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丸证（二）

瓦岗寨第N代寨主 程庆民谈消渴 2021-02-19 06:37

         我们现代人对于中医方剂的理解，很多时候其实是与古人的原意大相径庭的。比如现代人认为是专门治疗阿米巴痢疾的白头翁汤，原本是治疗“肝风内动”兼夹湿邪的，这个问题在拙作的“中风”一章之中，我们引用姚梅龄教授的文章，做了详细的说明。中药乌梅丸呢？这个药以前很常见，我们多用于治疗“胆道蛔虫病”，因此很多人就认为乌梅丸是中医治疗蛔虫的专用药了，其实，这也是不对的。

       《内经》说：夫百病之生，皆生于风寒署湿燥火，以之化之变也。在古人看来，风寒署湿燥火是六种能被我们“看见”或感知的事务，是“显世界”的东西，它们受“三阴三阳”的“操控”，三阴三阳是“隐世界”的东西，所以风寒署湿燥火的根源在于六气，而我们人体的各种不适以及症状，也是三阴三阳作用的结果，是三阴三阳操控六气对人体作用的结果。所以古人是用方剂来调理阴阳，进而努力追求使病人得以恢复健康。因此，如果想熟练、恰当、合理地运用一张方剂，就要通过对患者“证和症”的搜寻、考察、思索，以提炼出致病的六气的情况，进而分析出阴阳的异常变化，再寻找到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剂予以应用。

       这有点像发射导弹，不是直来直去，而是“弯弯绕”得很！

       在这一部分，我们主要把医圣的相关条文，加以集中和分析，以期从中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以便运用之需。

       在张仲景的书中，乌梅丸凡两见，其一是《伤寒论》第338条: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非蛔厥也。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今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脏寒。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

      其二是出现在《金匮要略·跌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篇，是《伤寒论》第338条的重复出现，只是去掉了对脏厥的论述，其他则大致相同，同样强调了治疗蛔厥。有些读者看到这里，就不禁会产生疑问了，你说了半天糖尿病是厥阴肝的问题，可是你却把中医用于治疗蛔虫和“久利”的方子拿出来，而且还放到了第一位，这是为什么呀？这个问题很复杂，牵涉到了好多的问题,其中既有中西医的区别，也有中医的好多事情，还涉及古方今用的问题，等等。

     为什么人体出现这种上热下寒的症状时，中医往往要首先考虑到厥阴肝上面？这个问题我们试着从两方面予以解释，一个方面就是“气”的运行形式和运行状态。气分阴阳，同时古人也用阴阳来表示气的运行状态，阳代表气的向上、向外和温热的一面，而阴代表气的向下、向内和寒凉的一面。所谓“重阳必阴，重阴必阳”，当气在向着阳的方向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会转向阴的方向发展，而当气沿着阴的方向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又会反过来向阳的方向发展，如此循环往复，如环无端。这是气的运行状态，那么气的运行状态有几种形式呢？古人借助“门户”的概念，形象地把气的运行状态分为三种形式，即:开、合、枢。这个开、合、枢又被分为两组，一组由三阳把控，太阳为开，少阳为枢，阳明为合；一组由三阴把控，太阴为开，少阴为枢，厥阴为合。这两组开、合、枢相互协调，通过调节气的运行形式来完成气的运行状态。其中，比较特殊的是厥阴和阳明，这是中医特有的名词。厥阴虽然属于三阴，但是其作用却是“合上”气向“阴”的方向运行的大门，同时帮助开启气向“阳”的方向运行的大门；而阳明正好与厥阴相反、相对，阳明虽然属于三阳，其作用却是“合上”气向“阳”的方向运行的大门，同时帮助开启气向“阴”的方向运行的大门。现在患者出现上热下寒的症状，那么，此时患者体内“气”的运行，或者说阴阳的运行又应该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和形式呢？这应该是处于人体由“阴”向“阳”转化的状态，是由向内、向下呈现寒凉的状态往向上、向外呈现温热的状态转化的过程。这种状态和过程是由厥阴开始的，由厥阴慢慢“合上”主阴开的大门，与此同时，主阳开的大门也慢慢开启。太阳主开，主阳门之开，其过程却是由厥阴主“阴”之“合”开始的。此时的人体就会因为阴阳转化过程的“太过”或者“不及”出现问题，从而导致疾病的发生，而这种疾病往往会呈现出上热下寒、寒热错杂的表现。

    另一个方面就是“时相”，从时相来看也是这样。厥阴对应的时相，一般是指凌晨的大约1时到早晨的7时这个时间段，以及农历的大寒至立春、雨水、惊蛰这四个节气对应的时间段，即相当于公历的1月21日到3月21日的这段时间。这两个时间段，一个处于由黑夜到黎明的转化过程，一个处于由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转化过程，都是“乍暖还寒时候”，也是寒热错杂之时。这个时段是厥阴所主，因此厥阴病也就有寒热错杂的特点。气的运行状态和开、合、枢的运行形式之间是相互联系和影响的，任何运行状态和形式的异常，都会对其他状态和形式的运行产生影响。中医认为，消渴病（即糖尿病）是气由阴的状态向阳的状态转化过程中发生的疾病。阴向阳的转化，实际上是由厥阴的“合”开始的，因此中医把消渴病说成是“厥阴之为病消渴”；厥阴之“合”是逆太阴之“开”的，因此厥阴对太阴的影响最大；厥阴之“合”的正常与否，又直接关系到太阳的“开”是否正常，因此厥阴病又很容易引起太阳的问题。在中医里面，厥阴属木，太阴属土，太阳属水，所以说消渴病或者糖尿病是人体的木、土、水同病，而厥阴肝木居首。又因为厥阴之“合”与阳明之“合”，其作用方向正好是相反的，厥阴之“合”的太过或者不及肯定要影响到阳明，反之亦然，因此厥阴病又每每出现阳明的问题。

    乌梅丸的组成集酸苦辛甘、大寒大热于一方之内，其应用不仅局限于蛔虫病和久利，在内外妇儿诸科都有广泛的应用。如何理解这个方剂呢？窃以为刘力红教授在《思考中医》一书里面对乌梅丸的阐释，最为恰当，如果结合该书之中对“罢极之本”，以及对《伤寒论》之中厥阴病篇提纲条文的诠释，即“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和厥阴方义的论述，则有豁然开朗之感，不得不赞叹经方的鬼斧神工！

    又如，《圆运动的古中医学》（学苑出版社，2007.6，ISBN 978-7-5077-2872-9）一书，对“厥阴风木”的解释是:地面上属阳，地面下属阴。初气之时，大气由寒而温，地下水中所封藏经秋收来的阳热，动而上升，此阳热与水化合，是为木气。木气者，一年之阳根也。大寒节气，当阴极之时，故称厥阴。厥者，极也。木气主动，动而不通则成风，故称风木。对于乌梅丸，该书说:治厥阴病，厥热往返、消渴、气上冲心、心中热痛、饥不欲食、食则吐蛔、心烦，有时安静，静而复烦、脉虚细急数。此治厥阴肝脏之法也。厥热往还者，厥为寒冷，厥阴乃阴寒已极、微阳初生之气，厥阴风木子气为火，母气为水，厥阴病则风动无定，或见子气而病热，或见母气而病寒，故热后复厥，厥后复热。平人之厥阴不病厥热者，中气旺而水火交也。厥阴一病，风木克土，中气既败，水火分离，于是火气现而热，水气现而厥。热多则火土复而人生，厥多则火土亡而人死也。消渴者，风木之气因水寒脱根而疏泄上冲，疏泄伤津，故渴而欲饮，饮而仍渴。气上冲心，心中热痛者，足厥阴肝经为风木，手厥阴心包为相火，肝经木气上冲，而心包相火又因中气虚败，不能下降，故气上冲心，心中热痛。饥不欲食，食则吐蛔者，风动耗津，故饥；土气已败，故不能食。蛔乃木中阳气所生，中下既寒，蛔不能安居，食后胃上加温，蛔避寒就温，故上行而吐出。心烦者，蛔乃肝家阳气所生，蛔动则阳动，阳动故心烦。此病水寒火热，木枯土败。方用附子、蜀椒、细辛温水寒而培木气之糖尿病和高血压的中医论治探源065根，黄连、黄柏清火热以保木气之津液，桂枝、当归温养木气以熄风气，人参、干姜以温中补土，乌梅大生木液而补木气。风盛则木气自伤，惟乌梅能补木气也。水温火清，木和土复，阴阳平和，运动复圆，是以病愈。此六气运动不圆，厥阴风木一气独胜之病。病在荣卫，不速汗解，平日肝阳不足之人，病即由表入里，则成此病；或表证才现，里证即作，则成此病。病成之初，必气微而躁烦不安也。木气动而耗津，故脉虚细；微阳拔根，中气虚极，故脉急数。乌梅丸为肝脏阴寒之方，黄连、黄柏大寒之药乃如是之重者，水寒则木郁生风，风又生热，热又伤津，津伤则风更动，寒不去风不熄，热不去则风更不熄，寒温并用，木气之本性使然。此方虽寒温并用，仍以温水寒为主，清火热为辅。六气中惟风木复杂，风木能研究彻底，余皆彻底矣。

    在临床上，我们很难遇到和书本上描述得一模一样的病例，这就使得如何应用古代方剂（包括经方在内），成为一个问题。对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但是绝对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也是必须思考的问题，而且好像还是一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问题，不太容易说清楚。如《岐黄用意—巧治疑难杂症》一书载:马二琴，辽沈地区四大名医之一。曾治一手背高肿病人，其人屡治乏效，或认为当活血化瘀，或主张清热解毒。马二琴说道:“肿而不红，按之凹陷，为积水无疑。屡用化瘀之药不效，既未驱水，其水愈甚。宜用峻猛之药，不可养痈遗患。”毅然投十枣汤，药到病除。所以，“师古而不泥古”应该是我们现代人在研究和应用这些古代方剂时必须遵循的一个原则。

    至于如何认识和理解乌梅丸的功能与主治，大概也需要像参禅那样“因指见月”，尽管张仲景在书中写明是治疗蛔虫和久利的，但是这恐怕不是医圣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