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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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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鸣乔
如果说每一座城市都有性格的话，那我的故乡，大抵是温和细腻的。不急不躁，从不声张，你见不到浮华，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尖锐，北方黄土生来宽厚，又独有一股冷峻悲壮的气息。这股悲，悲得恰如其分，既不凌厉，又不过分哀伤，凝着淡淡的诗意与郁结，让你觉得这就该是人间的模样。
都是俗人，谁也脱离不了柴米油盐，直到现在，我都割舍不下故乡的一碗面。从前一到下午，总要去山上拾回一小筐柴火，让耕耘回来的外婆略减负担。有时还会偶遇一两个拦羊老汉，在风里岿然不动，像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神色超然，圆润旷达，甚至还有几分悲天悯人。这高原大汉和他的羊，恍若从云端上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在这云深不知处，年年如此。
归来时已是晚霞满山，夕阳西斜。柴火噼里啪啦地一燃，就被呛得窜出窑，残余的烟味被冰凉的空气一搅和，一股奇异的焦糊直冲鼻腔。再进门时，已是面香清爽，水雾氤氲。外婆把面抻得筋溜爽滑，浇上浓稠的时令蔬菜的汤汁，配上些新腌的黄瓜丝，佐以红艳艳的辣子油、嫩绿的葱花，更衬托得那面素如霜雪，搅起一筷子，满口都是新鲜的滋味。端着碗出去，拣一块清爽干净的青石板坐下，邻家农人三三两两地出来，蹲坐在一处大快朵颐，好一派豪爽肆意。
饭毕，已是月朗星稀，抱着半个甜润的西瓜纳凉，农人们嗑着新炒的葵花籽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今年的收成。没话题了，便环顾一圈儿，把那新婚燕尔的小伙子揪出来，臊一通才肯罢休，笑声高高地扬起来，渗入微微颤动的麦子里。此时一点灯火，几方院落，远山寂寥，夜风徐徐，似乎从某句诗里邂逅过，又似乎只是深深烟火里最平凡最真挚的存在。
生于黄土，长于黄土，眺过麦浪层层翻涌、白羊如风雪般席卷的山丘，也望过将暮未暮时天边意犹未尽不忍离去的落日余晖，和那缓缓而上惊动山雀的如勾月牙。小时候不觉得有多美，只道是寻常景色罢了，后来行过许多路，见过许多南方的姹紫嫣红，才悟出“月是故乡明”，村落上头那弯清朗的月，比别处要清澈许多。
漂泊浪迹归来时，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安静地蜷缩着，让月光温温和和地流淌，一股安宁又令人忍不住噙泪的感觉便会漫上心头。外界的喧嚣，不知何时被隔在这溶溶月光外，一瞬间，竟生出庄生梦蝶的恍惚，不知是童年在期盼青春，还是青春在眷恋童年。远远地漏进几声狗吠、屋檐上流水的嘀嗒，和某个夜归人的脚步声。
初三那年，我去了一所以严厉著称的补习学校。中秋节晚上，学校把学生集合到操场上，围着蜡烛吟唱那首千古流芳的《水调歌头》。众人的低吟，汇成一片凄美的和声，如松涛般张弛不定，仿佛有一股绵风滑过身体，再折回来，诗词飘渺，仿佛梦里失控的喃喃自语，每个人的眼里泪光点点。仰头质问明月：“何事长向别时圆？”明月不答，便有人泪水长流，烛火在脸上一明一暗地闪烁。
在那片轻烟似的，如泣如诉的和声里，我看到外婆在熔金似的阳光里纳鞋底，温暖的土炕上懒懒的哈巴狗，触到带着沙粒质感的大风，破碎的夕阳，和大片迁徙的雁阵……
那是我的故乡，我的清风徐来、涧水不息。
来源：榆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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