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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香港,一切都在急剧转变 | 单读



2005 年中,我再回到香港,这十年来,“这里的一切都在急剧转变,政治、风气、社会结构……不变的是人的意志、创作的意志。我面对这个城市时而会更激进,但又会更有耐心,我知道她有更多的话要对我说,我已经隐约窥见了她的暧昧的笑。”我向岛外友人解释我城我诗的一番说话,完全也适用于我的摄影。


这十年我总是随身带着相机,拍摄好自己的城市比拍摄异域情调更有挑战,也正是在这不断的拍摄、写作与思考中,香港渐渐成为“我城”,这个认同不是与生具来的,却正因为行走、体验中的痛与乐都留下了痕迹,而成为后天的胎记。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一句诗是我的座右铭:“诗人犹如信使,于世界的永恒之夜半走遍大地。”我一次次地离开香港、回来又离开──但在我眼前,香港更加呈现出它复杂的魅力,无以名之,且名为“风流”,这是司空图“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风流,自在自知,风流蕴借的风流。“穷风流、饿快活”,这是香港人有过的敝屣自珍的尊严,我希望我记录下来了,也希望我们继续有骨气地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使是冷暖自知。


——廖伟棠




地摊命运

文、摄影:廖伟棠


二零零二年,我最后一次在油麻地庙街见到“鱼虾蟹”这种古老的赌博方式,就在榕树头公园的一角,也许其他看官也像我一样意识到它的珍贵——小地摊周围很快就围成颇有规模的一大圈,赌的人不多,看的人就像参观世界物质文化遗产一样严肃。我挤不进去最内圈,把小相机隔着几个人的大腿伸进去偷拍,自以为没人听到我的快门声。然后,就是宽容的告诫:拍吧,不拍就没有了。




“鱼虾蟹”真的没有了,幸好地摊这种古老的交易方式在庙街还存在着,并且持续向香港其他地方的高端人士示范着何谓自由贸易。那天围聚在古榕树细碎的树荫下的那群中老年人,神情诡秘,大有日后成为黄碧云《烈佬传》里的各种烈佬的潜质……《烈佬传》也有“地摊文学”的潜质,但那时还没有,只有不少以前的左倾的或南来诗人写到这些敝履自珍的人们,是怎样在庙街的一个个地摊蔓延着自己卑微的命运。




十多年前,我被庙街所迷惑,很大程度是因为庙街尾那些走鬼摊丶尼泊尔人异国风情地摊丶算命摊和粤曲摊,行走其中,大有北方人过庙会的感觉——庙街的庙字,我觉得更属於庙会之魅。在岭南及蜑家文化都被悬空之后的香港,就像庙街这样的老式流动集市(鬼佬所谓的跳蚤市场)延续着老香港的节庆情结,而且是在日常维持了,走在这里丶买和卖在这里的人,都渐渐带有一种狂欢的神情。




把日常过成狂欢,当然会力有不继,尤其这些不合摩登香港之时宜的人,这狂欢的另一面是困顿。那时我和另一个困顿朋友查理常常流连在此,我还写过一首长诗《查理穿过庙街——或:我们是不是的士司机?》,里面有这样的段落:


“过时的纯洁使我们的欲望变得怀旧,/查理建议我和他到庙街,/撇下被爱情光顾的阿高。/这个议题其实早就是我一首诗的预备题目,/但我想写的是《查理穿过鸭寮街》,我想写/他拿起满街的旧相机、旧唱片时的快乐,还有/那些卖旧货的老头们的快乐。我想写,我们未老先衰。




“庙街也是一个好题材,那里新东西的残旧/不亚於鸭寮街旧东西的新奇。/查理,和我一样出生於七十年代,却锺情於更早的/六十年代。他甚至跟五十年代也能融为一体。”




如果说庙街以双重的异国情调满足游荡者——一是面向香港人的南亚风情,一是面向外国和大陆游客的所谓香港风情,鸭寮街则是一种时间上的穿越,游荡者行走其中如乘时光机,这里更能呈现出地摊文化的神奇——每一摊都是一个小型的哆啦A梦传送门。有的是恒定不变的老相机摊丶黑胶唱片摊,它们是自转的星球,光圈旋转丶唱片旋转,老板兀自不动,他们的恒心就能说服你:坚持一种逆向发展观,是如此自足和神奇。的确他们以自己的固执做了香港没有的微型民间博物馆。




更神奇的地摊是下午四点左右开始的走鬼摊,以及深不可测的凌晨鬼市——两者里面,人鬼互换,渐渐难以分明。我们在走鬼摊的收获有各种吉他二胡,甚至有用酒箱子改造的班桌琴,我们买下来又再度改造,一件器物就这样轮回转世新生,和城市里其他那些即用即弃的物质或感情都不一样。至於鬼市,是香港最有徐克电影感的地方,如果你记得狄仁杰潜入的那些地府世界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阴暗夜气和依稀曙光中,每一件有用无用之物都带上了神秘护身符的意味,每一个交易者都彷佛巫师,他们有的还记得江湖的切口,甚至还有人懂得偏远山区马市才有的摸手交易法——他们手牵着手,念念有辞,即使他们交易的不过是几元钱的东西,却像在盗卖国宝似的郑重。有的东西胜似国宝,我见过有人只卖一只鞋子的,然而就有缺脚人如获至宝地买去。




地摊重新定义着珍贵的意义,就像《尼斯骑鹅旅行记》里有一章说的,尼斯在一个海边捡到一枚锈旧小钱,他没有珍惜丢掉了,结果晚上海面涌现一座大城,里面全是华丽琳琅的小货摊,卖主告诉尼斯,只要他拿出哪怕一枚小钱就能买下任何一件货物,只要他们卖出一件货物这座城市就不会再度沉没在海中,但是尼斯没有办法,只能眼看此城再沉没五百年。




地摊有自己的命运,但更预测着一座城市的命运,香港何尝不是,它在沦陷中,我们能否拿出一枚小钱那样的诚意,去保留住哪怕是一个鸭寮街那样的小摊?那里是另一个香港,犹如佛教传说中的化城,幻影一样停留在日新月异的大都市中,为了提醒盛衰无常,为了给零余者歇息,什么旅游和生意,真是其次了。


▍文章和摄影作品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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