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农的身体还很虚弱，可他又强撑着出了门。
叶嘉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赶紧幻化出人形，急匆匆追了出去。
昨天，神农尝了一株有毒的草。不一会儿，就面皮发紫、呼吸困难。一直远远跟着他的叶嘉一个猛扑，滚到他脚边，现出真身。
神农在即将晕过去的那一刻，发现他脚边居然又长着一株茶树。他抖着手摘下几片叶子塞到嘴里，拼命嚼了起来。
须臾，神农腹中的绞痛慢慢停息，他长出一口气，到底又躲过了一劫，多亏了这小茶树。
虽然解了毒，可神农还是觉得累。于是，他决定在山坡上休息一下，哪知这一躺，就睡了过去。梦中，一位打扮素雅的姑娘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时而探探她的额头，时而将收集起来的露水喂给他。
他醒了以后，觉得喉咙里润润的，他有几分疑惑，难道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但他马上又自嘲地笑了，这荒山野岭的，哪里会有什么姑娘，他这一定是中毒后遗症。
神农一边思量，一边起身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2
神农是从三年前开始尝百草的。那时候，人们没啥可吃的，靠捋草籽、采野果、猎鸟兽维持生活。生病、中毒是常有的事情，药物当然是没有的，一次次看着自己的伙伴遭难，神农无比难过，于是，发誓要尝遍百草，找到适合人类食用的食物和药草。
尝遍百草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尝到那些无毒、温良的植物还好说。可如果真尝到了毒草和味道一言难尽的植物，那滋味，嗐，真是酸爽。
幸好，神农无意间发现了叶嘉。
那次，他在深山里行走，又累又饿，坐下休息的时候，刚好发现身边有一株奇怪的植物。他看到没见过的植物莫名兴奋，摘下两片叶子塞到嘴里嚼了起来。没一会儿，他就觉得嘴唇失去了知觉，腹中一阵胀痛。
他知道，他这是又中毒了。中毒这事他已经有了经验，无非是硬抗过去。他贱命一条，一株小小的毒草而已，能把他怎么样？
可这次他似乎没那么幸运，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整个头都麻木了，肚子胀得要爆炸。
他慌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于是，他拼命伸长手臂，往四外探去。竟然真的被他抓到了一株植物，肥厚的叶子，嫩绿嫩绿的。
他来不及多想，捋下叶子就往嘴里塞。谁知道，竟然真的出现了奇迹，没一会儿，他头脑发麻、肚子胀痛的症状就得到了缓解，他奇迹般地得救了。
神农很惊讶，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植物。他把茶树叶举起来端详了很久，开心得眼冒绿光。
这株小植物太难得了，他决心把它挖出来背回家去，栽种到院子里，他要教大家种植这种神药。
（茶）
3
神农兴冲冲去挖这株茶树，却发现这株茶树的根拼命扒着泥土，怎么都拽不出来，神农一用力，叶子就沙沙作响。
神农要是懂得植物的语言，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沙沙作响，而是茶树精叶嘉在骂骂咧咧。
她早就听说有这么个神经病，有好日子不过，一天到晚啃草，辨别草木酸甜苦辣各种味道，搅得草心惶惶的。如今，这厮竟然已经啃到了她茶树精头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任凭茶树精怒火冲天，可神农到底力气大，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把叶嘉拔了出来。
神农走了一路，叶嘉在神农的背篓里骂了一路，她也就只能过过嘴瘾了，离开了土地，她连化形都不能。
神农兴冲冲将小茶树栽种到院子里，喊大伙来参观，激动地给大家讲解，这株小植物是怎么救了他的命。大家跟看宝贝似的绕着叶嘉转圈，叶嘉足足脸红了八百遍。
人们散去了，神农蹲在叶嘉面前，怜爱地看着她。叶嘉对上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是气。本来她在野外，自由又快乐，他却偏偏要把她带到这里，真是！
可她又不能反抗，只好耷拉着嘴角做了个鬼脸，装睡去了。
第二天，神农早早出发去尝百草。叶嘉悄悄化出人形，混到人群里。
人们看她面生，问她从哪里来，她随便胡诌了个地方。这里的人都很淳朴善良，她们拿出神农教他们种植的谷物，煮饭款待叶嘉，还唠唠叨叨给叶嘉讲了许多神农的事情。
他们七嘴八舌告诉叶嘉，因为神农尝百草，很多人不再饿肚子，很多人生病之后服用了药草得救，很多人不必再因为中毒丧命。
叶嘉这才知道，她误会了神农，神农并不是一个故意嚯嚯植物的神经病，他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叶嘉莫名其妙有点佩服他了。
4
叶嘉安安生生在神农的院子里住了下来，神农一回到家，就会立刻跑来看看她，培培土、浇浇水，细心地为她摘去干枯的叶子。
叶嘉开始有点不习惯，毕竟千百年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待过她。
叶嘉来到这里几个月，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有一次，有几个乡民误食了一种毒草，因为这株毒草和神农尝出来的一种药草长得太像了。
神农摘下叶嘉的叶子给乡民们解毒，乡民全部得救了。这些淳朴的人跪下来给叶嘉叩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说她是神草。
叶嘉受宠若惊，其实，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能解毒。即便后来她救了神农，也以为只是个巧合。现在看来，她除了散发香气，还有更大的本事。
叶嘉由衷生出一种鼓鼓胀胀的自豪，觉得自由瞬间不香了。
后来，叶嘉又陆陆续续救过几个乡民，神农对她更是爱护有加。
她没什么报答神农的，经常趁他回来之前，化出人形，为他准备一杯解乏的茶水。
神农并没有太多的惊奇，乡民们都对他甚好，经常送东送西。只是他们送的这杯茶，喝了以后解乏又舒畅，深得他心。
（钩吻）
5
有一次，叶嘉估摸着神农差不多该回来了，就早早泡好了茶。可她等了许久，都不见神农归来。
叶嘉等得百无聊赖，忽然想起她被神农发现那天的事，天，他不会又中毒了吧！
叶嘉拔腿就往外跑，她跑了许久，找了很多个山头，都没找到神农。
叶嘉急得泪流满面，鞋子都跑丢了还在继续找。终于，叶嘉在一座小山的山坡上找到了已经昏迷的神农。她扯下自己的叶子塞到神农的嘴里，可神农已经不会咀嚼了。
叶嘉顾不上那么多，将叶子嚼碎，喂到神农嘴里。幸好神农中毒不深，也幸好神农中的是慢性毒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夜，神农睡去，叶嘉化出人形，坐在神农身旁，不由自主抚摸起了神农的脸，她差点就失去他了……
大概是她抚摸得太过专心，连神农突然醒了都没发现。神农握紧了她的手，她才醒悟，匆忙跑出屋子，变回真身。
好在神农没有怀疑，他大大咧咧惯了，再加上经常吃毒草中毒出现幻象，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神农睡不着，跑到院里来看叶嘉。叶嘉恢复真身之后，心本来就跳得叮里咣当的，对上他的眼睛，叶嘉那颗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她这是爱上神农这糙汉子了？叶嘉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从此，叶嘉开始悄悄跟着神农，万一他有什么危险，她也好第一时间救他。
她跟着他走了一座又一座山，每到一处，她都悄悄种下一株小茶树，万一，哪天她不在，而他又恰好中了毒。
6
叶嘉跟着神农见识了很多植物，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些有毒的植物真是千奇百怪、各有千秋。但她也有了新的烦恼，有个问题她想了许久都没有答案，她真的能解百毒吗？这世上有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每当她想到这个问题，都会觉得头疼欲裂。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让神农收手不就得了，反正他也为乡民尝出了太多谷物、药草，也足够大家好好生活。
她悄悄给神农下了泻药，但神农弄了棵药草吃下去又出发了。这样的事她又做了几次，可并没有阻挡住神农的脚步。乡民们都劝神农休息几天，神农摇头，万一，还有他不认识的毒草祸害乡民，那可不是小事。
听神农这么说，叶嘉叹口气，到底是她格局小了。
从此，她跟神农跟得更紧，生怕出什么纰漏。
可那一天还是来了。
神农看到一株草长得和金银花很是相似，但又有一些不同，他想尝尝看它到底是敌是友。却不曾想到，被唤作钩吻的这株植物有剧毒。
神农吃下去以后，几秒之内便觉察到了这株植物的厉害，他觉得恶心、口渴，肚子里像着了火一样，话也说不出来。
叶嘉很快发现了神农的异常，不顾一切化出人形，把自己的叶子喂给神农。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神农吃下叶子，毒性也并没有缓解。
这世上果真有她解不了的毒。
叶嘉拼命呼喊神农的名字，即将昏迷的神农微微睁开眼，不敢相信他这会儿竟然又见到了屡次在她梦中出现的女子。叶嘉流着泪说，“是我，我是叶嘉，你挖回家的小茶树啊……”
神农恍然大悟，盯着叶嘉，又看了看怀里露出一个角的记载百草特性的簿子，眼睛里一汪水波，有欣慰、有希冀，还有一些别的……
神农没有了呼吸，叶嘉流着泪将这株毒草记载下来。
后来，叶嘉带乡民将神农接回家乡。乡民们问叶嘉，神农最后尝的那株草是什么植物，叶嘉心口一阵绞痛，一字一顿地告诉大家：断肠草。
乡民们都以为食用这种草会让人肠断而亡，其实，真正断肠的人是叶嘉。
安葬了神农之后，乡民们再也未曾见过叶嘉，神农院里的小茶树也枯萎了。但乡民们也发现，神农脚步丈量过的土地上，一夜之间长出了无数茶苗。当他们需要用茶来解毒的时候，不必再去费力找寻。
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茶成了人类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爱一个人，就踏着他的足迹去做他想做的事，这是叶嘉将自己神魂播撒前最后的信念。
是毁灭，也是重生。
本文改编自《搜神记》 注：叶嘉为茶的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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