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母女：我心疼你，但不想成为你

上周，我的女儿桃桃又生病了。

起初是咳嗽，我赶紧给她吃了药，咳嗽没有止住，接着就发烧了。

我把她抱到浴室，给她泡脚、擦身体，害怕她的体温升高引起惊厥，最害怕的还是把身体或大脑烧坏了。

然而，她还是住院了。

女儿的病，让我开始反思。

一方面，我不断谴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另一方面，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今天，我想讲述我的故事。

她关于我的女儿，更关于曾经生为女儿的我。

其实，自从女儿生病，恐惧感就一直跟随着我，身体也分秒紧绷。

比如这次。

每隔一会儿，我会给她量体温，如果体温没有下降，就继续喂水、喂药、擦身体。

孩子生病时，身体很疲惫，特别想睡觉，但是不断喂药喂水，她没法睡。

桃桃哭着说：“妈妈，我不想喝药药，我想睡觉。”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瞬间怒火中烧。

恐惧感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怒吼：“不喝药不行，不喝药，你的烧退不了，大脑烧坏了怎么办？烧成肺炎怎么办？喝，必须喝！”

桃桃在我的怒吼下，并没有变得顺从，她哭着说：“我不要喝药药，我不喝。”

她越反叛，我越气愤，本质上还是恐惧，担心她的身体更严重。

于是我拽起她的胳膊，狠狠在屁股上打了几下。

她还是拒绝喝药，哭得都开始抽搐了。

老公和婆婆听到桃桃的哭声，冲进来就把她抱了过去。

并开始责备我，觉得我不应该那样对桃桃，不喝药就算了。

那一刻，我情绪上头了，直接吵起来：“不喝药，严重了怎么办？身体烧坏了怎么办？你们谁负责吗？”

老公赶紧把我拉到房间，说：“不行咱们就去医院，你冲老人吼什么啊？”

我忍不住哭了。

其实，桃桃已经连续3个月，时不时地生病了。

这几个月，孩子身高也没长，小脸都瘦尖了。

每次去医院检查都各种抽血，额头、脖子、手和脚都被针扎过，我心疼得很。

每一次，看着她哭，我也忍不住哭。

每一次，我都问自己：“为什么要生她，让她受这种罪。”

过了一会儿，桃桃的烧还是没有退，老公和婆婆也没办法让桃桃喝进去药，无可奈何，还是得我来。

我的焦虑感拉满了，使用了最后的办法，我生气地对桃桃说：

“你要是再不喝药，妈妈就不要你了，你愿意跟谁就跟谁。”

说完，桃桃盯着我，当我转身准备走，她突然特别安静，想哭又止住了，颤颤巍巍地说：“妈妈，我喝药药。”

看到她突然的乖巧，我的心猛地一疼，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要抛弃她的话。

喝了3天的药，桃桃烧退了，还是低声咳嗽，好像咳得深了一些。

我心里还是不踏实，火速带她去了医院。

医生拍了CT，诊断支气管肺炎。我瞬间五雷轰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肺炎住院的流程都是一样，抽血，输液，雾化，这次又住了7天。

这7天，我基本上没怎么睡觉和吃，暴瘦了好几斤，顶着很重的黑眼圈，也没换洗衣服。

我感觉自己像在赎罪一样，我觉得孩子连续生病完全是我造成的。

我开始复盘自己照顾过程中的疏漏，一遍遍责备自己，内疚和自责不断地侵蚀我的内心。

为什么打破不了这个恶性循环呢？

如果桃桃一直这样生病，该如何是好。

我受不了这个煎熬了，赶紧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希望咨询师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预约了一名女性咨询师，擅长领域是婚姻家庭、亲子教育。

我迫不及待地，想让她告诉我，怎么做、怎么解决这一切。

于是，一边哽咽着，一边诉说桃桃的事。

咨询师问：“孩子每次生病，你是什么感受？”

我：“特别害怕，特别恐惧，害怕她一直这样，身体越来越差。她喝药又不配合，我就怒吼着逼她喝，还打她，喝进去了，还是整成了肺炎，我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咨询师：“当你特别害怕和恐惧的时候，孩子是什么状态？”

我：“我生气吼她时，她就是哭。我打她之后，她还是哭得很大声，也不配合吃药，最后我说妈妈不要你了，她才喝药。”

咨询师：“你的孩子多大了？”

我：“快3岁了。”

这时，咨询师告诉了我一个残忍、但我必须直面的真相：

“孩子越小，越能清晰捕捉到妈妈的各种情绪，这种感受能力可以称为惊人。”

“当妈妈情绪不好、不稳定时，孩子就会表现出烦躁和易怒。当妈妈深陷恐惧和不安时，孩子最能感同身受，她也会极度恐惧和焦虑。”

“而说'妈妈说不要你了’这种话，特别伤害一个孩子安全感的建构。孩子生病，需要调动身体的能量处理发烧咳嗽等病症。这时，外部环境又充满着不安全感，这只会加剧病情。”

我：“我也没办法，她又不喝药，我怕她严重了，我怕......”

咨询师：“过度的担心，说严重点，是一种心理上的诅咒，我们要先处理自己的焦虑和恐惧，不把这种情绪传染给生病的孩子。”

听完咨询师的话，我的心堵得很，沉默着。

她又继续问：“还记得你生病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想起了一些尘封的记忆。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妈妈需要经常照顾生病的我，而且每次我生病，妈妈就爱发火。

她总是说：“让你听我的话，多穿点不听，不要吃橘子，现在生病了吧！活该！”

但妈妈说完，又会照顾我。我心里既愤怒，又内疚。

而且我的妈妈，是属于特别悲观的人。

一遇到点事，就会不断抱怨，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每次听到她叹气，我就觉得特别难受。

咨询师：“孩子生病的时候，你会不停抱怨和叹气吗？”

咨询师的话，把我问难过了：“也会...”

难道，我在重复我妈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我的女儿？

想到这儿，我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座大厦，崩塌成废墟。

庆幸的是，咨询师立即带我做了一个“内在观察者”练习。

让我用第三人称描述出自己的经历，并把内心那个受伤的小孩，从可怕的情境中带出来。

我惶恐着说：“我要怎么做呢？我完全不知道如何照顾那个'小孩’？”

咨询师：“当时那个'小孩’需要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会抱抱自己的大人，会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人。但是我妈那时也很害怕，她也很担心我。我这么去要求她，总觉得有些愧疚。”

咨询师：“你觉得你妈，当时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做法吗？”

我突然间喉咙很紧，苦涩道：“不，她改变不了。”

话音刚落，我猛然明白了，我重复着我妈的各种育儿方式，是因为我的愧疚感。

假如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更完美的母亲，仿佛就是在批判我妈，而这让我深深地自责。

自从与咨询师聊过之后，生活中，我会时常觉察自己的恐惧与矛盾，把这些记录下来，咨询的时候跟她探讨。

她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那就是——

“当我们被强烈的焦虑和恐惧影响时，可以给自己一些时间去平复情绪，等回归理智时，再去处理问题。”

所以那之后，每当我特别焦虑，就会跟孩子爸爸说：

“你先带下她，我现在状态很不好，需要休息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借此，让自己有时间去觉察内在的情绪，将注意力拉回最原始的当下。

回到家后，我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看到桃桃朝我跑过来喊妈妈，我立刻抱起了她，吻了吻她的脸颊。

这一刻，我觉得好幸福，我们都还健康地活着。

后来桃桃出院，我一直让她吃中药调理身体。

当她不吃药时，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她怒吼，或者打她。

取而代之的，是陪她玩玩具，或者和她一起看喜欢的电视节目，来鼓励她自己喝药。

实践过后才发现，这种方法要比发脾气和打骂，要管用得多。

我平静的时候，桃桃也不焦虑了，我真的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放松，身体也比之前恢复得更快一些。

加上桃桃吃了一段时间的中药，身体好了很多，打破了之前月月肺炎的魔咒，我真的特别开心。

如今回想，真的很感谢当时选择去做心理咨询，没让自己陷入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

现在，桃桃还是偶尔感冒，吃点冲剂，基本上几天就恢复了，已经很久没有给她输液和打针了。

后来，我还继续着心理咨询。

我发现，每次和跟咨询师说完，心里舒坦都会舒坦很多。

她的话，也给了我很多启发。

在咨询室里说的这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即使说了，别人也没办法像咨询师这样去理解我。

所以，我也想在文章的最后，感谢我的咨询师。

感谢她的聆听与理解，感谢她与我携手走过至暗时刻。

 

终于，我才能见到暴风雨后的太阳，有多耀眼。

作者：来访者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