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细品园林之二十七·传奇篇小园里的 大师们

听枫园小景

羡慕国外的花园,动辄一大片,绿绿的,满眼的清凉。游起来却总还是有些欠欠的,一目了然,少些惊喜。便会想起苏州的园子来,哪怕几个转身,却总有装下千山万水的野心,方寸之地费尽思量,全是给眼睛一帧帧的迥异画面。这在小园子尤为煞费苦心——

文/晓洋    摄影/葛雷

书画篆刻家吴昌硕

吴养木先生与学生在残粒园内

 

听枫园,吴云与吴昌硕

第一次摸去听枫园时是晚上,有些迟了,稀里糊涂地跟人七拐八拐、深一脚浅一脚地一径走到“待霜亭”前,亭里在唱昆曲——《长生殿》【小宴】。霜未至,叶未红,是一个极热的夏夜,去了每人发一把扇子,看着风雅,其实是因为蚊子太多。夜深,亭中的“小宴”酒酣耳热,夜自然构制的舞台越发富贵繁华、风流旖旎。唐明皇设心处虑地撩妹,杨贵妃醉后道不尽的风情万种……那一刻,秒穿越!

白天去时的听枫园远没那么华丽、神秘。之前进门的“两罍(léi)轩”是间茶室,那么热闹的地段,茶室安静、优雅得简直会让彼此喝茶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了。知道后面就是国画院,那依旧是个神秘的所在,少见人进出,一直关着门,独享一院秋色。

数年后,才得以推开那扇大门。门槛很高,穿长裤需定定再抬腿,穿长裙则需要撩起来。那一顿一吸气一抬腿的瞬间,气息便转换了。

小时候读《聊斋》,好像有个故事是,一个仙子在一个房内的墙上画了一扇门,书生一抬腿一推门便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座带大花园的仙宅,宅里自然有个难以描画的美丽女子……

所以总觉得那一迈的门槛有种很神奇的魔力。起码让人静静心神,收颜端正起来。画家们的院子对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假山,苍苔深重,正是秋天,黄花匝地,红叶斜枝,枯树清傲。画家能在这个隔离尘外,自成空间的所在泼墨丹青真是好配。

“而且也有渊源呢。”画家刘懋善说。

园子这点也最有趣,一花一木说得出故事来。

听枫园最早是宋代红梅阁的遗址。清代同治三年(1864),苏州知府吴云在这里筑园。因为园中有一棵古枫,枫叶婆娑,萧萧有声,所以起名“听枫园”,又名“听枫山馆”。山馆西侧为“味道斋”、“两罍轩”;东面有“平斋”;南为“适然亭”;前有“待霜亭”。馆前有院,花木扶疏,静僻幽雅。一株瓜子黄杨虬干曲枝,树龄已达150余年。院前假山可蹬道曲折而上,上有“墨香阁”,阁的下层隐伏山中,上层突兀山巅。四面相望,处处是景。整个园子虽然不大,但玲珑精致非常,是苏州书斋庭院的代表。

其中“两罍轩”的“罍”字可是好好查了一番字典。“罍”为古代一种酒器。小口,广肩,深腹,圈足,有盖,多用青铜铸造。从这个字便能看出主人吴云的金石之好了。

话说这年吴云收了一尊阮文达所藏的齐侯罍,于是给书房起名“抱罍轩”。十年后又收藏了一尊文达揅经室中所载的曹氏器,欣喜若狂,给书房改名“两罍轩”。如今想来当时这里居然曾做过茶室,这茶喝得何等风雅、奢华了!

据说当时很多文人去他家,见满屋古物,奇书古画,夏商周三代时期的鼎、彝(古代宗庙祭器)之物,为数也不少。除此,仅秦汉魏晋古印就达千余纽,仿佛一座博物馆吧,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藏金石者多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吴云的学识造诣便可见一斑。除了收藏,他也写有不少相关的著作——《二百兰亭斋金石记》、《两罍轩彝器图释》、《两罍轩印考漫存》……

不过就这么一位颇有学者气息的人,也不过就做了小小的知府。而且这知府当得也一波三折、命运多舛。吴云是浙江湖州人,小时候便喜欢读书,强闻博记,但偏偏考试不行,屡屡落榜,到第六次才勉强补了博士第,到镇江做了通判。因为颇有政绩,升任为镇江知府,后来又调任苏州知府。咸丰年间太平军围攻苏州,形势危急。吴云奉了上司的命令到上海参加两国领事会,准备借洋兵助战,结果会还没开完,苏州就被攻陷了。吴云也因此点背丢了官,从此闲赋家中,痴迷金石,按说这样的人多少有点“痴”态,予物如是,予人亦如是。

吴云本人除了收藏,也精于书法绘画,印章篆刻,尤其擅画扇面。画风超逸清旷,颇有小物见大意境的风骨。吴云的听枫园与俞樾的曲园相去不远,两人同乡同好,关系甚密,因此听枫园一时也成为吴地文人聚会雅集的场所——“真率会”。

这年,有位上海来的年轻人也参加了听枫园的雅聚,他也是浙江人,专程来苏州跟朴学大师俞樾学艺——吴昌硕。

三人都是浙江老乡,而且吴昌硕酷爱印章,在听枫园“两罍轩”内能亲眼鉴赏许多珍稀印章,大觉受益匪浅。吴云也极喜欢这个才华横溢的小老乡,颇多资助,因为吴昌硕没有收入来源,便以给自己的儿子当家庭教师的名义将他留在听枫园内居住,殷勤款待。在园内文人聚会上吴昌硕还结识了吴大澄、潘祖荫、杨见山等书画大家,相互切磋,大开眼界。

不少人认为正是吴昌硕这段在苏州的日子成为他书画篆刻精进的关键时期。吴昌硕之后写了一本《篆云轩印存》,还特地向吴云请教,吴云作了删削,改名为《削觚庐印存》。

三年后,吴云病逝,那时衣食依旧相当困难的吴昌硕还是常去听枫园,与同样好古精鉴、乐善好施的吴云次子吴承潞一起吟诗作画,相互唱和,临行再封上丰厚的润笔。

随着帝国颓势,曾经的名门大户也渐次凋零,吴家之后,听枫园住的是词人朱祖谋。解放后,听枫园内曾为教师进修学校、市第二中学、市评弹研究室、市评弹团等。“文革”期间园子损坏严重。 之后还安置过下放回城的10余户居民,好在八十年代全部迁出,听枫园被修整成为苏州国画院。

“渊源”两字原来这般风雨不易……

 

曲园的天际线

 

残粒园,最小园子里的三代绘画大家

既然聊了两位浙江籍吴姓人物,不妨再来聊一位——残粒园园主吴待秋。

残粒园如今也颇有些名气了,因为这是一座现今发现的最小的苏州园林,在装驾桥附近,只有140多平方米。如同如今一套略大些的公寓房面积,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山水意境依然不失。山石、水池、小亭等景物比例得当,相互映衬,赏心悦目。

入园门迎面是一座湖石叠成的屏障,同样有“开门见山”的造园美学。绕过湖石,中央有一面水池,沿池参差叠石,园墙下砌有花台,种有桂、蔷蔽等花木,墙壁上爬满藤萝。园西依墙垒石山,西北角最高,上有木构小亭,叫“括苍亭”,是园内唯一的建筑。亭内设有坐榻、壁柜、博古架和鹅颈椅。坐榻之下,有通往山下石洞的磴道。真真是“螺蛳壳里的道场”了。

西面是园主的住宅,住宅与这个袖珍园林之间有一个月亮门,门循匾额为“锦窠”。没错,虽然小小如同窠臼,却华丽锦绣,这锦绣不是外在的,更是园主自身的。

园主吴徽,字待秋,与吴昌硕是世交,与吴湖帆、吴子深、冯超然合称民国书画界的“三吴一冯”。

吴待秋的书画传自家学,他的父亲是清末的书画家吴伯滔。尽管如此,尽管吴待秋自己也颇为勤勉,但初期书画并不被认可,常被批评笔墨僵滞,缺乏意趣。吴待秋后期画艺的精进居然跟他娶的第二任妻子还有些关系。

十八岁吴待秋中童子试后娶妻方氏,生有一儿一女,妻子故去,他续娶了画家李嘉福的女儿李隐玉,李家收藏了大量精品字画,吴待秋终日揣摩研习,进益极大。

后来,他曾担任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美术部部长,也曾参与过西泠印社的创办。乱世之时,他想寻处宁静的住所,一见苏州这处小园大为倾心,花了一万两银元买下,依照唐代李商隐的一句“红豆啄残鹦鹉粒”给园子起名残粒园。

那时第二任妻子李氏也已离世,与两位妻子的几个孩子也先后夭折。他又续娶了名士沉稚峰的女儿沈漱石,这也是位擅长书画的才女。44岁这年儿子降生,一家人欢天喜地。因为儿子属鸡,他给孩子改名吴劷木,这源于一个春秋时期的典故,据说春秋时齐景公特别喜欢斗鸡,豢养了很多彪悍的斗鸡,有次一人抱来一只木呆呆的斗鸡,齐景公很是不屑,这不就是“呆若木鸡”一词最好的注释嘛,但斗起来木鸡却连战连胜,齐景公忍不住大赞,养鸡就要养这种看上去木木的才好。实力不外漏,大智若愚。

因为“劷”字太偏门,后常以通假字“养”字代替。这便是我们苏州人熟悉的画家吴养木先生了。据说在他二周岁生日那天,父亲应吴昌硕之邀,抱他去缶庐(吴昌硕寓所)作客。吴氏两家世交深厚,席间,年近八旬的吴昌硕,抱过小养木说:“凡我抱过的小孩,没有长不大的!”

果然,吴养木先生是在2009年仙逝,享年89岁。一直都住在这所小巧的“残粒园”中。

据说他儿时便聪颖非常,父亲吴待秋多次给朋友说:这孩子将来肯定要吃这碗饭的,也肯定会超过我!

数代书画世家出身,所居的园子虽然不大,但设计中定有大山水藏身。这同样是园林极迷人的所在,物理面积从来都不是左右心胸、修为面积的量尺。

学者俞樾旧影

 

曲园,俞樾的“曲”字人生

既然前几位谈到的园主人都有些瓜葛,也必要再讲个同样有瓜葛的来,离听枫园不远的曲园。

曲园虽小,名气却一直不小,这是近代诗人、红学家俞平伯的故宅,不过这座园子与他曾祖父俞樾的名字连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因为曾辟为茶室,又在马医科这么好的地段,因此午后时,常有不少人闲闲地聚在园内喝茶,所以在苏州人中知名度极高,算是苏州本地人“私享”,而不是作为游客参观的园子,所以虽然不大,但园林本应有气场极强,即悠闲、宁静。有旧时“皮包水”的散淡氤氲,带些小食,一杯茶,慢慢地磨一个明媚的下午……

周末昆曲的曲会也在这里,“继”字辈的曲家坐镇,笛曲箫声和着昆曲的水磨调……这才是活着的园林——可用可居,文事雅事汇聚。

前面几位造园的园主都是画家,俞樾是学者。不过在古代中国,诗书画印同修,算不得跨界。

如果说听枫园的特色是“精”,曲园的特色则是“微”,微处见大,微处颇奇。结构布局曲折多变。

俞樾是在友人的资助下买下这块废地并亲自设计的,他利用弯曲的地形凿池叠石,栽花种竹,取《老子》“曲则全”的句意,为其取名曲园,自号曲园老人。他在自己的一首诗中将如何因地制宜造园写得十分具体,颇有点装修心得的意思了:“园中一曲柳千条,但觉扶疏绿荫绕;为惜明月无可坐,故于水面强为桥。平铺石板俨成路,俯倚红栏刚及腰;处置梯桄通小阁,差堪布席置茶铫。”

“曲”恐怕也是中国造园艺术中颇能概括的一个字,曲径通幽,在有限的空间上造出数倍于物理空间的园子。相比而言西方的园子就似乎太“直”了,一望到底,震撼外少有点滴的变化回味了。

而俞樾本人的故事似乎也能用“曲”来形容,没有做成园子那么美好,但兴许也应了“曲则全”的说法,因为那深厚的学识见地也许真不是人生太顺的人所能留下的吧?

曲园最有名的当属“春在堂”,一般有名的自然是园林中的主厅堂,“春在堂”其实并不算正厅,而是书斋和小客厅的功能。

得名据说是因为俞樾在北京保和殿参加翰林考试,试卷的诗题为“谵烟疏雨落花天”,俞樾依题作诗,首句为“花落春仍在”,由于蹊径独辟,深得阅卷官曾国藩的赏识,名列前茅。虽然这次高中,但俞樾的个性太书生气,不善应对,不会做官。按说他至少可以做到学部堂官,但却仅仅当了一任河南学政就被御史弹劾,削职归田。

不过“花落春仍在”一句和那次的高中依然是俞樾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因此以“春在”作堂名,并且把自己250卷著作称为《春在堂全书》。

曲园内真正的大厅是“春在堂”东面的“乐知堂”,这个厅的名字很容易懂“乐天知命”,俞樾是楹联大家,因此园内楹联众多,这里的是一幅并不十分深奥“三多以外有三多多德多才多觉悟;四美之先标四美美名美寿美儿孙。”

这自然是吉利喜气的不得了,中国历来有“三多九如”的祝愿口彩,这“三多”外再添“三多”自然更好。

要说俞樾“多才”,那真是再贴切不过。他是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书法家……仕途不畅,却成就了一位大学者。

不过,要提起“美儿孙”,却是最让俞樾痛心不已的。俞樾与发妻姚夫人一生恩爱,伉俪情深,育有两男两女。然而,这个家庭却因为一连串的病患而蒙上悲凉的阴影。大女儿婚后不久丈夫便突然病故,次子祖仁又染重病,几近成废。不久长兄俞林愕然病逝。接下来是夫人姚氏、长子绍莱,最疼爱的小女绣孙都相继病逝。俞樾悲痛交加,几近崩溃。

于是,他也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个提出废除中医的学者,他用考据学的方法对中医经典著作《黄帝内经》进行了相应的考证。提出了“废医存药”的思想,这自然跟他面对亲人离世的束手与悲愤有极大关系。

俞樾的发妻名文玉,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姐,只是他生活一直不算稳定,辗转流徙,家境窘涩,曲园其实算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那时两人已近暮年,文玉还开始掉牙,俞樾将妻子的牙齿精心收护好,可惜在曲园不过五年妻子便撒手而去,又过了两年俞樾自己也开始掉牙,他把自己的牙齿和多年前自己收护好的文玉的落牙埋在一处,取名“双齿冢”。“他日好留蓬颗在,当年同咬菜根来。”

这位大学问家在苏州不仅留了一座美丽的小园,还有一段情深意切的爱情。而且这爱情之切之真竟比很多以爱情留名的园子还要动情深彻些……

曲园春在堂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苏园六记》之五 岁月章回
吴宅:城市山林间,听枫品书画
书斋式的听枫园—品味姑苏之11
七亩小园,古枫婆娑!苏州园林中少见的书斋园林
【风雅苏州】| 第十三集:听枫园记(普通话、苏州话版)
顾工:吴昌硕与晚清吴门印学(一)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