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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妈妈的饭馆情结:总念叨着下馆子的妈妈,到了饭店只舍得点一碗面
原创 风舞鹰翎 2020-08-09 13:30:27

       我有一个烟熏火燎的童年。

       90年之前,我生活在张家口坝上的一个小县城里。在大家经济条件普遍窘迫的情况下,吃肉成为衡量一个家庭贫富的重要标准,也是家中主妇的脸面所在。若是来了 客,饭桌上不摆上一两道荤菜,便是怠慢了情意,闲言碎语就会接踵而来。

       我的父母出身农村,凭借努力在县城里立了足,是乡亲们眼中挣工资的城里人。老家的亲朋好友甚至街坊邻居,但凡进城办事,必到我家“打卡”,人来人往,宛如现在的网红之地。

       亲友来,皆不空手。老家没啥特产,莜面土豆一袋袋的摞到了地上,惹得换大米的老大爷不几天就到我家转悠一遍:“他嫂子,换大米不?这几天一斤半莜面就能换一斤大米。”妈妈心善,就算不换大米也得给老大爷装上几个土豆,怕他多心,还得说上一句:“老家的山药蛋,不值钱,拿回去熬菜吃,可绵乎呢。”

       故乡的浓情化成了以物易物的交换。尤其是“吃”,更是自古以来国人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不空手的乡亲们到了我家,妈妈决不能让人家“空口”。

       虽说父母的户口从农业转成了人人羡慕的非农,可贫穷并没有因此远离我们。一家三口外加祖父母的开销,让家中常常捉襟见肘。即便如此,父母也总能想方设法的弄些荤腥来招待客人,让乡间的亲友不能从吃食上挑出理来。

       这完全得益于父亲的工作。

       父亲在肉联厂上班,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买不起羊肉,头蹄下水等不值钱的边角料可以随便购买,且价格极为便宜。羊头羊蹄羊下水拿回家,冬天还好说,可以埋到雪堆里保鲜,一到夏天,我家就会有股淡淡的腥臊味弥漫,久久挥散不去。

       妈妈在防疫站工作。上班时候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在实验室里有条不紊的做着菌群检验。待到下班回家后,一身来苏水味的妈妈立马换上一件旧衣服,搬出大铁盆和火钳子做回家庭主妇。

       羊头羊蹄子需要用火钳子褪毛,收拾干净后放入大铁盆中一遍遍的清洗。妈妈拿着在灶膛里烧的通红的火钳,使劲摁到羊毛聚集的沟沟坎坎里,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犹如在雕琢一件工艺品。随着“呲呲”的声音,那些不易察觉的细毛顿时化作黑烟升空盘旋,以至于我的衣服上常年沾有一股燎毛的气味。

       小孩子的世界有着自己的残忍,我因为身上有味经常被小伙伴耻笑。每当我受了委屈回家找妈妈哭诉时,妈妈便会轻轻皱着眉头说:“咱以后不燎羊头羊蹄子了,等妈有了钱,带你天天下馆子吃。”

       下馆子,成了妈妈的誓愿,也是我避免自尊心受挫的唯一法宝。可惜,以当时家中的经济条件,别说下馆子了,羊头羊蹄都是在勉力支撑。

       90年,父母工作发生调动,我们一家人搬到了市里,住进了楼房。在离开县城前,妈妈把火钳子大铁盆等物件一股脑的扔掉,兴奋的对我说:“这回妈涨了工资,咱住上了楼房,再有客人来,咱们就下馆子。”

       现实总是残酷的,县城的消费水准和城市不可同日而语。父母工资的涨幅在高楼大厦面前黯然失色,妈妈“下馆子”的豪言壮语再次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愿望。用妈妈的话讲,这市里面哪都好,就是处处要钱,水要钱、煤气要钱、白菜都比县城贵不少。

       最让妈妈难以释怀的是,以前还能买些便宜的下水来补充肉类的匮乏,自父亲调离肉联厂后,几次想买些头蹄都被人以各种理由搪塞,烟熏火燎的时光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日渐浓重的冷漠。

       多年后,当初不值钱的下水贵过了肉,商家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头蹄摆在货柜上任人挑选,再也不用自己费心费力的加工。妈妈每每看到,都会不无感慨的对我说:“你发现没,这越没有烟火气的东西越是贵。”我笑着问妈妈要不要买些回去吃,妈妈坚定的摇摇头,“吃够了。”

       人适应环境的本事与生俱来。在经过了短暂的不适之后,我们渐渐习惯了市里的生活。

       老家的亲友们很少登门了。在他们看来,县城是属于自己的地界儿,人们张口就来的晋语方言能够缓解人来车往带来的不安。市里面就不一样了,满大街的普通话比红绿灯更让他们焦躁,使得朴实的他们在繁华面前手足无措。父母在城市里的作用,顺理成章的转化成了帮乡亲们代购各种物品。捎回老家的东西,父母很少要钱,在他们看来,自己再不好过,也要比农村强一些,能力范围之内,帮帮大家也是应当。

       再有一点就是和妈妈心心念念的下馆子有关了。县里面的人还保留着许多农村的习俗,红白事都是在家中操办,人少的自家摆几桌,人多的和邻居家借个几个院子,主妇们一起叽叽喳喳的忙乎一通了事。谁家要是请了个厨师来做场酒席,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街头巷口得议论上好几天。

       城市里的风俗截然不同,一来受制于场地,二来人们讲求个排场,红白事都要在饭店举办。参加此类活动,本是妈妈兑现对我下饭馆承诺的好时机,可妈妈一次也没带我去过。我不解的问妈妈为什么,妈妈告诉我,给人家随一份礼钱,去两个人不合适,再者说来,这种饭吃不好也吃不饱。吃不好吃不饱不能叫下馆子,光喂脸不喂肚子,不舒坦。

       1996年,单位改制,父母下岗。家无余财的我们立时陷入了困顿。为了生计着落,老实巴交的父母与几个一同下岗的朋友合伙开了家小公司,硬着头皮进入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意场。

       父亲整天在外奔波,妈妈守着公司的小门市卖配件。买卖初开,举步维艰。不善言语的父亲处处碰壁,门市的销售也不好,为了缓解房租的压力,妈妈在门市安装了一部公用电话,打一次电话3毛钱,聊胜于无的用来贴补家用。

       中国人做生意,首先需要装样子,父亲在外花钱不能太扣扣索索。家里的生活费只能从我和妈妈的嘴里省。在最困难的时候,我和妈妈去蔬菜批发市场捡过菜叶。

       离我家不远处有一个蔬菜批发市场。每天清晨,周边乡县的人们会骑着三轮、赶着马车来售卖蔬菜,卖菜的小贩半夜三更便会在此等候,为的是买到最新鲜的菜,拿到最便宜的价格。到了中午,买菜的主力就变成了附近的居民,尤以大爷大妈居多。

       老人们买东西,挑挑拣拣已是习惯。一棵白菜被他们挑拣以后,会撕落一地的菜叶子。剥落的菜叶,是贫穷之下的狡黠,一片片的叠在一起,是曾经历经苦难尴尬的证明,这与素质无关。卖菜的人显然对此了熟于心,反正菜已是处理,能卖钱就好。

       一次,妈妈带着我去买菜,东看西看觉得什么都贵,无奈中,妈妈打起了菜叶子的主意。一向要强的妈妈怯生生的问卖菜大叔:“大哥,你这菜叶子卖吗?”卖菜大叔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叹口气说:“菜叶子我不要了,大姐要是要,随便拿。”

       妈妈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去捡,把一根根的菜叶子放进我帮忙撑着的袋子里。那天的天气很凉爽,可妈妈不一会就出了满头的汗,一滴滴的落下,在地上摔碎,迸溅出苦咸。

       捡好了菜叶,妈妈执意要给钱,卖菜大叔也不推辞,看也不看的把钱扔进钱箱,回到对我说:“帮你妈拿好菜,你妈累。”

       走出市场时,妈妈突然对我说:“妈今天带你下馆子。”说完头也不回的拉着我进了一家小饭馆。这家饭馆主要是服务买卖蔬菜的人们,只有盖饭和面。妈妈没有问我想吃什么,直接给我点了一个红烧丸子盖饭,为自己点了一碗面条。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楚的记起那盘红烧丸子盖饭的味道,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盘子里一共有9个丸子。妈妈的面是清汤面,寡淡无味,我默默的夹了几个丸子给妈妈放到碗中,一向只要有好吃的都说不爱吃的妈妈没有推辞,笑眯眯的吃了起来。

       饭馆里人声鼎沸,喧闹和吵杂却无法涌到我和妈妈身边。我们安静的吃着,安静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红烧丸子很小,小到一口一个;丸子很耐嚼,鲜美的汤汁浸在其中,时至今日偶尔想起,依旧是满口回甘。

       回家的路上,妈妈推着自行车,我跟在后面扶着座位上的一大袋子菜叶,两个人慢慢的走着,前面绿柳依依,阳光正暖。

       世上原本没有什么苦难,起码身在其中的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故事到了别人的嘴里,就加工成了苦难。一句话的轮回,当真是变化万千。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曾令妈妈百般为难的“下馆子”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亲厌倦了应酬,只盼着着能够回家清清淡淡的吃上一口妈妈做的饭菜。妈妈为此经常和父亲拌嘴,说自己累了一天了,还得回去伺候他,不如在外面吃碗面拉倒。有时候两个人吵出了真火,会彼此对峙上半天。最后的结果永远是妈妈妥协,嘴里嘟嘟囔囔的、脚下不情愿的走进厨房,一会响亮亮的摔个盆,一会重重的给父亲放个碗。父亲得意洋洋的笑着,似乎在宣示着自己的胜利,惹得妈妈洗锅时还得再弄出点不满的声响。

       我当时在外地上大学,每当我回家时,妈妈都会以此为借口不理睬父亲,拉着我和她出去下馆子。走之前妈妈故意大声说:“儿子,你知道不知道哪家饭馆的海鲜好吃?妈带你尝尝去。”我在一次信以为真后,对妈妈的海鲜大餐便再无信任可言。

       妈妈说的爽快,一出门就变卦,回回都带我去吃一家牛肉面:“人家这牛肉面做的,牛肉那么大块,汤还好喝,比海鲜好吃多了。”看到我无可奈何的表情,妈妈会很慷慨的再点一盘棒棒鸡或者凉拌黄瓜当做补偿,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我“这回够了吧?”

       每次吃完面我和妈妈都是走着回家,美其名曰“消食”,实则是她舍不得打车钱。我常常调侃妈妈:“您咋越老越抠门?都快成财迷了。”妈妈一脸严肃的说:“你妈我不财迷没办法啊,有多少亲戚过的不如咱,万一哪天谁有啥事,咱就能帮别人一把呢。再说了,妈想攒钱给你买个车,以后你拉着妈出去转转,去尝尝外地的馆子,那多好。”

       我等到了妈妈给我买的车,妈妈却没有等到我带着她出去转一转的那一天。

       2015年,妈妈给我打电话说要做胆结石手术,需要我陪床。我向单位请好了假,匆匆赶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心想着等妈妈做完手术,养好了身体,正好借此机会带着她出去旅旅游,一偿她多年的宿愿。

       做手术需要提前入院,等到护士通知过午不许吃喝准备第二天手术时,妈妈说:“那我现在得吃点好的,要不明天手术没精神。”我知道妈妈不想吃医院的食堂,陪着妈妈有说有笑的溜出了病房,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刀削面馆。

       面馆里人很多,我和妈妈等了半天才找到一张靠墙的桌子,简单的要了两碗面一盘凉菜吃了起来。妈妈说他家面的味道不错,等做完手术好了以后,咱们再来吃一回。我一边下意识的答应着,一边看着手机里的旅行软件,为过些日子的出行规划着路线。

       妈妈的手术很不顺利,大夫进行到一半时发现了肝内胆管癌转移病灶。短暂的慌乱过后,我和父亲带着妈妈踏上了寻医之路。我们没有和妈妈说明病情,妈妈也没有多问,在我们的搀扶下到了上海住院。遥远的行程并没有带来希望,住院治疗只是 为了花钱。

       是的,只是为了花钱。当时的我和父亲,一门心思想要倾家荡产,来换取妈妈的一分钟,一秒钟,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减轻我们内心的无助。

       自我麻痹换不来虚假的明天。二十多天后,妈妈闹腾着要回家,她嫌上海太热,住着腻歪。我不愿意就此放弃,骗妈妈说医生让再多住几天。妈妈拉过我的手,柔柔的抚摸着我的脸,说:“你忘了,妈妈以前是医生。

       妈妈什么都明白,只是我们不说,她也不说。

       回去的飞机,我订的头等舱,妈妈没有反对,只是在下飞机时忿忿的和我说:“头等舱这么贵,饭咋这么难吃?等以后有时间了,你还陪妈去医院旁边那家面馆吃碗面,有汤有水的才吃得舒服。”我笑着点头,一转身,泪水不争气的挂满了脸。

       答应和妈妈一起吃的面,终究成为了永久的遗憾。妈妈去世以后,每年我都会去那家刀削面馆吃上一碗面,每次都会坐那张靠墙的桌子,每一筷子面我都会细细咀嚼。在我的心里,妈妈就坐在对面,微笑着和我谈论家长里短,我静静的听着,好似面前有一道温柔坚毅的墙,为我阻挡着时间的洪流,把一切美好都留在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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