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法一案（瓜蒂散一案）:顾某，男，69岁，张市人，食道癌晚期，并转移贲门处，食不得进五日，仅可缓下水少许，不大便十日，胸闷痛，嗝逆，气短，不能平卧，卧倒则觉有物冲击咽喉，似作奔豚，气闷欲绝，有濒死之惊怖之感，知饥渴，精神尚存，亦可微语言，语余云:“吾必日内之鬼也，然不想饥饿而亡，拜请先生暂解我食管之塞，略进粥饭些许，可乎？”
其时寸脉弦紧，关尺近绝，舌暗紫，苔少而水滑，口气水腥而臭，脸面瘦削，面色暗而蒙灰，寒湿痰浊凝聚日久，恶变成瘤，阻于食道，关于胃口，水谷格阻不得下，而人以水谷为本，水谷一绝，胃气亦竭，胃气一竭，则人无生理，其时病患手足逆冷过肘膝，正气已衰，仅余油丝，病笃如此，恐非人力所可为。本欲请辞，然念其终言之哀恸，不忍就去，乃与家属商议停当，勉为设法。
此病之病所，自在胸中与心下，此病之病邪，则为寒湿痰浊，啸聚食管心下，隔绝上下，不能饮食，虽消肿瘤已然不可，然消此寒湿痰浊，或可施法，而用何法消解，则棘手甚。病痰饮，当以温药和之，是乃大法，然用之本患，则力有不逮，恐痰饮未自消，而命已殆矣，又有治结胸之三物白散，虽巴豆之热峻可散寒水而通滞结，然病患久未饮食，胃中无物，胃气已属衰弱，又关尺脉微，必难受此竣下，若利下不能止，脾肾衰败难挽，则死亡恐在即刻。故和法，下法俱不中用，唯有吐法勉可施用，一者，病邪在上，理宜发而越之，二者，吐法驱邪上出，可免坠在下之脏腑之正气。投瓜蒂散，并嘱备葱姜水，小米粥，红枣汤，如呕吐不止则葱姜水制之，如吐后能进饮食则以粥糜枣汤养之。
药成，分数次温服乃下，约一两分余，觉胃中嘈杂，欲呕，又一二分，面赤而头汗出，忽得快吐，初吐带粘液泡沫黄色粘液，后不黄，为白色黏液，最后吐水，其家人以五升花生油桶自制痰桶，先后吐半桶余，呕吐物腥臭异常，余生平未闻有如此秽臭之味。吐后患者自言胸中大轻，先予枣汤，竟可下一小碗，后予小米粥，亦可缓缓而下，家人食剩之发糕掰作小块，泡入粥中，亦可咽下，吞咽功能基本恢复。翌日来电，便下嘈杂，后数日，可进粥饭，大便亦成型。八月初病状复萌，饭渐难下，呕逆，食入嗝噎呕吐，口气腥臭，大便数日未下，舌暗水滑，脉沉弦无力，此寒水痰浊复聚心下之胃反之症也，投大半夏汤加生姜茯苓，三剂，药后，复能食，大便亦通，此后大便呈黄色香蕉状，饮食亦逐步正常，八月偶有反复，服半夏剂，茯苓饮等均可控制。月末患者酒瘾难耐，每餐饮白酒一两许，家人未予阻止，不数日胸中烦热，懊恼，食入则呕吐，此食管心下饮气未除，又受白酒之辛热迫之，予栀子生姜豆豉汤，二服后吐黄黏之水碗许，吐后食量又逐步恢复，嘱毋复饮酒，以免刺激食管贲门。九月初复诊，面色丰润，双颊肉复生，体重增加约12斤之多。垂死之病，能延缓如此，全赖仲圣之神机也！
按:仲圣方中有赤小豆者，乃麻黄连翘赤小豆汤，赤小豆当归散，及瓜蒂散三方。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中赤小豆取下水利小便之用，赤小豆当归散取散血排脓之用，二者为谷之赤小豆，即当今俗用之赤小豆，当无异议。而瓜蒂散中赤小豆之用，则不甚了了，即为涌吐峻剂，与瓜蒂合一钱匕，未免过于轻薄。须知竣下之剂，不下可稍加，以得快利而解，而涌吐之剂，投之不吐，必呕恶难耐，常人尤可忍耐，体弱之人，气血突然上壅，难保无昏聩之虞。故有医者疑瓜蒂散之赤小豆为乌头赤小豆，即相思豆是也，涌吐之力尤强，然此物有大毒，稍过量即可杀人。余曾购相思豆数两欲自配服，然终畏其毒，亦不逢时，良久未敢尝试。后某夏日，与故人饮酒，冰啤酒白酒红酒等诸酒混饮，酩酊大醉，及酒醒后，数日胸中尚觉滞塞难耐，知饥而不能食，大便亦不通，逢此机会，决心放胆一试，以相思豆制瓜蒂散，共服二克，涌吐甚速，俄顷即吐，吐黄黏水，吐后胸中觉空，心下亦不烦满，症状几除，后大便亦通，细细体会，未感有何中毒感觉，故知以余之体质，果有病可受药，相思豆一克尚不至中毒，然上限几何，未敢再试。后尝试一次赤小豆瓜蒂散，亦吐，然不及相思豆迅速，呕恶感强烈，须自用力呕吐，呕前感觉强烈，头胀汗出。故抛开毒性与否，相思豆涌吐，确更为迅捷。
另按:古之圣人治病，汗吐下之法，乃三大法宝，而吐法祛病尤佳，奏功之捷，又胜于汗下之法。今之众人，弃三法于不顾，汗下尤恐有伤，吐法则更鲜矣，实乃未明仲景、宛丘之真意也，殊可惜哉。夫古之圣人，其出众人也远矣，治病施法，不避吐下，洞明有故无殒之理也，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不察医理，不图精进，反以所谓中医之三宝（肾虚，湿重，气血少），求无功无过之疗效。是故世人言中医则曰:“此调理之医学也，非治病之医学也”，岂我医果不能治急病，起沉疴哉？实乃非也，先圣贤理法、方药、剂量、服法、固护、善后之法井然，无一字不翔实，何异耳提面命？圣贤感夭丧之莫救，以拳拳之忱设法而遗后人，后人几视之为异端，非不敏思笃行，反黜而弃之，亦足悲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