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天着凉好几次，每次着凉就头痛胀气，非得吐得一干二净才能渐渐好起来。
这个状况持续了很多年，季节交替时尤为明显，以前没太当回事，直到谈恋爱，我担心这个精神状态会影响和羊角说话的节奏，她敏感又倔强（其实是我自己），如果察觉到突然的“冷淡”，可能会怀疑这段关系的真挚程度（主要还是我），又或者，我太想要在亲密关系里撒娇，所以，哪怕知道在动物世界的求偶过程里要尽量凸显身体的强壮（哪怕没有也不要示弱），我仍然选择告诉了她我的实际身体状况。
前面几次，她表示一些关心，让我不要再说话早点休息、试着去锻炼云云，等听到两三次，她“受不了”了。
“你头痛频率实在太高了，很影响生活质量，我帮你约个医生。”
“你怎么会有认识的医生？”
“我之前就痛过啊，后来看了医生，吃了一个疗程的药就好了。”
羊角很务实，有问题就想解决，我比较拖沓，能混过去的尽量混，但如果有人推一推我，我也愿意行动，所以周末我们没谈恋爱，一起看医生去了。
小巷子
坐了几站地铁，从一个小巷子里走过去，那情形仿佛是我意外怀孕了，还挺搞笑。医馆在二楼，从门口到进去，摆满了人物介绍图。
“这种地方我平常肯定不会想要来。”我调侃说。
“医生平常在医院，周末在这里待半天。”
“哦哦，赚一点外快。”
羊角帮忙预约好了，我只要跟着她走就行，里面每个人都很忙，楼下只有一个小小过道，这上面又很大，像是一个藏起来的王国。空气里有好闻的药材味，想起小时候大人带我看病的情形。
“好像之前来过这里似的。”我感到一阵奇怪的熟悉感。
羊角带我找到医生诊室，里面还有一个病人，我两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聊天。
助手拿过来病例本让我填基础信息，问对什么东西过敏，把我带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
那时上大四，忽然有天肚子痛，中秋节那天痛得尤其厉害，只好去学校医院打针，曹燕琴陪的我，我们说着说着话，忽然感觉胸腔被什么填满了，无法再吸进去空气，我想是不是就这样要死了，我有些遗憾，人生好像还没真正开始呢。
护士过来处理了一下，我也缓了过来，恢复了神智，问她是什么情况，答说我对某种维生素过敏。
过去这么多年，没想到和羊角坐在了看病的地方，我感到很心安，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助理叫我进去，刚坐下，医生就说：“来，说出你的故事。”
他这个措辞让我感到有些滑稽，我想起西部世界里大家对出故障的机器人进行诊断时的情形，机器人完全淹没在动荡的情绪里，无法好好表达，这时诊断的人给出一个指令，过滤掉情绪，这时机器人冷静下来，开始描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我也想起来心理书上说的，用焦虑的情绪去控制别人，我想医生肯定已经见识过很多很多了，他也理解病人有需要表达情绪的需求。
意识到这些后，我决定“不讲故事”，尽可能地贴着具体症状如实描述。
说这些时，我也在观察他，感觉他和我这些年见过的医生不太一样，他身上有人情味，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些温柔的东西。
“你结婚了吗？”他突然问。
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要问这个，上次我得结石，也被问了，我说没有，那个医生连连感慨我30几岁还没结婚以后肯定难找云云，我感觉被冒犯到了，但我躺在病床上，能做出什么反抗？只是感慨在这个地方，我们只能受到这样的教育，不明白边界感为何物。
“啊，我还没结婚，是女朋头陪我来的。”我的虚荣心发作，提供了一些额外信息。“我女朋友很好的，她之前也是头痛，在您看好了，她一定要我也来。”没想到，我还是说了“故事”。
这时医生要我喊羊角进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好了，羊角屁颠屁颠走进来，说是真好了。
医生就笑：“你们恋爱谈得挺好，看病都看到一起来了。”
后来继续说了会我的症状，期间量了血压，把了脉，医生要我去做个CT，下周再来复查。
他说这些时还不忘抽两口烟，抽完拉开抽屉，把烟放在里面，很像老友记里犯烟瘾的钱德勒。
诊断完，还要在大厅等着拿药，羊角去还充电器，过了很久都没来，我发信息给她，她说顺便在下面做核酸，要我也去，我有点担心错过取药时间，打着哈哈说了其他的事并不打算下去。
结果她没忘记这个，催我：“快下来，马上结束了。”
我只好听她的跑下去，听到发棉签的人在说：“最后十个”，“最后九个”，终于在倒数第八个做完了核酸。
熬药现场
药再苦也苦不过人生的
2.
谈恋爱这段时间书看得少了，虽然平常就看得不多，但担心一直这样下去，人会变得更加干涸无聊，我又一直有些偶像剧情怀，觉得和喜欢的人坐在秋天的树下看看书是很妙的事，于是提议给羊角，她也说平常晚上要不出去有活动要不就在跟我说话，一周里可能只有一个晚上看了书，她也心虚，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晚上住江南那，从地铁站走过去有一点距离，一进门有点热，他把风扇收起来了，问我要不要开空调，我想我这簸箩体质，还是不要作比较好。
铺好瑜伽垫，盖一个薄被子，我想应该够了，过一会，江南觉得不放心一样，又爬起来在柜子里翻了床厚一点的被子给我，开始我随便盖一盖，到后半夜，冻得发抖，多亏这床被子裹着才没感冒。
早上起来，江南已经出去上课了，桌子上放了牛奶，苹果，坚果之类，他也懂得照顾人的，不过我醒来没胃口，顶着一窝鸡头上了节线上课，讲故事的环节依旧不够顺利，但没办法，讨论事物的方式不能一蹴而就，中间我看学生有些走神，停下来问她是不是累了，小姑娘点头，我说抱歉抱歉，讲完故事就可以做游戏了，这会还是得稍微振作一下可以吗？她听我这样说，马上把背挺直了，让我感到十分温暖。
下了课，提着电脑坐地铁去找羊角，我的车停在她家楼下，她在信息里颇为得意地说，她爸妈本来打算今天也去松雅湖游玩，结果被她糊弄着在家看电视了。
我问电视你也看了吗？她说看了，我问看了什么，她说看一些感兴趣的内容，我说你感兴趣的内容里具体有什么，她没想到我问题这么多，开始胡编乱造，我很喜欢看她嘴硬引发出来的戏剧表演。
她比我稍微早一分钟到楼下，就开始叫嚣：“我草，你还没来吗？”我跑了两步，看她戴着墨镜站在很高的树下，过去搂着她，说：“全智贤Young你好啊，今早有人注视你的美不？”
她熟练地摇摇晃晃起来：“这，当然也是有一些的。”
那天我们去看医生，最初谈到我喜欢发自拍，羊角翻白眼，说我太自恋，我不否认我的人生是有些自恋成分，但更重要的是，在稍微亲密一些的关系里，比如在写作群，每每我发了自拍，就会激起大家的一致反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这就像一个引人注意故意捣乱的小孩子，我享受再做一会没有完全长大的自己。
羊角说：“那你是打算以后把自拍发我这里来了咯，我不需要！”
我就笑：“这不就是谈恋爱的privilege！”
就在我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于自恋时，说到羊角墨镜，之前她说受不了强光才戴的，但我想她表演欲这么强，是不是享受躲在眼镜背后观测被人观看的眼神，她一下笑出了声，说：“倒，好像是有一些那方面的需求。”
实在太搞笑了，羊角的自恋程度完全就是过去我想做到但没能做到的，我忍不住像只海豹那样连连拍手大呼精彩。
3.
松雅湖
松雅湖这里到处是搭帐篷的人，稍微好一点的树下都被占了，太阳有点大，空气干燥，我有些走不动了，在一个没有树但在建筑物阴影下的地方坐下来。
在路上实在太疯了，笑话一个接一个，这会我一本正经地对羊角说：“要认真看会书了！”
“你书带了吗？”羊角试图揶揄我。
“当然，开始带了三本，但想着应该看不了那么多，最厚的那本就没拿。”
一个字也没看
把书刚打开，羊角就递过来她的，说要我看看，我一看，讲的是不要随便去拯救别人的事，这个“救世主”心态我过去非常严重，最后也都是跟人撕逼结束，后来我干脆不和人来往，到这两年看心理书，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热衷于做“救世主”，那是一种自我投射，我在那样对待别人的时候也在期待自己能得到同样“无微不至”的对待，而对方一旦不按照我期待的方向去发展，我就会感到失控的痛苦。
同时，我也知道，一个人如果自己没有想彻底醒悟过来的决心，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喊醒他们，而是尊重对方的决定（醒悟的痛苦往往比本身的痛苦更难面对），如果能做得到听一听他人的痛苦，就更好不过了（不想听也完全没事）。
这个问题之前跟羊角谈论过，她说她有个朋友也是我这样的性格，习惯性听取别人的痛苦，然后无法自行化解，把这个痛苦转移到羊角身上，她说：“我不想承担这些，那是他们自身需要面对的。”
我警觉地问：“是不是我也经常对你这样？”
羊角说：“你是我男朋友，你的情绪问题我可以承担，但其他人的我不想承担。”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熟悉的强烈的痛苦席卷而来，我感觉我们要完蛋了，不再说话，看着远处，哭了起来。
“我草，你怎么了啊？你这样会让我很愧疚的。”羊角脸色也变得很凝重。
这让我陷入了更严重的焦虑，首先，我痛恨自己向羊角释放过太多焦虑，然后，我现在情绪失控也可能会让她觉得是不是以后不能对我提意见了。
“我好害怕，如果以后跟你说话要思考哪句能说哪句不能说，那个小心翼翼会让我难受的，我也无法向你保证以后就怎样怎样，因为人到这个年纪，性格固化，如果为了隐藏这些沟壑，对你承诺以后不再说类似的事，但我势必做不到，肯定会让你更失望——我也会对自己更失望。”
然后羊角说到具体的某件事。
这时我的理智稍微回来了一点，我仔细揣摩，实际上，我跟她说过很多事，为什么她唯独对这一件格外在意？
我听她继续说了下去，这时我终于知道羊角并不是真的不关心别人，而是她从那个事件里感受到了相同的痛苦，她在回避。
“我知道那个痛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很怕会出什么事，但这个除了去看心理医生，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心里翻涌的痛苦旋即消失，我抱着她说：“人生没有那么脆弱的啦。”
这时轮到羊角哭了，她说她在黑暗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帮助她，是靠看书，看医生，一点一点调整好的。
我尊重也理解羊角这种“狠心”的做法，她要强，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软弱，也不相信软弱的自己值得被人爱，只能走上让自己变强这条路。
但我跟她不一样，我不害怕软弱外露，当然这样做的确会得来许多无用的关心和鼓励，比如我爸，「男孩子嘛，想那么多干什么」，大家从小没受过好一点的情感教育，遇到情绪问题第一想法是隐藏、逃避、隔绝，当作不存在，觉得有正能量的自己才是强大的，但我偏不信这个，我觉得做一个正能量的人无聊死了，这些年我做的努力就是保护自己脆弱的部分，而也正是这些东西塑造了完整的特别的我。
而且，我也遇到了能接纳我软弱情绪的朋友，他们带我写作，挖掘出我隐藏的技能，带我看心理书，让我学会更好地面对痛苦。
“还是要选择相信别人，要相信爱。”我说。
“那是因为你有朋友，我没有啊。”
这时我更清楚地意识到让一个完全靠自己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去相信别人是多傲慢的一件事，我不再说下去，只是抱着她，拍拍肩膀，说一些安慰的话。
我想说我会是那个值得相信的朋友，但还是没说出口，语言不算什么，行动才是，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很可以了。
这时轮到羊角哭了，她说她从来不在人面前哭，觉得丢脸。
我说：“哭一哭很好的嘛，我就经常哭，哭完神清气爽，而且每当哭得厉害，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因为实在太动人太美了。”
一些恋爱细节
羊角被我逗得又哭又笑，两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我想她应该是感到安全的。
就这样又哭又笑，太阳也落下去了，我们带了书，却几乎一个字也没看，带了相机，羊角依旧死活不肯拍，我要她帮我拍，结果只拍出来一些憨憨乡土背影，让我很难发朋友圈炫耀。
等回了宁乡，发信息告诉她，她说谢谢我接纳她内心“邪恶”的部分，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好孩子，她和我一样，深深爱着这个世界，只是仍旧在寻找一条更好的路，而我能陪她走上这么一段，感到被人需要和信任，也是我的骄傲和快乐。
嘻嘻
羊角和我
一些恋爱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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