啊?”

姬红尘没有回答,走得飞快。

“姬先生这是怎么了?脸色真可怕。”

姬红尘不闻不问,直到一家客店前站住,问道:“阮青阮姑娘可在?”

小二笑道:“在,我去给您通知一声。”

“嗯。”

不多时,小二下楼说道:“阮姑娘邀请姬先生上楼一叙。”

姬红尘上楼,进入阮青客房。阮青正拿着一本本草纲目看,眼也不抬道:“姬先生何事造访小女子客居?不曾预料,有失远迎。”

“他中毒了。”姬红尘直接道。

“是吗。”

“你一点也不惊讶。”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何时下的毒?”

“问有什么用?你该去守在他床边,告诉他,黄泉路上记得向身边的怨灵说声知错了。”

姬红尘欺身向前,灼灼望着阮青:“解药。”

阮青冷笑:“姬先生不是鬼手圣医吗?”

“我怕来不及。”

“已经来不及了。”

姬红尘退后一步,手藏入袖口,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阮青微微诧异,姬红尘居然这么轻易走了,低头思索,却看见衣带松了,这才一惊,摸摸腰间,果然找不到那包解药。不光解药,盛着“相思”的小瓷瓶也不见了。气恼至极,将书狠狠摔了出去。

当夜月明星稀,姬红尘刚回到绿柳医馆,便见阮青站在门口。

阮青道:“解药可以拿走,‘相思’还给我。”

“相思?”

“没错。”

“我吃了。”

“吃了?”

“没错。”

“你在开玩笑吗?”

“姬红尘从不开玩笑。”

阮青伸出手:“还给我。”

姬红尘微笑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到她掌心,空的。

阮青手一颤:“你真吃了?”

“我来结束这一切。”

阮青恍若没有听到,目光悲痛:“为什么?死的不应该是你。”

“没有谁应该死,只是有些人不得不死。”

“什么叫不得不死?”

“他死了,周围的人才好过。”

阮青摇头:“我的家人碍着谁了?”

“很久以前,有个外室生的很不得宠的孩子,我给了他一包药,告诉他,只要让你不喜欢的人吃下这个,他们就会一个一个消失。孩子很害怕,想要销毁药,于是洒在了井里,以为这样就化了、没了。后来我救了那个孩子,送到了奉天教。”

阮青震惊地睁大眼睛,脸色苍白:“你……骗我。”

姬红尘唇色发乌,靠着墙吐出一口黑血,依旧笑道:“你的复仇对象,本就应该是我。”

阮青崩溃般流泪不止,连连摇头。

“很快就会结束了。”

 

阴云密布,雷鸣阵阵,而后便是大雨滂沱。

少年伏在冰冷的尸体上大声恸哭:“姬大哥,你怎么了?醒醒啊……”

阮青木然看着这一切,身体像被掏空了。

左右护法泪目,皆来劝侑少年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姬大哥才没死!你们都滚!”少年发起威来倒真有教主的模样,但威严撑不过一时半刻,又变成了哭包。

哀号了两天,终究决定入土为安,少年道:“姬大哥最喜欢奉天教后面那片山水,就把他葬在那儿吧。我也能常去看看。”

没有吹奏哀乐,一切事宜低调进行,少年尽管觉得委屈了姬红尘,还是拗不过左右护法的循循善诱,同意了。

“阮姐姐,你不来送葬吗?”

阮青这才回神:“送葬?”

“姬大哥走了。”

“去哪儿?”

“呜呜呜……”少年又哭起来,“可能是地狱吧。”

平板车载着厚重的棺材徐徐而行,马蹄声声,声音激荡在幽深巷子里,那样破碎。披麻戴孝的人除了偶尔一两声啜泣,其余时间异常肃静。

阮青默默跟随着平板车出了镇子,一路走一路望着棺材,失魂落魄。

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马蹄打滑,需要多人推着平板车保持稳定才能前行。阮青也上去帮忙。

“翻过山头就到奉天教了,大家加把劲!”少年喊道,“不要光顾着推车,扶着棺材!姬大哥在里面呢!”

边上就是悬崖,众人皆小心翼翼。

忽然,棺材震了一下,又震了一下。边上的人惊恐万状要跑,便见棺材盖飞了起来,砸翻一群人。少年跳下马,拨开横七竖八的人,喜极而泣道:“姬大哥,你诈尸啦!”

姬红尘阴沉沉坐起,淡漠扫视一圈,看到立在一边的阮青,便笑了笑。

那笑,异常凉薄。

下一瞬,阮青看见姬红尘伸向自己的手,青白冰冷,一掌击在胸口。她向后倒去,后面是悬崖。

时间仿佛拉长,她知道这种感觉,是徘徊在死亡线的最后一刻。这次似乎尤其长,长到她想起姬红尘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那么虚幻。而她终将坠入万丈深渊,堕入虚无。没有悔恨,没有不甘,只有不解。

到底哪一步走错,还是步步错,她直至最后也没能想起来。唯一想起的,是初见姬红尘时不动声色的脸。

声、色,人多容易被这两样迷惑,即使他在一开始就表出态度。

就像没有看见阮青,少年居然还在快乐地奔向姬红尘,抱住他没心没肺地笑着:“姬大哥,你终于回来啦。”

姬红尘不动声色吩咐道:“下去找,棺材现成的。”

周围立即跪倒一大片,左右护法齐声道:“是,教主。”

“姬大哥,你的毒解了吗?”少年天真问。

“嗯。”

“怎么解的?”

姬红尘嘲讽似的笑道:“以毒攻毒,‘相思’的解药就是‘地狱门’。就是效用发挥慢了点,致使现在才醒来。回去还得好好研究一番。”

“又是药,姬大哥就对药感兴趣。”

“八年不能白等。”

有时机关算尽的源头,就是这样单纯而残酷的目的。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除了相思病,天下没有姬红尘治不了的病。他从来没有得过相思病,但他知道,相思须断肠。

江湖从来腥风血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比谁更狠。

至此,绿柳巷的绿柳医馆,再也没有开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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