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怀素：狂来轻世界 醉里得真如》
载于《时代书画报》
唐代大诗人李白非常欣赏同时代一位比他年轻的书法家，还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草书歌行》称赞他。这个人就是书法史上领一代风骚的草书大师——怀素：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峰杀尽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辞客满高堂。
笺麻素绢排数厢，宣州石砚墨色光。
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
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
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
诗中，李白以浪漫主义的笔调、奇特的想象力、极其夸张的艺术手法，生动地再现了一幅怀素醉酒后，恣肆张扬、挥笔疾书的场景。
怀素大草千字文▼
历史上大多数书家出身于名门望族，如初唐四大家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薛稷都是一代名宦、皇帝的近臣，地位显赫，家学渊源。
而怀素则出身在布衣之家，其家境贫困，连好一些的纸笔都买不起。在湖南零陵居住时，他有感于古人“芭蕉叶上题诗”的做法，就在居处的屋前屋后空地上种了上万棵芭蕉树。
怀素从此天天用芭蕉叶替代纸练字，几乎忘记心中的种种忧愁，以致乐此不疲。他幽默地将自己的寓所取名为“绿天庵”。在这里，他苦练翰墨之道，寒来暑往，所用笔头退下后，日积月累竟成了一座“笔冢”。
还是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怀素就已经在长沙有相当名气了。但他自觉功力还不够深，见识也不够广，远未能穷尽书法之奥妙，尤其是未得名师指点，毕竟是“野狐禅”。因此，他决定担笈杖锡，云游四方。
怀素的作品与李白的诗一样，充满着一种积极浪漫主义的色彩。宋代的草书大家黄庭坚便直接从怀素那里汲取营养，他在四川欣赏到石扬休家藏的《怀素自叙帖》真迹，“纵观不已，顿觉超异”，真正领悟到怀素笔法的三味，脱去俗气。
怀素自叙帖▼
怀素的书艺大进以后，他还敢于独创自己的风格，在书法创作中抛开一切束缚进入了一个自由王国，由平淡天真、自由潇洒直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地步。
怀素常常大醉后挥毫泼墨。《书林纪事》这样记载着： “释怀素……性疏放，不拘细行，嗜酒，凡一日九醉，时人因目其书为‘醉僧书’。每酒酣兴发，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
怀素“以狂继颠”，以更为迅疾纵放的笔意字势把唐代狂草推向极致。同当时另一位草书大师张旭比较，怀素更突出了草书的速度感，达到“迅疾骇人”。
在流传的许多描绘、赞赏怀素草书的诗歌中，我们仿佛可以见到一个别样的怀素：
“兴来走笔如旋风，醉后耳热心更凶”（苏涣《怀素上人草书歌》）。素草减略了顿按实重之笔，轻落疾运，奔驰不停。“张妙于肥，藏真妙于瘦”（黄庭坚《山谷题跋》）。“怀素草工瘦”（米芾《书史》）。“醉僧藏锋内转，瘦硬通神”（包世臣《艺舟双揖》）。“古瘦漓骊半无墨”（许瑶《怀素上人草书歌》）。
怀素自叙帖▼
怀素35岁在洛阳遇颜真卿。颜真卿知道怀素是邬彤的弟子，便问：“夫草书除师援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答说：“以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真卿只是应酬地笑了笑，数月间不言怀素之书。一天怀素前来辞行，颜真卿说： “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怀素大悟，抱颜公脚唱叹良久。
颜真卿又问怀素学书的心得，怀素讲述了自己师法造化的体会。他这样说：“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遇曲折之路，一一自然”。颜真卿听后说：“草圣（张旭）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于是，颜真卿为《怀素上人草书歌集》作序：“长史虽姿性颠逸，超越古今，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
怀素作书追求书艺意境出神入化，相当重视“心”在书法创作中起的“催化”作用的。他在《自叙帖》中云：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
怀素在《自叙帖》开首几句中就提到自己在遇到能汲之而善于己书者，他是可以达到“心胸略无滞疑”的程度的。所以说只要怀素是以心与意作书，于是就有一种似狂非狂的兴之所至作为创作灵感，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匆匆作书，顷刻间有“……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怀素论书与其创作一致，主张乘兴而发，淋漓尽致地表现自我，他在《酒狂帖》中说：“酒狂昨日过杨少师府家，见逸少《阮步兵帖》，甚发书兴也。”又说是王献之的《月仪帖》： “遂大吐胸中霓耳千丈。”可知他所谓的“书兴”，是指有感于外而勃发于内的创作心态。
怀素其《自叙帖》中描写自己学书与作书时说：“豁然心胸，略无疑滞，鱼笺绢素，多所尘点，士大夫不以为怪焉。”这里确切地描绘了他作书时的心态：全神贯注，将世间的一切纷繁均排除于外，兴到神会，自由挥洒。
怀素追求自由奔放、沉潜于艺术的境界，因而表现为颠狂，甚至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精神状态，他说他自己的书法“颠形诡异，不知从何而来，常自不知耳”。可见他作书时一任情绪兴致的驱遣，甚至处于不能自控、不能自知的境界。
对这种创作心态的称道，正说明当时人们对书法艺术表现自我的普遍肯定。书法艺术在这里不再是教化和成名的工具，而只是表现作者的心态、渲泄内心情感的手段。
怀素是佛门弟子，却嗜酒啖肉吃鱼。禅宗风行以后，虽不禁酒肉，但在佛教其他派别仍是禁忌之物。所以，怀素的叛逆之举，往往“为常流所笑”、使其“深为不便”（《食鱼帖》）。世俗的讥笑和佛门的戒律，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而内心对世俗陋见、佛门戒律的蔑视和对人性的追求，却又使他产生一股难以压抑的激情，这两股心力不时冲撞，令他痛苦难忍，于是，他要寻求发泄。而发泄的方式，一是饮酒，二是书法，酒酣兴至，挥笔畅书。所以，他的这种性格特征，实际上成就他的草书艺术，正如钱起所说：“远鹤无前侣，孤云寄太虚，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钱起《送外甥怀素师还乡觐亲》）其狂逸不羁的个性心态在醉后狂草中尽情显露。
食鱼帖▼
苦笋帖▼
据说，怀素当时居住在太原寺时，寺院的粉壁长廊有数十间之多，怀素偶尔兴致来时，会饮酒至醉，然后提笔急书于墙上，如狂风骤雨，顷刻间满壁纵横，真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一般。他常自称“醉来得意二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其实醒后不是书不得而是激情不足，不能表达自己的豪放之情。
附：怀素《自叙帖》全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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