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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过村子的神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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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陕地界深藏巴山腹地的很多村子都有一两条无法寻找真正源头的溪流相伴而生,神溪河就是故乡村子的一条河。它从村子西北部桑园镇的山区一路东南行,不知道穿透多少大山,绕过多少巨石悬崖,在出山口的地方堆成一大片巨型灰白色石头,那个山口因此命名为石峡,这条来源于深谷里的山溪一路冲将下来,流到村子坝上的时候,就变得温润安静涓涓不断了。河边茂盛的枫杨搭在一起,把清澈冰凉的溪水拢在中间,斑驳的光影穿透枝丫洒下来在水面形成稀稀落落的花斑。河里不规则的青石或大或小布满河床,溪水常年冲刷,这些石头圆润巨大,靛青的颜色格外干净鲜艳。石头之间空隙的沙子白中带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是一色儿干净纯粹。大石头底下是野生麻鱼、鲫鱼、螃蟹的集聚地。夏天的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晒,知了扯天缠地的叫,鸟儿栖息乘凉变着调鸣叫,鱼儿在水里上下穿梭,小孩子光着身子在水里摸鱼抓螃蟹,还时不时跳进太阳照着的水深处晒一晒增加一点温度。

小溪两岸都是村落,大家往来都过河上的自然搭石。人家门口自然踏出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坡路,养猪养牛的大妈们装满一竹篓红薯、洋芋,担着下坡去河边淘洗,回来倒在大锅内一顿好煮,猪、狗等家禽就有了美食可餐。1987年后,村里在河上架了一座20多米长的石拱桥。桥宽可容纳一辆越野型轿车通行。桥下又成了村里妇女们纳凉消暑的好去处。正午时分,孩儿们在河里自由玩耍,妈妈们在桥下洗衣、乘凉、谈天说地。那些家狗也随主人来到河边,跳进浅水里泡着嬉戏一番。谁家的鸭群在下游嬉水觅食,透过阳光望过去,好像小白船又像大树叶浮在水面。

神溪河一年四季长流不断,它滋养了桑园镇的神溪村、团结村、互助村,白龙镇的赵家坝穆家坝、刘院村、丰宁村、沈河、中坝等沿途村落,一路越谷翻梁迂回蜿蜒,饱览人间烟火气后钻进大山继续吸纳天地精华,补充养分净化自身,等百回千转一路过关斩将后,遇见平缓处的村落就继续停留,完成造物主给它的使命。它一路奔突不知走了多少路,沿途吸纳过多少垃圾,如何粉身碎骨支离破碎后,又重新凝聚力量形成溪流,终于出现在牧马河东段的一个山豁口处,从那里穿过阳安铁路的大桥洞,奔向汉江支流牧马河的滔滔洪水中去。我曾顺着溪流沿岸的村子走过一段路,可是最终没能找见它最原始最野性的模样。因为我是沿着深山里蜿蜒曲折的水泥路行走的,溪流翻山越岭,一段路悄无踪影,一段路它又出现了。 神溪河流经的地方植被茂盛,细瘦连片的水竹,成片的桫椤林,高大蔽日的杉树林、枫杨林、还有古老的红豆杉,更有涨势凶猛的荆棘乱草,这一切它都包容,都滋养。在西乡县桑园镇境内,河边山梁上有一座寺庙称为上新庙,在龙塘镇丰宁村境内的山梁上,密林掩映处也有一座庙叫下新庙,寺里尼姑静修,钟声悠悠,与河水一道祈福着沿岸的农人们。

这溪流恍若是流经了千年,从远古某一处岩洞而来,穿过了人类尚未知的一片原始地域,到了人烟处,看见了一片片稻田和山根下的村庄,就尽情奉献它甘甜的乳汁,滋养它身边的万物生灵。我不仅对这不起眼的溪流感恩戴德,是的,我们这些深居山间的生命,若不是这来自深山的溪流的滋养,怎能繁衍生息,怎能依然拥有这样纯净的绿水青山?

2

河流是大地的血液,大地是人类生存的摇篮,河流也就是人类得以存活的天然乳汁。神溪河滋养了沿途的无数村庄,也经历过历史烟尘的浸泡和血污。在神溪河沿岸曾经发生过很多大事,这里山大沟深,是土匪、地主藏身、逃命的去处。民国时期剿匪三次,青帮恶霸地主曹汉山,解放后被捕又越狱,逃到桑园黄龙山,还是被抓捕枪毙,他住过的古宅几易其主现在还有斑驳的痕迹,古宅隶属神溪村,小地名叫老院子。这是建在山底下顺山势的庞大宅院群体,张家、王家院落连体修建,经过一道小门便可相通。从公路上向北走二三十米,经过一段菜地,抬头便见蓝天青山下的一座巍峨门楼,近十级的石条台阶顶部是廊檐照壁承托下的空阔门洞,从门洞进去有个缓冲的空间,高于院内陆面一尺许。大门两侧的门墩全是石鼓支柱,宽厚的两扇木质门,还可以自由打开和关闭,那厚重的吱呀声像是历史的回升,推开门就推开了一段历史。门廊上面尺余宽的横木上雕刻着两只肥大的蝙蝠,蝙蝠的双翅背背结实的钉上铆钉,其中一只完好无损,睁大眼睛,扭曲着肥胖的截状身躯正朝你飞来,栩栩如生。我问同行的两个小学生,为何要在门楼上雕刻蝙蝠呢?这问题一点也难不倒小伙伴,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是“遍地有福”的意思。低头看门墩,非常规整的石头圆墩鼓鼓胀胀,雕刻的石纹清晰可见,麻青石经历时光磨砺,在初夏正午的烈日下泛出晶莹的光泽。廊门两侧的长方体照壁紧挨门框青砖铸就,正面的雕饰花纹斑驳不清,但痕迹依旧。照壁顶端的仙人掌厚绿肥大长成堆铺满顶部。边缘上新长的猕猴桃绿叶肥大毛茸茸的,灌木类的荆条、五培子小苗挨挨挤挤蓬蓬勃勃,正面石板边还有关于生长在深山岩石上的刀口药,褐色的背面,灰绿的正面,像小刀子一样的叶片,长成一片。进了院子,一块水泥院场边全是杂草或是已结籽的油菜,掩映在绿树杂草中的两侧房子破败不堪。一位古稀老人精神矍铄的坐在门口木凳子上抽烟。他虽然不算老,但是重孙子都会到处跑了。儿子、孙子、重孙子和他的老伴儿住在路边新建的四间三层一大排楼房里,楼房后面还有一长排七、八间矮房子,中间的院子很是宽敞。据说这位老人和老伴儿不和睦,所以拒不住新房,情愿一个人守着曹汉三住过的老宅吃吃喝喝,独来独往。

老宅虽然面目全非,一片残破,但是看门楼便可知当年的豪华气派,房檐上的瓦当图案多样,门廊的横木金鱼龙头对称而建,其做工之精细高妙足见当年主人家的兴旺富足盛况。

通过老人居住房子的一道后门便到了隔壁的张家宅院。张家宅院和王家宅院中间是个天井四合院,完全由青石条铺就,和四周围木质结构的房子形成一个封闭而开放的历史印记。张家宅院的二层木楼已经垮塌了一半,但是院子四周的屋檐形状算是完整。老人家说过去的两年内经常有人去,某一次有一伙人还把屋檐的瓦揭走了十几个,现在看到四合院拐角的一处还余下十余页长着青苔的瓦当,有蝴蝶花纹的跃跃欲飞,荷花花纹的正在怒放,古铜钱样子的好像还长了彗星似的尾巴,而那一株梅花清癯而硬朗。这些瓦当上面都有一层隐隐的青色,阳光照进来给这些古老的工艺品打上一层朦胧的薄雾,看起来像是有青烟散淡的升腾。

这便是当地最有名的地主恶霸曹汉三遗留下来的痕迹。

还听说土匪头子王德元也在神溪一带驻扎过,王德元最后在沙河坎被仇家逮住挖了心。这一点还是有道理的,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但是桑园和沙河是相邻的镇。土匪牛育椿在洋县和桑园镇团结村一带抢劫过,牛育椿号称牛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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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土匪地主曾使这里兴盛一时,神溪河出谷流经的穆家坝,还发生过火烧红门寺的事件。传说红门寺是个大寺院,建在西洋二县交界处。民国年间香火鼎盛,县官的女儿来烧香被和尚弄入地道里,县官找不到女儿没办法装成货郎到村里卖小货物,七岁的小和尚出来买木梳,被县官套出话来救出了女儿后,把和尚全部杀光,一把大火烧了红门寺,火焰到处片瓦不留,只有西乡、洋县交界处柴垭上的阎王殿没烧着。柴垭上有一棵参天古药树,树下是两县交界处的山梁平坝。这里自然形成一个小集镇,卖药的、打油的、理发的、修鞋子的,各种小地摊沿着山梁中间的大路摆开,神溪河沿岸的人到黄家营赶集必经这里,来去都得翻梁,走到此处一边休息,一边买卖一些小零碎。大家把这里当成休闲谝闲传的聚散地。路边的那棵大树就成了天然的好凉棚,而那粗壮的中空树根,自然就成了烧香求佛的好去处。人们在这里占卜问神,挂红烧香许愿还愿,70年代很是红火一阵。十多年前大树遭雷击着火,烧的痕迹不留,这里也冷寂下来。现在只剩下一排老房子,一个老人长年留守,昔日的红火热闹早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曾经的那段辉煌必定烟消云散,痕迹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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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最有智慧和灵魂的。它见证了地主恶霸强夺豪取的罪行,见证了他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局,也滋养了良民耕读传家励志成才的兴旺发达。神溪河畔的周家重视教育,孩子们多有出息,曾有后生政法学院毕业后在检查院任过职务。团结二队出过三个大学生,听说在三个后生分散在上海、天津,河南工作。乔家四个儿子都是有文化的人,乔家老四八十年代是扶风博物馆馆长。乔家老三在宁夏油田工作。邓家浜的邓家儿郎也走出了山沟,在中铁局担任工程师或技术指导。而张家院的张家姐弟一个在当高中教师,一个是实业家。笔者有幸结识邓家兄弟和家长姐弟,对老院子亲临目睹,不仅感慨良多,同样的一条神溪河,上游的桑园出了这么多能人名仕,而下游地势开阔的赵、穆两坝,我倒是没听说过出了多少人才。当然比我还小的八零后后生中,也有一个在香港大学任教的,还有在外当老板的。

诸多事情都已历史久远,因为求学,在老家神溪河畔刘院村生活的时间不多。这些道听途说倒也不是虚话。在我心中,这些大山里的后生们能够走出来,全依仗了神溪河的日精月华滋养,有限的天空促使他们能够吃苦耐劳,立志奔出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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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坝和穆家坝之间的这段神溪河,对我来说印象深远。

它,曾是我返校上课的拦路虎。初中和高中一共六年,我必须过河步行六、七十里山路到校。夏天和秋季经常多雨,从四面山上冲下来的滔天洪水都汇聚在神溪河里,河水齐岸翻进河边的水稻田里,浊浪翻滚,三五天才能退下去,河上没有桥,涨水的日子我总是望水发急束手无策,就会耽搁许多课。到校后老师完全能理解,但我自己却是焦急死了,尤其是数学本就学不好,耽搁四、五天根本就不会做了。而我的数学老师待我尤其好,父亲去世的秋天开学,不是他捎话给我的幺叔和母亲,并免费让我上初二和初三,我早就辍学了。所以一下雨我的噩梦就开始了,以至于四、五十岁的现在,我还偶尔做梦过不去河,不会做数学。

小学三年级时,这条河曾经狠命的威胁过我。我约要好的女同学来家里玩,没想到天降暴雨,河水暴涨,我的同学忽然想家了,她非要过河回去。母亲和我送她到河边,我们每人戴一顶蛮大的竹编雨帽,站在河边看洪水推过来打着脚背,就是不敢过河,而我的女同学却闹着哭着要回去,我又担心女同学下河出事,又担心母亲打我,又是悔恨自己造下的麻烦,一边哭一边使劲拉着她,我等待着老天保佑----忽然雨停忽然水落。我忘了后来是怎么解决的。至今深根脑海的是那满河的洪水,轰鸣的浪涛声以及她和着雨声的呐喊“我要回去。”

上高一时,我彻底得罪了母亲,违背了她让我赶紧嫁人的意愿,在幺叔的支持下执意上了高中。第一学期的几个月,每周末都不敢回去,怕母亲冷言冷语冷眼鄙视我。那个时候,我真是怕母亲的白眼和语言,我觉得母亲的话比刀子都厉害。那时候,她一心思抚养领来的两个月大婴孩---我的妹妹。我只好就在幺叔家混吃混喝,周日走时再混得一罐头瓶酸菜。但是又感觉自己白吃白喝很惭愧,所以幺叔家的衣服、被子等洗刷工作,我全部承包。并承担了找猪草的活。每个周末,我都要用粪笼(竹子编成的半圆形大竹筐)装满一筐衣服拿到河里去洗,河边的洗衣石是村妇们搭好的,在那石头上光着膀子双手使劲搓洗衣服虽然费劲,但也洗的又快又好。洗了衣服,找了猪草,又怕母亲知道了更加恨我,或者干脆抛弃我,不让我进门了。所以在幺叔家干完活吃了饭,赶紧回自己家,闷着声又去洗衣服、找猪草,做两份活儿,才觉得不得罪谁,以便赢得两家的厚爱。

写到这里,我很难过。我在神溪河洗衣服的情景又历历在目。那河水中被我洗出去的衣服脏水混进了清流,流一段河水又干净了,洗累了,我常望着清浊两股水混合的过程看个够,然后继续卖力洗刷。

这是一段痛苦的历练,是河流给我的苦难。但是,我若不战胜这些苦难,谁知道现在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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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条山沟就有多少条溪流,有多少条溪流,就有多少个或辛酸或喜悦的陈年旧事。河流的历史就是一个地方居民的历史,在时光的烟尘中,旧的人事被湮灭,新的人事在繁生。我所敬重、畏惧或者热爱的神溪河水量大,流域宽,过去、现在或更远的将来,它会一直滋养沿途的无数村落。干旱的季节,水沟、水渠都干了,神溪河的水量会减少但绝不会干,它是带着使命的,她历经坎坷颠沛流离都只是为了吸纳天地精华,以纯净甘甜的汁水养育沿岸的植被和世世代代的村民。村民们都称它为神溪河,他们都相信这条河就是神仙派到人间来养育这方水土的,爱她、靠她、信赖她便也是融进骨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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