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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艾雄超:腊月纪事(下)

                        腊月纪事(下)

                            艾雄超




剃 头

  过年前,剃头是必不可少的。一进入腊月,塆里的剃匠棒棒就忙得不可开交,每顿饭都顾不上扒几口,就赶紧出门,连上茅厕也跑着去,跑着回。全塆爷们,老老少少,二百多颗脑袋排队等候他修理呢。

  棒棒是长辈,我们叫他棒棒爹。他长得干瘦,风一吹就要飘走的样子,鼻孔内的几根黑毛总是翘出来,显得很不老实。平常,他挎着一只竹篮,装着剃头的家伙什,叼着枝香烟,不紧不慢,一步三晃,到别人家剃头。工钱,每年每颗头收两块。可以优惠打折,一家三颗头收五块,每增加一颗头,就加一块钱。年底结账时,主人家另外送两盒圆球或游泳牌香烟。一年到头,棒棒爹收入不菲。

  活多,一天忙到晚,累得棒棒爹腰弓背驼手抽筋,但能收回一年的工钱,他乐得合不拢嘴,成天笑呵呵的。只是他的手艺,按现在的标准来看,实在不敢恭维,多年一贯制,老三样:老头,剃成光葫芦;中年人年轻人,剃成篾撮箕;小尒,剃成西瓜片,也叫锅盖头;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天气晴朗,太阳晒着院子,暖烘烘的,正是棒棒爹大显身手的时候。走进一家,按老幼尊卑顺序,给这家的男人们剃头。太阳下,一个老头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围着失去本色的围布,一颗大脑袋静待棒棒爹抚弄修理。棒棒爹把宕刀片挂在门环上,左手拽住其下端,右手捏着剃刀把,一正一反地宕着刀片。阳光下,剃刀闪着寒光,灼人眼目,锋利森然。接下来,他用热毛巾把老头的脑袋润湿后,下手用剃刀刮,就听得头皮上呼呼作响。三下五除二,半根烟工夫,一头锃光瓦亮的光头大功告成。再用一撮毛的小圆刷蘸点肥皂沫涂抹到脸上和下巴上,风卷残云一般,刮完脸和胡子。最后,就是掏耳,这是一种享受。棒棒爹拿捏到位,老头哼哼唧唧,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惊天动地,不胜愉悦。

  轮到年轻人剃头,就不大乐意,嫌棒棒爹剃的发型难看。也难怪,正是爱俏想媳妇的年纪,又看了许多香港的录相,有了些见识,自然有抵触情绪。父母叫了几次,年轻人假装没听见,借故逃之夭夭。无奈,只好随他去吧。几天后,年轻人去镇上理了发,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回家后,父亲觉得确实好看,花了二块钱也值得。

  家里的小尒是在劫难逃,被大人呵诉着,只好乖乖地坐好,任棒棒爹左右修理。几只鸡在脚边走来走去,狗也支起前腿坐在旁边瞧着,神情专注,大概是在等小儿尒剃完后,好跟着到处疯闹,比如说,跑到野畈麦地撵兔子,或者跑到河边敲开凛冰摸鱼。

  年前,一塆的男人都剃了一次头,个个容光焕发,以新的面貌迎接年的到来,希望新的一年顺溜。




打 豆 腐

  “二十五,打豆腐。”儿歌是这么唱,可真要等到腊月二十五才打豆腐,怕是过年吃不上豆腐了。因为,塆里开豆腐坊的德启伯爷自家这天也要打豆腐,打完自家的豆腐,就要关门歇业,准备过年了。

  故而,一进入腊月,豆腐坊就鸣炮开张。清早,德启伯站在豆腐坊门前,举着竹竿,上头挂着一挂万字编炮,用香烟点燃,就听“噼噼啪啪”一阵脆响,烟气缭绕,香味扑鼻,满地碎红。有声,有色,有味,过年的气息一经大肆渲染,就觉得年味扑面而来。

  小孩们听到编炮声,从各个巷子里钻出来,纷纷奔向豆腐坊看热闹,吓得那些觅食的鸡咯咯直叫,奓开翅膀逃窜。狗也莫名兴奋,摇着尾巴跟在孩子们的屁般后边撒欢。大人们呢,也歇了手中的活计,有说有笑地踱过来,说几句开张大吉之类的吉祥话。德启伯爷眉开眼笑,见人就发香烟,谈笑之间,家家户户就排好了打豆腐的日子。

  腊月十几,眼看到了自家打豆腐的日子,母亲就提前一天把黄豆泡在水桶里,挑着水桶去豆腐坊排队。怕别人插队,家里派我守着。此时豆腐坊热气腾腾,喧闹声声。煮豆浆散发的豆味清香,沁人心脾。磨黄豆磨杈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沥豆浆的哗哗声,动听悦耳。孩子们呢,一手端着搪瓷碗,一手握着调匙,等待着喝自已家的豆浆豆腐脑,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牙巴不停打磕,耳朵冻得通红,只好不停地跺着脚。

  终于轮到我家,已经是半夜。先磨黄豆,父母一起推磨,祖母喂磨,我们站在一旁围观。父母配合默契,推拉送迎,动作轻盈流畅,启承转合之间,完美地完成360度的旋转。磨盘欢快地转动,不知疲倦,唱着吱吱呀呀的歌谣,汩汩地吐出白莹莹的豆浆,滴落到磨凳底下的腰盆里,鼓起串串调皮的泡泡。一会儿,父母头上冒出热气,他们脱下厚重的棉衣披在我们身上,我们顿觉身上暖烘烘的。祖母呢,娴熟地喂着磨,半勺黄豆半勺水,轻快而准确喂进磨眼,巧妙地避开周而复始来回运动的磨杈。父母与祖母的配合,是那么地自然而然,是那么相得益彰,是那么地浑圆天成,又是那么随心所欲不逾矩。

  也许是觉得有点单调,也许是感到有点寂寞,祖母咿呀呀地哼起了小调。“幺姑娘,嫁得远,三年五年回一转,姆妈见了姑娘来,喜得眼泪打转转。”祖母唱得有点伤感,大概快过年了,又想起了远嫁的小姑。一段一段地唱,一遍一遍地唱,祖母沉浸在自已迷离的世界里。昏黄的灯光下,她瘦小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而她嘴角流出小调,是那么富有韵味,有一种谈淡的温馨,让我们痴迷沉醉。朦胧中,我们终是抵挡不住瞌睡,被父母呵诉回家上床睡觉。

  睡得正香,却被母亲摇醒。揉揉眼睛,看见母亲笑着,“快披衣坐起来,喝豆腐脑。”接过母亲递过的热气袅袅的碗,用调匙舀上豆腐脑,送进口里,满口香甜,觉一年漫长的等待,就是为了这甜蜜的一刻。

  早晨起来,看见豆腐装在两只竹蓝里,包着白纱布,搁在门前两条骈列的板凳上,上面覆着锅盖板,板上压着几块石头。压出的水,淡黄色,滴到地上结成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灼目的光。豆腐压干水后,一半要炸成丸子和豆腐泡,另一半要腌制成霉豆腐。剩下的豆渣,也可制成豆渣粑,上面长满一层白绒绒的毛。来年开春,霉豆腐和豆渣粑,都是人间至美的滋味,足以慰藉舌尖,静待春天的到来。




写 对 子

  写对子,也就是写春联,这是年前最后一项重要工作。塆里大多数人家的对子,是村小学的曾老师写的。腊月廿五以后,塆里就有人把红纸拿到曾老师家写对子,每日络绎不绝,忙得曾老师不亦乐乎。

  小院里,煦日朗照,暖意融融。一张桌子摆在院墙根下,曾老师站在桌子边,裁着红纸。桌上一角搁着一只大白碗,装了半碗墨汁,一枝毛笔横在白碗上。红纸裁罢了,曾老师拿出一本农历翻开,上面有许多春联。他右手拿起毛笔,饱蘸浓墨,左手按住红纸,唰唰唰,笔走龙蛇,龙飞凤舞,飘逸洒脱的字一个个落在纸上,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孩子们围着桌子,睁圆双眼,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大家争着帮忙,将写完的对子拎到院子角落晒干。小半天,满院都铺满对子,红光闪闪,墨字灼目。

  日将暮,字已晒干,就有小孩来拿自家的对子。但见一院对子,无从下手,急得抓耳挠腮。曾老师见了,就把一副副对子卷好,用毛笔在背面一角写下谁家的姓名。后面来拿的人,就容易得多了。忙了几天,也没有任何报酬,免不了要挨家人的几句数落,但曾老师仍乐此不疲。一个塆住着,乡里乡亲,总有一份割不断的情谊,能帮的忙,总归是要帮的。

  上学后,我家里的对子改由三叔来写。他是小队的记分员,字也写得不错。但与曾老师相比,则差得远了。腊月廿九,三叔抽出空来,把我们几家的对子写完。年年如是,我看熟了所有的流程,并牢记于心。暗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写对字。上学时,就很用心地练毛笔字,到了小学毕业时,毛笔字作业本上,画满了一个个红圈圈,那是老师画的,表示字写得不懒。这让我信心大增,过年写对子时,手就痒痒得不行,跃跃欲试。

  那年上了初中,胆子也大了,立下军令状,揽下写对子重任。第一次写,又激动,又紧张,折腾了一整天,总算大功告成。除夕贴对子,也由我全盘操办。看着自已写的字贴在门框上,洋洋得意,有有些心里忐忑不安。来家里拜年的亲戚见了,总要夸奖两句,我听了,不免有些自鸣得意,尾巴翘得高高的。

  一晃,过了四十多年,再也没有写过一次对子。而当年写对子、贴对子、赏对子的情形,每至年关,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清晰难忘。




-关于作者-

艾雄超,安陆人,居襄阳,中学高级教师,襄阳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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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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