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
文/程增寿
晒谷场上是另一片风景。
在收获的季节，晒谷场上挤排满了金黄的谷子和灰亮的花生个儿。晒谷场一下子成了黄金地带，在阳光下璀璨着金亮，燃烧乡人们的生活的喜悦和渴望。农民们倒下一包刚从地里打下来的还带着昨夜的宿露的湿谷子，用脚三两下摊开，便扭转车头，再去装运，满头大汗，浑身红赤，一脸兴奋。
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霎那间，阴云漫卷，骤雨袭来。在这六月天夏收时节是上天常用的变法术，农民们哭笑不得，真个儿不晓天意呀！农民们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茶盏，抄起谷耙便往场上赶，大人小孩妇人老者都一齐出动。大人吆喝着孩子拉开麻袋，妇女们甩开大手站稳大脚耙成谷堆，老者叫儿子把谷担到就近的寨门里，场上人声沸腾，脚阵混杂，水汗不分，在雨声的协奏下弹出一曲“民以食为天”的进行曲，捷迅悲壮，具体再现了生存的底线场景。
夏天的蚊蚋气焰嚣张地将人们赶出闷热拥挤的屋子，各家自挑了小板凳，揽了旧草席，带上小茶壶，夹上蒲葵扇，来到晒谷场上，已是人海漫漫，人声沸沸，人影憧憧，人气蒸蒸了的。那是另一片风景。妇人们边用蒲扇拍赶着横空袭来的蚊蝇，边掰要下种的花生，边抢紧口头儿，生怕漏掉了片言只语。男人们另排成一列，点上烟卷儿，翘起二郎腿，大声唱谈着早上青瓜卖了个贱价儿，又痛骂这行情这世情这人情，再高音对说这一亩苦瓜该下多少复合掺几斤尿素才不使烂根收水，再低哼几声地方曲儿，手儿随着不驯，脚板也跟着不乖。小儿们在大人们的身体间互相追逐戏玩，笑声起掠，童趣盎然。其时，月朗风清，四周匀匀如水，蛩声蛙唱，蟋蟀轻弹，悠远和谐。忽传来两对狗咬之噪音，人们更历数狗事，那一次谁家的咬了谁家的小腿肚儿，哪一次哪家的狗又疯开了。见到月亮边儿有漾圈，却念道：“漾圈漾阔阔，无水可洗钵；漾圈漾窄窄，披棕蓑戴斗笠。”等到夜深时，有人的鼾声震碎着夜的狂热，清露中只有早时留下的烟头和满地的花生壳儿……
晒谷场也是村人举行丧事的场所。人们躲在城墙的阴影里，象观一出有声有泪有音乐有主角有配角的戏，痛哭的亲人，死者的棺椁，乐队的鸣奏，巫师的咒念，在一片熠熠阳光下发散着奇特而庸俗的气味儿，人们从此认定那便是死亡的气息了。人们专注地观赏着场上每个人的每个动作，也许包括死者棺木的位置摆放的方向，不觉太阳中移，人们在一旁窃窃议着死者生前的事，说着未亡人的事，想着自家儿的事，泪便流下来，用手去拭拭带着血红的眼儿和一脸狼籍的泪儿。当鞭炮响起，锣鼓转调，队伍前移，纸钱漫飞，人们才有些不舍地散去，散去。
晒谷场容纳过多少失去了生命的死者的棺屋，负载过多少生者悼念的泪流，承担过多少旁观者的心水。
谷场无语，沧桑有味。
晒谷场既是生者的乐园，也是死者的码渡，棺木停在场中央，就象一只靠岸停泊的横舟，等待活着的亲人将他推进深山厚土，从此安宁，岁月也就不再去计较生前的功罪，而只是让曾经在场上漂泊过，又将在场上继续漂泊的人们再度生息幻灭，又过上必须过的日子……
（图片来之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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