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印象

殷 伕
（一）
去年初秋的一个黄昏，华灯初上，九龙作协通知我：“新来了一位作家跟大家聚会一下。”来到桃花溪畔桥头，大伙已围坐在夜啤酒的露天圆桌前了。主席大窗向大家介绍说：“这位就是重庆市著名作家李灵韵。”他还说，李灵韵住在附近小区好几年了，今天才得知，真是相见恨晚。”
这是一个个头不高，脸色颇有几分苍凉的瘦者。大窗又说：“老李在北大荒生活了多年，你在新疆也生活了多年，都是历经沧桑的人，阅历丰富，有得谈啊。”
灵韵给人最初的印象就是个农民。花白头发，饱经风霜，一脸皱纹，尤其那额上和两鬓眼角的皱纹刻得又深又密，一笑，脸上流溢着隐隐沧桑。或许是某些相似的经历，初识这样一个朋友，心里当然高兴。因为我也是一个“老农”的作者。
灵韵是个纯粹的文人。他的气质就在他的说话与举手投足之间。
一群舞文弄墨的人在一起，大家十分隨便，举杯乱碰，瞎侃神聊。谈自己小时候因为热爱文学读过的那些书，谈杨朔，谈郭小川，谈散文的模式与诗歌的嬗变。一群文人凑在一处，无拘无束，自由非凡，桃花溪夜饮，又是文人最容易触动情性的地方，有人借了酒就放任不羁。
灵韵还抱着重重的一大袋书，一人两本，一本叫《一路抚摸，苍凉那种颜色》。一本叫《我在田野上收割》。是他近年出版的两本散文集。
作家，是以作品说话的。那本《一路抚摸，苍凉那种颜色》，40多万字，收有他几年中创作的一百多篇散文隨笔。扉页是作者小传：李灵韵，又名李廷韵，涪陵人。20来岁漂泊去北大荒，在兵团农场当过农工，伐木工、泥瓦工，放过羊，养过猪，修过路，教过书，当过宣传干部、编辑……该书以相当的篇幅记述了作者在北大荒28年的生活经历，生动地再现了北大荒兵团农场的真实场景。涪陵《乌江》文学主编李世权对灵韵的印象是：灵韵生活阅历艰辛，人生道路坎坷，一生酷爱文学。不嗜烟酒，不擅言谈，为文为人都很好，稳健而不失坦诚，内敛而极富热情。
他17岁即离家浪迹天涯，在关东北大荒那片黑土地上踯躅前行。在为生存苦苦挣扎的困境中，从未放弃过以赤子般的情怀追求心中的光明。在兵团农场25年，除了苦和累，由于酷爱写作，心中始终有一盏长明不熄的希望之灯相依相伴，因而即使在冰天雪地，也倍感温暖。他以敏锐的目光观察打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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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用饱含深情的文字记录北国雪原的壮美山川，也以慈悲情怀关注社会，为苍生的痛苦歌吟。
《一路抚摸，苍凉那种颜色》获2016年第六届重庆文学奖。当是名至实归。
这是一本厚重的书。灵韵在扉頁上写下：请殷伕老师雅正。
平常普通，这是灵韵我留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二）
我请灵韵推荐书中的几篇文章。他向我隨意在《最后的早餐》、《遥远的伐木声》、《荒原情话》等几篇勾了一下。他还向我透露了一点不为人知的事件。此书中有十几篇文章在出版社审查未能通过，经过若干周折才得以原文出版。这其中原因细节他没多讲。中国对书刊的检查制度已经开放宽容了许多，尽管仍然必须通过检查。
回到家中，当夜在灯下，我读完了书中《最后的早餐》、《荒原情话》和《叫一声四哥》几篇文章。应当说，真实，是一切文学作品的生命。灵韵的文章，都是真实的抒写，真情的渲泄。因为“真”，才有如此感人的艺术力量。我推荐给老伴，老伴看后也很喜欢。那些日子，这本书就放在枕边。我不看时老伴便看。实话说，有人谓之当今为“全民阅读时代”，书海文山确也不少，但这样的好书实在不多啊！
灵韵以不同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以不同的思想观察着这个世界，用他那支苍凉的笔，描述苦难，抒写生活，以饱满的激情赞美北大荒！歌吟茫茫荒原，高天流云，荒草浩荡……完达山，大草甸，黑土地，白桦林，镰刀，锄头，小麦，大豆，高粱……北大荒给了他一部生活的大书，给了他诗情，给了他人生。一本厚重的《一路抚摸，苍凉那种颜色》让我这个多年生活在新疆的人读到了与新疆迥然不同的生活画面，那种陌生感给人带来的震憾！该书能获得第六届重庆文学大奖，答案也在这里！
让我深感内愧的是，在新疆兵团，很多事我亦经历过，很多苦我也受过，我的许多篇散文，都没有到达我很满意的程度。为此，我特地把我的《丢失的脚印》稿给他，请他提提意见。
没过了几天，我请他去梅堡喝茶，他带来了我的《脚印》。他不仅把我的稿子全读了，而且每篇每段都标上符号和批语。有错别字和错了的标点，也都一一予以订正！他说：《雪夜走险》和《与团长重合的脚印》两篇写得好，没有什么改动。这就是真文人真朋友！一个上上下下都是苍凉的人，其骨子里里外外却是一个诚实的人。这是灵韵给我的第二个印象。
（三）
灵韵是个很有实力的散文作家。我是喜欢诗歌的，若是他也爱诗，我俩的话题或许更多。我从小酷爱诗歌，读初中时在川东日报、四川农民报，开始发表诗歌。后在新疆日报、军垦战报、新疆文学、青年作家发表诗和散文，一直写到现在，是是半个多世纪的老诗徒了。我和他说起自己的诗创作和诗感受。他说：“我也爱读诗，也写诗，但只有少量诗发表。”我当然是想读读他的诗。不久，他在电脑里发了20多首诗歌给我。其中一首：
《沉默是什么》
恬躁站在面前，沉默是金
喧啸站在面前，沉默是静
献媚站在面前，沉默是自尊
世俗站在面前，沉默是反抗
丑恶站在面前，沉默是软弱
暴力站面面前，沉默是耻辱
血腥站在面前，沉默是叛徒
世界千疮百孔站在面前，沉默是毁灭
这些诗句深刻、智慧而锋锐。一个思想独特，爱恨分明的诗人跃然纸上。请再来品赏《家乡的正月兰》：
我走的时候
你坐在昨天的夕阳里
脸上几朵清晨的泪花
开得像傍晚一样忧伤
我拭着你的香气说兰花你别哭啊
我还会回来，给你买件幸福的花衣
比你的忧伤好看
比我的牵挂温暖
兰花啊，我本想把你带走
可是不行啊
家乡的山水没人打理
地里娘种的盼望没人挖
你说你是山坡的闺女
一辈子就呆在我家
你说只要你记住了这朵花
就记住了我……
这是乡愁啊！灵韵在这个世界流浪了三十年，从四川到北大荒，从农村到城市，他始终没有走出他的乡愁，没有走出他对家乡的思念。终于——
几十年后我回到故乡
喊遍了所有的小路山崖
也没找见啊，兰花
你是我青春的一颗幼芽”
这诗如此的凄美，如此的忧伤，如此的情真，如此的意切。然而灵韵诗的语言又多么朴实、多么干净和简练，这也是灵韵人格的特点。有道是诗如其人，灵韵者，诗人也——我对灵韵的印象之三。
（四）
有一次，我和灵韵逛公园。那天晴空万里，天气作美。重庆之冬，原野仍郁郁葱葱，阳光十分温暖。我俩隨意乱谭，东南西北、海阔天空，漫无边际，但谈得最多的还读书和写作。灵韵少年时，对阅读如肌似渴。59年灾荒，他和社员在地里种胡豆，歇气时，社员们就剥生胡种豆吃，他就坐在地上读田间的《给战斗者》。那时，农村已经饿死了人。社员们问他，你怎么不吃。不饿吗？那胡豆种是泡过尿的。他饿呵！看着社员们吃人尿泡过的胡豆种，他沒说话，只想放声痛哭！灵韵最喜欢的是艾芜的《南行记》，假期里从中学图书馆借了带回家去读。他很想买这么一本只要2角钱的书，但他家连买盐头油的钱都沒。他家住在石沱镇南15里的高山上，冬天下雪，他每天走15里山路去镇上读书，饿着肚皮回家。但学习成绩十分优秀，虽然出身不好却当了学生会主席。灵韵讲，他进了中学开始如饥似渴读书，读得最多的还是外国文学，尤其是苏联文学。在五十年代大量介绍到中国来的苏联文学影响了中国的一代读者，对灵韵的文学引导和写作起了巨大作用。读保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屠格列夫的《猎人笔记》，以及果戈里的《钦差大臣》等等。当然，还有普希金和叶赛宁……“以致于我后来在人生苦难的流浪中，给我力量、给我勇气和坚韧，都与文学分不开。”灵韵如是说。“苦难成就文学。写苦难，是要在苦难中站起来，活下去。这就是苦难文学带给人的意义！”灵韵是个理想主义者，讲他的读书史，流浪史，苦难史，无一不带着理想的色彩，信仰的光芒。我知道这是他在重温与回味当年文学带来的人生信念与快乐。他的散文集《一路抚摸……》为什么那么吸引人？充分体现了他深厚的文学底蕴……
（五）
灵韵出生诗书世家。他母亲生于民国，就是个读书人，涪陵新妙镇的尹氏家族的大家闺秀。家庭良好的教育对儿子影响至深。除了文学，灵韵还喜欢书画。他的书画甚至早于文学，只是后来他认为文学更能倾注他心中的情绪，所以逐渐专注于后者。他画了两幅画送给我，算是从北大荒和新疆回来的两个命运几乎相同的人的一次回归邂逅的纪念吧！
灵韵是个为文学而生的人，是个从苦难泥土走向文学沃土的人。在无尽坎坷的人生路上，在不堪回首的茫茫日子里，灵韵，你何以这般坚毅，这般坚韧、这般坚持！
这是我所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