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祖国的海疆壮丽宽广…”，每当听到这首歌，我的眼前就浮现出那海、那岛、那鱼和我的那些战友们，难忘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下边我就讲几个亲身经历的小故事。
（本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一、 新兵坐船晕 海霓很贴心
七十年代初，我入伍通信兵，驻地黄海北部海岛长海县，新兵连从大连乘船登岛，早上船一出大连湾口的三山岛，迎头遭遇五级风，海水汹涌，撞击船身，浪朵矗起几米高，下落后抛花散珠，飘坠成一片片的水帘子、雾披风。
坐歇甲板的几十个新兵开始晕船了。头昏，恶心呕吐，全体发作。支撑不住的，互相倚靠，有的顾不上体面，离了歪斜，躺倒放扁。随船供运住岛连队的笼装活口牲畜，猪娃、狗仔、蛋鸡、役驴，也先后晕趴下了，酸臭气味加上流淌物的难看性状，越发让人迷眩。八个小时航程，有得捱呢，新兵们迷迷糊糊，虚眯着阳光下的漫漫海空，只盼苦航早早结束，快点泊船搭岸，踩到土地，哪怕是趴泥地滚，也好过那死一般的海颠。
就在大伙昏暝之际，舷侧的雾汽白帘，倏地闪出一缕彩色虹光，先是隐约，渐渐分明，跳动变幻，近似菱形的幽幽人影，时而翘立，时而偏倚，时而躬曲，时而腾跃，仿佛古壁画上的霓裳舞女，柔柔地展肢舒臂，作无乐器伴奏的献演。迷瞪的新兵们望到了，眼睛回了神，缓缓提身，默默地盯住看。嗬，无边瀚海，咋就来了这么个伶俐的陪伴，帮解寂寞，苦中寻乐，实在是痛晕中的一丝温馨，一分抚慰。新兵们情绪上有了快活成分，舰艇水手于是凑趣发话，称那是船虹，靚妞儿，天地间大圆彩虹的孩儿，俗称海霓。水手的说法很切近，正经大虹，彩虹，连天接地。海霓小，也就一人大小，虹家小孩儿，叫个小妮儿很形象。
这海霓确实如个孩子，像个羞羞答答的想见人又怯人的小丫头，总是躲躲闪闪，藏猫猫一样在船的前后左右闪现，不定位的挪移，眼看着贴近你身子了，凑脸前了，几乎吻额了，却又忽地一下子，荡到你的侧背，似乎在逗试你，忽悠你，叫你永远摸不着，靠不拢。虚虚的亲昵，给了新兵战士们极大的安慰。
下午时分，船近长山岛码头减速靠岸，船上人随之缓解了船晕。这时，船侧激射的水花和雾幕也消退了。仿佛预知苦旅将尽，一刹那间，海霓悄然隐踪。这边新兵们感觉刚好受了一些，将将巴巴不晕了，这虹孩子咋就溜掉了呢？道声再见的机会都没给，不声不响，说蹽丫子就蹽丫子，自知完成了她的伴旅职责？人们苦航时刻，她悄么声来陪，风大浪猛时守着船畔不弃不离，可当人们欢欣抵岸时她却不辞而别，真怕人近吗？拒触碰吗？仙家娇女躲凡人，就一面之交？陪海途一路奔行大半天，只做一个患难契友？那么轻灵俊俏，仅为苦侣哑伴？想想这，叫人心里多少有些难舍。这艰难历程中的相守，有感情呀。
船边跳跃的虹段，就是陪航伴渡的海霓，舞女海妮子。
二、瀚海广场舞 海霓展虹旗
我海岛服役的后几年在乌蟒岛，那个小岛及相邻的獐子岛、海洋岛，盛产海珍品，周边海域蕴育着无数的可爱海物。1976年金秋，北京传来四人帮被抓的消息，恰在那一时，几十头海鲸在黄海北部乌蟒岛、石城岛一带海面游弋。它们前呼后拥，首尾相接，忽漂忽潜，尾扇拍浮，掀起水花，鼻口嘶嘶地喷出几米高的水射。那些水射轮番升起，落下，奓撒，在海上织起了连片的晶亮屏面，经阳光照射，迸出虹光，与船虹一样的虹光，即是水手指道的大虹家孩子，海霓。可这回显现的海霓是结群的，几十帧的联袂而行，恍如一群手拉手前进的海仙女，欢快表演着海上的“广场舞”。那长篇连幅的美彩虹图，可是大陆上任何江河湖泊水域大瀑布群彩虹频发地所见不到的。
在黄海一带，渔民把鲸类统称“龙兵”。这一伙龙兵不歇地游动，海霓就不停地游移，在蓝天碧海这个最阔大的原始舞池上翩翩起舞，直到夕照满天，海霓被映得赤亮如火，转成红艳的霞色，仿佛龙兵持彩旗在守疆巡海。这次龙兵队规模宏大，旗羽瑰丽，曾引得中国唯一的鲸类研究船“鼋龙号”跟踪而来，那次该船泊乌蟒岛岸边时，我曾与船员交谈龙兵讯息。当年的船员、航志或记着那次龙兵盛会。巧得很，那次龙兵大巡游，恰在秋汛捕鱼大旺季，周边渔船围网，网网圆满。渔民开心，虹孩欢跳，算是跟民间同福共乐了一回？由此看来，虹孩儿海霓不单是苦侣哑伴，不单是与人共苦，它也有与凡人同甘的一刻，龙兵欢喜，与天下同欢“四人帮”就擒？
图为龙兵（鲸）激起海雾而生成的海霓。
美丽的海霓。
焰火般的海霓。
三、无饵空钩鲅 乌蟒岛一绝
驻地在孤独的小小乌蟒岛，生活难免单调。于是，我连队的打渔班战士小傅便说：“明儿你休息，你跟我出海钓鱼玩玩吧！
那是一个天气绝佳的星期天。平日无风蹦三尺的海水，这会儿平静、舒展地躺在蔚蓝色的天空下，仿佛就是天的倒影。小傅摇着舢板，轻巧、悠然地滑入镜面似的水中。
过了一座小岬，小傅突然住了橹，让舢板由着惯性，漂进一处海面，那里几只海鸥上下盘旋，鱼儿不时闪烁着跃出水面。小傅不紧不慢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团钓丝和一挂鱼钩。那鱼钩的钩头嵌在一个注满了铅的钢笔帽里，笔帽的另一头也就是粗端，嵌有鱼钩尾环，系着尼龙钓线。他站在船头上，拎起钓丝，将笔帽制成的钩在头上抡圆了，猛力一甩，那钩帽便牵着钓丝飞落在几十米远的海水中，待那钩帽稍入水，他就两手交替着回收钓丝。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钓丝越收越短，只听“哗”地一声，钩头破水而出，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便“嘭”地落进了舱内。“叉住它！”小傅唤我用鱼叉按住那扑腾跳动的鱼。他从鱼嘴里摘下钩，稍稍理了理钓絲，右手一抖一扬，笔帽鱼钩又远远地抛入海中。
一眨眼的工夫，钓丝又绷紧了。但这一回小傅显得很吃力，额上沁着汗，手指被钓丝磨出了血泡，血泡又被勒破，白色的钓丝上沾满了斑斑血迹。他仍拚力拉拽，水中的鱼也极力挣扎，仿佛在进行拔河比赛。终于，他咬着牙关将一条二十来斤重的大鱼提了上来！那鱼长二尺多，肥圆的身子，就像一条小船。 我问小傅，咋着无饵空钩就能钓起十几二十斤大鲅鱼？当真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小傅抿嘴一笑答：“窍门在收线功夫，往回拽钓丝时，手腕和指头用力要匀溜，让笔帽钩坠穿水行直线，成一白梭，如小鱼在游窜，凶横鲅鱼以为是小鱼，必疯急加速撵咬，一口就吞下钩坠啦！”
秋午日斜快，不一会儿，我们的舢板就满载着几十斤鲅鱼返航了。回到连队伙房，小傅便与两名炊事员忙开了，剖鱼肚、掏鱼肠、剔鱼骨，将鲜嫩的鱼肉拌成了馅，包起了鱼肉饺子。晚饭时，对着一碟碟鲜鱼蒸饺、一碗碗鱼籽汤，老兵们劝我们这些新兵蛋子“猛逮”(黄海北部海岛方言，意思是快吃，多吃，别客气)，并打趣地说，只要“逮上三只鲅鱼饺，祖宗三代全忘掉。”
那一晚，我忘情地“猛逮”了三十多只鲅鱼饺子，却未敢忘掉祖宗，忘不掉的还有这里有趣的钓鱼法：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乌蟒岛一绝，无饵的空钩钓肥鲅。
这是乌蟒岛常见的两种鲅鱼，体表有条纹的是康氏鲅，皮肤带圆点的是蓝点鲅。
黑鲪（俗名黑鱼，外号黑老婆，因其味美，吃过难舍，总是想念，遂得名黑老婆。）
四、禽畜航海 脑袋也晕
我们新兵坐船登岛的那一天，有从黑龙江的北安农场来的一批家禽家畜，要运送上岛，供给各岛基层连队，我有幸见识了驴子，狗，猫、鸡的航渡表现。
那是一个晴天，风力四级。载运禽畜的船还没驶出码头，那些精灵的动物便开始不安了。背黑肚白的两匹山西大叫驴望着渐渐远去的大陆，蹬腿踏蹄，平日高嗓门的大叫变作了低声嘶鸣。一头小狼狗怯生生地直往人裆下钻，喉咙里发着“呜呜”的低咽。猫呢，先是没头没脑地乱钻乱窜，没过多一会儿，也躲到角落，趴着不动了。几十只来杭鸡、草鸡，惊惶地“咯咯’叫着，对投喂的米饭鱼渣，一概不予理睬。那平日里以鸡群保护者自居的几只大公鸡，这时再也充不起好汉，眼睛红红的，像害了瘟，彻底萎了。
船出了大连四码头，过三山岛，迎着西南风向长山群岛开去。海面浪不猛，涌很冲。几位上岛探亲的军人家属晕船，呕了起来。八小时的航程还没过半，那边动物也有反应了。小狼狗趴在甲板上，像气管炎患者似的，“喀喀”吐着。群鸡全体卧倒，头颈发软，或垂埋翅底，或耷拉在胸前。驴子的腿脚弯曲着，其中一头驴四仰八叉倒着，一头驴强挣着，想站又站不住，最后把脖子枕在另一头驴子的肚皮上，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泌出的口涎“哈喇子”，被海风吹成了透明丝丝，如同蜘蛛网一般。
也许因为猫经常上房爬树，跳梁仆地，有一番功夫，那猫确是一滴未吐，且四足挺立，伸颈竖耳，胡须扎扎地，现着一副英雄气势。但可惜的是，它这时已外强中干，只见三两头舱中老鼠肆无忌惮在它背后吱吱乱叫，窜来窜去，其中一只竟然从猫尾巴上跳过去，猫木然不动，像没看见一样，反应迟钝。那些长住舰艇船壳里的老鼠不晕船，根本不怕猫胡子公公。
船抵长山岛，上百公斤的驴子和鸡笼是人们用木板做担架抬下去的。狗、猫是人抱下去的，它们恢复得很快，两天后便吃食了。那一大群鸡恢复较慢，上岛后五六天没吃东西，一个个毛都脱掉了，连那一身锦衣的漂亮大公鸡也变成光屁股秃鸡，再也勾不起母鸡的情愫了。
五、捞海胆
我在打渔班时，跟从钓鱼师傅王把头捞过几次海胆。海胆味美，捞海胆却苦不堪言。
海胆俗名刺锅子。那俗名是说它的外形，但实际上它更像一个大毛栗子。它生着一个紫色的扁圆球壳，壳上布满了基部能够活动的硬刺，硬刺间隙中还生着蜗牛触角一样伸缩自如的纤软足管。
海胆没有用于游水的鳍、尾。它行动时，借海水浮力推拥，缓缓地在海底移动，滚向它喜爱吃的海带，裙带菜、紫菜等褐藻类。海胆的瘪嘴巴，凹得像个肚脐眼，恐怕也只能啃点不会逃匿的藻叶。海藻类的外貌褐色如泥，灰头土脸的，但是营养极为丰富。
海胆的食物很有营养，海胆也就成了一味珍馐海食。辽东半岛以及乌蟒岛海边出产的大连紫海胆，一到夏天，壳里积满了油汪汪的卵黄。那卵黄色泽、形状，味道和蟹黄相仿，烹，炒，蒸，汆汤，都异常鲜美，堪称佐餐佳肴，下酒好菜。
海胆吃起来香颊，捕捞可不易。这小玩艺儿不能拉网拖，只能乘小舢舨，戴水镜，趴在船舷上一个一个地捞取。捞之前先要把脑袋平贴水面寻到了目标，窥见了，再用一个长竹杆扎着小圈兜，探下海底去捞。海胆在水底，人头在水面，人的腰腹杠在硬船帮上，弯成个九十度直角形的“虾米”，眼睛还要死盯着不走神，把那与海藻同色的海胆分辨出来，这可真要有点恒心与耐力。
海胆辨出了，海浪起伏，小船波动，竿稳不住，探竿去捞，一次很难中的。有时候突然打来个浪头，轻则把人衣服灌湿，重则拖人下水，灌几口咸汤，呕得人胃疼，那艰难劲儿是局外人不易想象出来的。一次我随乌蟒岛王把头捞了一上午，捞到五个就累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心里直咒那“刺儿头”。
海胆捞上来后还有一道难题——破壳取黄。我初次用刀斩砍，不曾想壳子破开了，卵黄也撒了，等于白忙乎。后来请教老渔民才晓得，要用风快的剪刀来剪开那刺壳。剪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用力要适中，仿照打鸡蛋，让壳裂而不碎，然后倾倒取黄，便可以上锅了。夏令有机会去辽南海滨的朋友，请务必尝尝大连紫海胆，用那卵籽作馅包饺子，味道之美，绝不输于江南名点蟹黄包子。
图为海胆。
海胆黄。
六、晾鱼干儿
乌蟒岛一进十月，就到了渔事最忙的季节。这时候渔汛大，鱼也大。鲅鱼、黄鱼、对虾，肥鲜鲜的直绊网。岸边船坞天天都要堆上来万把千斤鱼，热闹得就像开了大集市。
俗话说，鱼跑海上拖男人，鱼到滩边拽女人。只要鱼卸了滩，妇女们，不管大姑娘小媳妇，也不论大脚妇小脚婆，人手一把刀，将成百斤的鲜鱼剖肚、剔肠、洗净，挑回家，再推来大缸，撒上几碗大粒盐腌上，待第二天缸底汪出了水，盐分渍透了鱼肉后，便把那腌鱼捞出来，用钉钩绳索穿嘴通腮，一串串，一条条地垂挂屋檐椽头上荫晾起来。
三五天后，鱼的水份蒸发尽了，被风吹得像树叶一样哗啦啦响，一冬的荤菜——鱼干儿，就算晾成了。
这种鱼干儿制作简单，吃着也方便，食用之前泡一夜即可上锅清蒸。因此我们驻岛通信连的官兵们也凑假日买它百八十斤鲜鱼，如法炮制成鱼干儿，缝口袋里寄家去。每年十月、十一月邮船载重最满，那一个个邮袋鼓鼓囊囊，不用问，全是鱼干儿虾干儿的包裹。
晾鱼干最有趣的事还是乘夜观赏鱼干儿发光。那时我们连队有个篮球场，官兵怕球滚海里，竖了一排铁丝栏网，那栏网挡球不挡风，于是就成了晾鱼干最理想的场所。
夜里，晾网上的海鱼跟夏秋间的海火一样，发出一片荧荧的磷光。各种鱼的形状都被那冷光映照出来。瞧，鲅鱼是“银梭”，黄鱼似“棒槌”，海鳝如“白蛇”，孔鳐尾巴形同一支“烟袋杆儿”，镜鱼披了“燕尾礼服”，鲽鱼化作了“摇扇”。不知谁的一挂海虹悬在网上，被夜风吹得丁零丁零直转，仿佛一串夜光珠，精致极了，好看极了。
一天夜里，一个山东禹城新兵起夜，睡眼惺忪里，蓦地瞅见栏网上一个白荫荫的人影在晃，以为坏人来了，顿时惊起一身冷汗，匆忙将半自动步枪拎起，连队里养的一条黄狗动作极快，闻声先冲到了栏网前。那犬去时一路狂吠，到网前忽地哑了声，又嗖嗖飞返来，舔起新兵的手掌，新兵这才冷静下来。他倚着那凶悍的大狗壮胆，摸到栏网前细细一瞧，原来网上发光的鱼干儿不知被哪个促狭鬼摆成个人形。最上面一个圆鲽当人头，中间两条斜披的半米长的蓝点马鲛充双臂，底下竖两条大个头的鲈鱼扮人腿。夜晾的鱼干，会发出微光，像鬼火、磷火、海火，乍看上去可真够吓人的！
图为鮟鱇鱼夜晾的幽光。
图为鲷鱼夜晾的幽光。
图为䲢鱼的夜光。䲢鱼又名“追星鱼”，它俩眼珠总是朝空中眺望星星，夜晾更是它追星最甚的时刻。
七、喘气的都吃鱼
乌蟒岛通信连，是一个技术连队，人员不多，实际在岗者也就二十几人，半数为技师等专业技术干部，官兵都是大陆人，只有公休假可以回大陆探望家人，平时吃住都在连队的一趟子平房里。
就这小连队，着眼于海岛生活的实际，也自备了一条舢板加装单缸195柴油发动机的小渔船，让三个兵组成一个打渔班，轮流着，每天一人，跟岛上渔业队支援的一位老渔民王把头，天天出海钓鱼，供连队伙食。
这小船，从单产来说，鱼的日获量很高，少则二、三十斤，多则五、六十斤，近百斤。 连队里，每天吃鱼的人数，少于渔获量的斤数，人均每天二斤鱼，总也吃不完，吃鱼都腻了。特别是暖天钓鱼的旺季，接连几天，日上鲜鲅鱼百余斤。炊事员问连长，这么多鱼，吃不掉咋整？连长说，包饺子，让大伙放开肚皮吃鲅鱼饺子。 连长还说，把剩下没剁的整鱼丢大缸里腌咸鱼。可每天来鱼百十斤，饭桌上日消耗也就四、五十斤，天天盈余，十几口大缸很快腌满了鱼。
连长动员近期回家探亲的官兵晾鱼干儿，带回大陆家乡。“大陆上不管农村城市，上哪儿去弄这么新鲜的高质量鲅鱼？大陆人吃的海鱼全是冰库冻鱼。咱连的鲜鲅鱼卖给个人五角钱一斤，贱得跟白菜差不多了，等于白给喽。”连长说完，大家笑成一片，都说连长真会卖鱼，能当鱼贩儿。
可是，全连二十多人，轮流回家探亲，每个月也就摊俩人，购买量还是有限。
鱼没地方腌了，没地方卖了，总也吃不完，连队里养的猪、狗、鸡，捎带老鼠，都跟着吃鱼。连长说得对，在通信连，凡是喘气儿的都吃鱼。连队里养的猪，那真叫享福，天天逮鱼鲜，撑得肚儿圆。猪吃鱼不吐刺，嘎巴嘎巴几下子嚼碎了，呑在肚里，当钙片吃了。猪长得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湛亮，养猪就省事省心。因为猪恋槽恋家，从不乱跑，连圈门都不用闩，任它们自由进出。猪绝顶聪明，知道家有美食，每天就是绕着伙房和猪舍兜圈子，一步三摇地行着健身步伐。
通信连原有一只大黄狗，后来又抱了一只小黑狗。美味海鱼天天有，俩狗管饱吃，从来不争食打架，各守食盆一边。吃不尽的海鱼拌饭，让它们心满意足，相处和睦。
伙房附近有很多老鼠，炊事员抱来一只猫。鱼食太丰盛，猫吃饱了鱼，就成天打呼噜睡觉，胖得像个卧佛，根本撵不上老鼠。炊事员气了，骂道，猪胖了能供肉，狗壮了能看家，猫肥了能干啥?肥猫只能给老鼠壮胆，使它们肆无忌惮地跑猪槽里偷食，后来就把那猫带去渔船上送了人。那猫不明白职责和福利的紧密关联，光吃美食不干活，那咋行。
八、 调皮蛋和倒霉蛋
连队里养着一群鸡，大约三十只。通信连位处半山腰，平地少，那鸡圈为省料省占地，就挨着树林草坡，借天然石壁凹角作了两面墙。草坡上蚱蜢成群，又肥又大，跳着窜着就落到鸡圈里，成了鸡们美食。树枝密叶间，还时常掉下来尺蠖和飞蛾蛹虫。因为这些野食的供应，鸡群是不怎么喂的。炊事兵做完饭的闲时候，撒少许米饭，有时就是饭桌上大家伙掉的饭粒儿和碗里剩米，倒鸡盆里喂喂。
当打渔旺季来临，炊事员就把餐桌盘剩的鱼，剁两刀摔给鸡们 。 温暖初夏正是母鸡生蛋的佳期，高蛋白高钙的海鱼吃多了，母鸡生蛋又多又密，天天二三十个蛋，而且蛋特别大，个头赶上了鸭蛋。打渔班产鱼最多的日子，同样是鸡蛋高产的日子。炊事员高兴，喊我去鸡窝捡蛋，他想让我瞧瞧热闹，稀罕。
鸡窝里多数母鸡难产，蛋太大了，母鸡们生不下来。炊事员为了矫治母鸡的蛋大难产问题，决定放养鸡群，撒开来让它们漫山沟转树林去野食，运动助产。
炊事员由此多了一件活计，在不烧灶的闲空，满山去捡蛋。可是山深沟多，炊事员哪里捡得过来，于是动员全连官兵统共二十来人帮着捡蛋，依然有不计其数的鸡蛋找不到，摸不着。鸡儿们下蛋，都不在明处啊。草丛、石堆、沟洞、土坷垃、落叶簇，掩蔽物太多了。鸡儿们有着天生的藏蛋功夫，气得炊事员直呛呛那些暗处躲人的蛋：“真是些个调皮蛋！”
不料，八月间海上台风进袭，捎来一场强风豪雨。雨下过后，雨水聚成无数细小溪流，顺坡淌下，漫灌了密林草丛，把所有藏掖其中的鸡蛋都给漂起，涮出，就见那顺着沟痕流淌的干支溪流，汇聚了各路水流卷裹的鸡蛋，浮滚起白花花一串，由高处荡往低处。这时调皮蛋们很守规矩，一个挨着一个，漂流瓶似的，成一字长蛇队，自动滑向下游。沟痕流水伸展到伙房前正好有一个湾子，鸡蛋队伍悠悠流淌到那里，因着道痕的湾阔了，水深降低，于是集体搁浅，正好滞留在伙房门前不远处。
这是极为罕见的天然形成的一条自动送蛋流水线。大家找不到的山间藏蛋，隐蔽丛林的隐蛋，一下子自动回归厨房了。谁也没想到老天如此帮忙，暗使雨神遣返了所有不愿着家的调皮蛋。自然了，一些调皮蛋在漂流过程中磕碰到石头棱子，撞碎蛋壳而亡身，那是调皮蛋里的倒霉蛋。
九、海火···海里游魂的眼仁？
乌蟒岛小且偏，大陆人城市人难得来，俺是第一个蹲岛的大学生，岛上渔民挺稀罕的，有啥好玩的事都愿意捎我。
那是秋天，通信连小渔船的渔顾问王把头跑来问我，愿不愿夜里去看海火，那是最奇妙的海上夜景，只有极少的风平浪静的夏秋夜才能看到。我自然十分愿意。
那一晚，鱼把头将通信连小渔船挪来，向东边海上驶去。
这是一个静谧温馨的秋夜。海水轻柔鼓荡，潮汐悠然脉动。小船一出坞，就将速度放到最低，幽幽地漂进海中。
刚入海里，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天顶，稀稀疏疏，影影瞳瞳的星光闪烁，给人蒙胧的方位感。船走了一会儿，人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瞅见了远处海面游移的点点渔灯。那是灯光夜捕鲐鱼、刺鲅和圆鯵的围网船。围网船本是大渔船，此刻却显得很小，仿佛秋夜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在浓黑的夜幕里慢慢地滑翔。
小船上无声，把头似乎在想啥事。我收近了眼光，忽然发现船板下，船舷两侧，一束束绿色的磷光在闪烁。那磷光像攒集的千万银针，像从天而降的翡翠珠粒，隐隐闪遁，去而复来，由近及远。眨眼间，满海里都是晶晶亮亮的绿光斑，跳跳蹦蹦，一刻不歇。
我伏在舷板上，像捞刺锅子一样，将头和上身弯低了，伸手去捞，去摸，去触。嘿，海水一沾手，指缝间，掌心掌背，立刻迸出一串串晶莹，连蘸水的臂膊也缠上了无数的绿色荧光点儿，像是夏天衣袖上粘结了苍耳子，披挂起一撮撮的细嫩芒刺儿。
小船行进中，海水顺着船舷向后流淌，流淌的小浪花小水涡，都绽放着荧荧的银绿色光。浪花水涡与船尾滚动的波浪撞击、汇合，迸发出一簇簇绿色的斑块儿彩，恍如节日夜空中的礼花焰火。
我身子压在船舷一侧，小船一边偏重，行进时就侧摇，船头船身一晃一晃的，翻起更多水花。于是小船四周到处飞起碧绿碧绿的弧线，仿佛一伙精灵跳舞，甩起了饰有珍珠翡翠的裙子边褶。
“那就是海火，大海发的夜光。”王把头沉默许久终于蹦出话来，“陆地上的人瞅着海火觉稀奇，道是金闪银闪，龙王鳞闪，那是找乐子。海火就像磷火，跟坟地里的鬼火一样，是活物丢下的魂，打盹不睡的眼神，爱在夜里出来。大学生你见过鬼火吧，那不就是人死以后的鬼魂在眨眼吗？” 把头顿了顿又说，不是活物死了都把灵魂撂海里。守海的生命，魂才存这里。
“每一点海火都是一个魂吗？”我觉得把头的说法有点玄。
“一条活命一个魂，一点海火一眼神。就这样。那些个星星点点海火，就是海里不灭的魂灯，海里不歇的生命眼神，海的眼仁。”
这一晚，一直到小船返回乌蟒岛，我都在琢磨这个奇异的海火到底咋回事。
海火在黄海北部是绿色，在其他海域呈蓝色。
绿色的海火。
十、 小岛布谷声
乌蟒岛交通不利，岛上文化生活贫乏，这使内陆籍官兵的乡思愈重。当海风不烈海潮不猛时，我们漫步海滩，眺望被滔滔海水隔开的大陆，不由得想念起家乡那迷茫的原野，那无尽的青纱帐。
为了排遣寂寞，我们时常去岛上的沟谷里踏踏草棵子，哪怕那是冬天里的枯黄干草，足底脚板也踩着得劲。那是一种陆地的感觉，巴着土壤的舒坦。
春天里，岛崖高冈的积雪消融了，石砬子忽地绽发出一片片金黄的迎春花。空气中漾起一股迷人的花草香气。这边迎春花还没谢落，那边一簇簇杜鹃花又开放了，将那光裸的褐色岩谷敷起一片胭脂色粉晕。
杜鹃花开，杜鹃即布谷鸟也应时叫起来。岛上安静，布谷鸟鸣声显得越发脆亮。每天清晨，灰色大杜鹃总要定点练嗓半小时，“kuk-kwoh， kuk-kwoh”地唱着，比司晨的雄鸡和军营起床号还准时地将人唤醒。
太阳出山后，杜鹃的鸣声转为清朗的“播——谷，播——谷”，就像在五月田间鼓催耕夫那样动人心扉。有时候，四声杜鹃的“ kwi——kwi——kwik——kwik”，那声令即是“快——快——播——谷”，使人惊觉农事迫切，越发增添了几许乡愁。
一天早饭后，我们通信连官兵们依例去山坡上练习爬杆架线修电话线。半晌休息时，几个吉林省籍兵比照着四声杜鹃的“快——快——播——谷”声口哨起来。那学舌并不十分像，但在蒙蒙雾气笼罩的山谷中，立刻荡来了回音。那山谷回声比吉林兵的拙口学舌声更真切，更像杜鹃啼音。难道杜鹃鸟也有争雌争偶的习性，在与对手争鸣赛唱？
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心，趁着雾气，蹑手蹑脚摸到那山谷槐林中偷觑。果然，当山坡战友们学舌鸣叫时，林中就弹响了清脆的“快快布谷”声。我再爬近了细瞅，心中不免一惊，原来那不是杜鹃啼叫，却是两个灵俏的渔家闺女于搂草拾柴歇气时，抿嘴撮唇在学鸟鸣。每次山坡战士们笨嘴学舌，她们即以杜鹃啼声回应，尔后十分开心地“咯咯”笑起来。是丫头片在仿四声杜鹃，对唱！
晚上，我把这秘密告诉了战友们。经讨论，大家一致决定，停止这场游戏。因为海岛驻军有一条纪律约束：驻岛官兵不得与海岛姑娘谈恋爱，否则会影响长年出远海捕鱼的渔民小伙群体情绪。学鸟叫对歌，虽说够不上是谈恋爱，但一定要避嫌吧。
此后几天，大家对山谷里的“快快播谷”鸟叫，一概噤口不答，但又始终撂不下这头心事，默听中个个都在暗自猜度，那声音到底是杜鹃鸟叫还是渔家姑娘的嗓韵，这一轮该是真正的布谷鸟呗，搂草丫头蛋子不会总巢在那槐树林吧？后来一名江苏籍老兵按捺不住了，说他们老家对四声杜鹃鸣声的释义不是“快快播谷”，而是“光棍快活”，不妨切合此音作答，用以遣谢姑娘。
但他那“光～棍～快～活”的呛答怼音，并没有消弭山谷中的布谷之声。是渔家少女没听懂么？或是她们不在了，只剩布谷鸟在那槐林自由鸣唱？这个疑团，直到多年后我离岛也没搞清楚。但有两点日后十分清楚了：一、不管那声音是不是鸟叫，那声音是真淳可爱的。二、那时候我们太刻板太胆小了，竟不敢领受这可爱的声音，现在是想听也听不到了，小岛的真假布谷鸟，都远别了。
图为四声杜鹃。这是名震一方林谷的唱将，鸣声响亮。“快～快～播～谷”，“光～棍～快～活”，都由它倡导，唱导。
杜鹃在鸣唱。
秀美海疆，让驻岛官兵爱之深，念之切，那是我们终身难忘的地方！祖国海疆壮美，山河瑰丽，物产丰富，所以才需要我们军人守卫！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我们献青春，献热血，甚至献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文章作者：史晓平
编辑制作：高 晶
2022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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