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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韩光长篇纪实连载:牤牛河 (五)


韩光长篇纪实连载:牤牛河 (五)


第二章   老  孟  奶

  在我们兄妹五人生活和成长的童年、少年时期,有一位特殊的人物,在我们家里,乃至我们心中,都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这个人,就是我家雇佣的保姆——我们称之为的“老孟奶”。

  一九四八年春,伴随着东北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一场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在东北的广大农村全面展开。土改斗争的主要对象是握有土地和财产的地主与富农。周立波所着的长篇小说(电影)《暴风骤雨》,就是描写东北这一时期土改斗争的真实画卷。而这一故事的发生地,就在我们的临县——珠河县(现尚志市)的元宝屯。我是在后来查阅史料时,才知道当时的土改运动出现了“左”的偏差,打击过大,打杀过重。一时间各村屯出现了一群一伙的贫雇农提着鞭子,杠着棍棒,押送着被揪出来的地主、富农和狗腿子游街批斗;簇拥着满载衣柜、粮食、农具的车辆搬家换房。昔日的穷光蛋扬眉吐气;地主、富农则被扫地除门。

  老孟奶原本姓于不姓孟,其祖上可追溯到清朝时期,家中出了教皇书的先生“于三大人”,从此祖上开始荣光。现光辉街北岗上保留的唯一古墓就是“于家坟”。据说这位“于三大人”的后代势力雄厚,家财万贯,屯积的土地由吉林省榆树县向东北方向延伸,一直到黑龙江省的五常县、双城县等,所到之处都有他家的百垧粮田。官府里也都有人在做威做福,最大的官职据说做到伪满洲国的“八大部”,其中的经济部和勤劳部都是于姓人掌权,与这位“于三大人”是否沾亲带故就不得而知了,可见曾经显赫一时。可以肯定的说,老孟奶就是这于姓大户人家的后裔。还听说这于姓大地主曾娶过五房太太,老孟奶是哪房姨太太所生?又是何年由大家族中分支到了五常县的蓝彩桥?目前没人考证。只听说在解放前夕,经过那场暴风骤雨般的土改运动,这位在当地口碑较好、号称“于大头”的大地主家境开始败落,被当时的土改工作队和贫协会的穷棒子们,或挥棒镇压、或瓜分“浮财”而被净身出户了。从此,这一于姓大户人家在当地销声匿迹了,老孟奶则在解放后沦为了佣人。从我母亲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老孟奶本是大家闺秀,年轻时长的很是标志俊俏,时下已被家中许配给了临镇一家门当户对的富家少爷。可这位地主家的大小姐极具叛逆精神,私底下早已与家中老实厚道的长工老孟日久生情……她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笔,是敢于冲破封建地主家庭婚姻的束缚,放弃了优裕富足的大小姐生活,就在家中欢天喜地的为她张罗着准备出嫁办喜事的前一天,她却做出了惊天之举——与长工老孟私奔了。据说,那一夜月暗星稀,老孟奶是搭着梯子,翻出了自家的高墙大院,与早已等在院外的老孟会合,趁着月光,长工老孟背着裹有小脚的老孟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举足已见老孟奶的胆识和个性。可惜那一段的非凡经历我不知道,否则可以大书特书一笔。可以说,这是一个有思想,重感情,敢作为的地主家小姐。说来命苦,老孟奶与那孟姓长工在一起并没有过多久恩爱生活,其夫就患不治之症离她而去了,且没有留下一儿一女,丢下了老孟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艰难度日。从此,开始靠给别人家打工或做佣人过活。

  老孟奶是在我哥出生的(一九五五年农历六月初四)前三天来到我家的,时年已五十有四了。从一九五五年来到我家,到一九六九年离开我家,老孟奶与我们朝夕相伴,共同生活了十四个春秋,见证了我们兄妹五人从童年到少年时期成长的全过程。倘若健在,她已是年过百岁的老人了。

  几十年的光景过去了,老孟奶留给我的印象也逐渐淡漠了,只记得那是一位面容清秀,身材适中,手脚麻利,干净整洁,慈祥可亲的老奶奶形象。由于我的父亲八岁没了爹,十二岁又失去了娘,所以我们从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爷爷和奶奶。兄妹五人出生以后,基本是老孟奶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侍弄大的。并视我们为己孙儿,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毫无保留的倾注了她全部的爱,我们始终认为她就是我们的亲奶奶。


  与  众  不  同

  在我的记忆里,老孟奶与生活在我们周围的农村老太太并无两样,整天腰扎围裙,弯着腰围着锅台,双手在不停的劳作,忙完屋里再忙屋外,几乎一刻也不停歇。但细微观察后,会发现老孟奶也有与众不同之处。

  老孟奶是裹足小脚,可以说属标准的“三寸金莲”。当时裹小脚的女人已不多见,受裹足影响,老孟奶走起路来身体有些前倾,两脚逞外八字型。 我经常见她在睡觉前用修脚刀修脚。我对她的脚型感到困惑,偶尔会问:“奶,你的脚怎么长成这样呢?走路得劲吗?”此时,老孟奶就会不高兴的瞪我一眼说:“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赶紧睡你的觉。”直到老孟奶离开我家,也没有告诉我她的脚为什么长成那样。

  老孟奶信佛。尽管那时讲究破除封建迷信,我家没有佛像,也不允许供奉佛龛之类的物品。但是毎天晚饭后,收拾好锅碗碟筷,她会准时净手,再点上一柱香,权且将我家灶台上贴着的“灶王爷”作为佛像,虔诚的顶礼膜拜,口中还念念有词,但我一句也听不懂。而且她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雷打不动,这可真是最难最难的啊!

  老孟奶抽烟,并且是叼着一个长杆大烟袋。有时一烟袋锅抽完后需要清理时,她会用烟袋锅照着木炕沿敲几下。据说乡下当公婆的用烟袋锅敲击炕沿时,多半是向儿媳妇发出叫板的信号。偶尔因我淘气,老孟奶也会用烟袋锅对着我的头轻轻敲两下,但都不是很疼。

  老孟奶“镇痛片”长年不离口,不管身体哪有病,一律用“镇痛片”顶着(那时也没有别的药)。我母亲每月都要给她备上大把的“镇痛片”,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依赖。由最初的每次吃一片,后来发展到吃两片仍不管用。我有病爱吃“镇痛片”就是那时效仿而成,包括喝酒过量胃肠难受也吃“镇痛片”,真成了万能药。

  老孟奶在我家的月薪最初几年订在十元,后来加到十二元,最后长到十四元,平均算起来月薪为十二元。现在听起来薪水真是少得可怜。但那时我父母的月工资也不过才三十几元。从其加薪递增幅度,可以折射出当时物价的涨幅程度,更能折射出国民经济的发展进程,十几年几乎陷入停滞。佣金虽不多,但工作范围和劳动强度却不小。除了一天三顿饭,还要浆洗被褥,缝补衣服,打扫卫生,饲养家禽。从吃喝拉撒,到穿衣戴帽,还要关灯插门,看家护院,俨然就是这个家的大总管。尤其是伺候五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可见其工作量的超负荷。即便如此,老孟奶十几年如一日,竞竞业业,勤检持家,毫无怨言。在那艰苦动荡的年代,与我们相依为命,为我的父母分忧解愁,潜移默化的起到了顶梁柱的作用。


  胜  似  亲  奶

  说老孟奶不是亲奶,但胜似亲奶,有例为证:

  一是我的父母亲对老孟奶十分恭敬,尊称为老孟大娘,家里的大事小情也从不避违,并能听取老孟奶的意见。老孟奶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告诫父亲:“喜堂啊!在外说话办事要留点心眼,可不能由着性子信口开河图痛快!”父亲嘴上喏喏连声,可并未管住生性豁达、口无遮拦的张扬个性。具体表现在历次政治运动袭来,竟无一次幸免于难。

  二是每天端上饭桌,摆上饭菜,即便再急再饿,也要等老孟奶盘腿上炕大家方可动筷。有一次我在外边玩饿了,满头大汗地跑进屋,此时炕上的饭桌已摆好,看着诱人的饭菜(其实就是高梁米饭萝卜汤),不由分说,抄起筷子就要吃。被一旁的母亲喝住:“你奶还没上桌呢!你怎么能先吃呢?”我则立马缩回了手。

  三是父母亲如发生争吵,互不退让时,但听老孟奶一声断喝(喝斥我父亲的时候多),争吵声立刻戛然而止。记得一个雨天的傍晚,父亲因工作不顺,心情不好,由外面喝酒回来(据我的观察有点喝大了),坐在炕梢儿脱水靴。见父亲喝多了,我与哥哥赶紧知趣的挪到炕头,紧挨着母亲站在炕沿边,生怕惹父亲生气挨揍。母亲却没有理会这些,只管喋喋不休的抱怨父亲,激得父亲一时火起,脱下一只水靴照着母亲甩过来,但见那只水靴先擦过我的左脸(甩了我一脸泥),再碰到哥哥的肩头,最后打到了母亲的身上(有一石三鸟之功)。接着父亲又抄起了另一只水靴,再要打过来时,就听老孟奶大声喝道:“放下!干什么呢?没完啦!想上天哪!”父亲扬了扬手中的水靴,最终还是悄无声息的放下了。

  说到父亲的“一石三鸟”之功,这里要插播一段当年的新闻:记得有一年的“仲秋节”,家里改善伙食吃饺子。好久没有吃到饺子的我,看着父母亲和老孟奶围着炕桌在那活馅赶皮包饺子,我自兴奋的不知怎么“得瑟”好了,嘴里哼着歌主动找活干。在擦箱子盖时,不小心将母亲的宝贝物品,一个装白糖的大雪花膏瓶子的玻璃瓶盖碰裂纹了。这下闯祸了,又是在母亲喋喋不休地责备下,父亲一时火起,顺手抄起我家的那本厚厚的足有一斤重的硬皮精装本的《红楼梦》……我见势不好,拔腿就向屋外跑,还没等跑到门口,父亲手中的书在相距六、七米远的地方投掷过来,要说父亲的投掷技术那叫一个准,不偏不倚,正好击中我的右太阳穴,我应声倒地,半天没缓过气来。吓得老孟奶丢了赶面杖,慌忙将我扶起,并大声呵斥父亲:“这是干什么呀?哪有这么打孩子的,这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我虽然心受委屈,但坚强地愣是没有哭,可那天的饺子我吃的却一点儿都不香。父亲精准的投掷技艺并未遗传给我们,我们在体育投掷类项目中都表现不佳。只有哥哥在这方面稍有继承,其中甩“马掌钉”和打瓶盖,从我家的光辉公社打到我姥家的八道岗屯,竟打遍全屯无敌手。后来他又发明了冬天用树棍击打已冻硬了的马粪蛋子的玩法,一杆打出去,那马粪蛋子应声飞出老远,并基本能落在指定位置。若干年后,当他从电视上看到打高尔夫球时,不由地惊呼:真是奇了!这高尔夫球与当年打的马粪蛋子竟如出一辙!并戏称:敢情这高尔夫球竟是从打马粪蛋子演变而来的呀!

  四是每逢过春节,在大年三十晩上,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放停当,准备要吃年夜饭时,父母亲都要把老孟奶请到桌前,盘腿坐好。我们则依次跪下给她老人家磕头。此时的老孟奶会高兴的放下手中的烟袋,从怀里掏出用手帕包裹的钱包,再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地展开,拿出托母亲给兑换成的崭新一元纸币,脸上堆满了慈祥笑容,依次分发给我们。那时的一元钱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元也不止。这种过年磕头给压岁钱的传统,一直延续到老孟奶离开我家为止,从未间断过。我常想,过年时父母亲都不曾给我们压岁钱,但老孟奶却年年都给,要不是亲奶才怪呢!

  老孟奶的善良也是出了名的。她虽然与长工老孟膝下无儿无女,但老孟却有俩个侄儿,都住在光辉街里西头的国庆三队。大侄儿叫孟凡一,二侄儿叫孟凡玉。他们出身农民,家境都很清贫。其二侄儿孟凡玉连媳妇儿都没能娶上,光棍一条。老孟奶倾其所有,尽力接济他们。按理说,老孟奶在我家并无额外开销,吃穿用等都由母亲一应备全,她是能攒下点私房钱的。但这俩个侄儿隔三差五的就来我家,每次走时老孟奶都要给他们拿上几个钱,久而久之,已成习惯。另外,老孟奶在头屯(国旺大队)还有一个干姑娘,嫁给了社员马福,我们称其为马姑。马姑个头不高,但嘴巴相当会说,她偶尔也来我家朝老孟奶借点零用钱花。每当看见其二侄儿孟凡玉缩着头从院外走进来时,我就会悄声说:“奶,我二大又来找你要钱了。”老孟奶只能无奈的摇头。她曾对我母亲说:“老孟家就这俩个男丁,能帮他们一把,也算对得起我那死去的老鬼了!”

  老孟奶的二侄儿孟凡玉因是单身(俗称“跑腿子”),所以他经常来我家蹭饭吃。但此人头脑聪明,爱琢磨亊,并且有点文化。每次来我家,他都要想方设法找点活儿干,然后再上桌端饭碗,这样吃饭就显得有些仗义。因他会点泥瓦匠活,所以我家每年扒炕时他都必到,并作为主力大工匠负责“科技攻关”(专攻灶坑呛烟不好烧这一高难技术)。此人干活磨蹭,本来一上午可干完的活,他非要磨蹭一天,如此一来,即可蹭两顿饭吃。活虽然干得慢,但讲究质量。看他趴到炕洞里,一丝不苟的研究如何使灶炕好烧的敬业精神,着实令人感动。在我的印象里,每年扒炕他都参与,毎年他都在设法改进,但我家的灶坑和火炕每年都不好烧。毎当他来我家时,母亲偶尔会提起灶坑不好烧的事,这使老孟二大觉得很惭愧,坐在炕沿上默默的抽着烟,低头长久不语。我猜想他可能已开始酝酿明年扒炕时如何再改进的方案了!


  我 受 到 偏 宠

  打我记事时起,就经常听父母亲当着老孟奶的面说她偏向我……而此时的老孟奶总是大声地分辩说:“我偏向他什么呀!这五个孩子哪个不是我的心头肉哇!”老孟奶虽然据理力争,但私下里对我自是一番另眼看待。

  说偏爱,表现在一旦有重要的“外事”活动,老孟奶都喜欢带上我参加。所谓“外事”活动,就是偶尔参加亲戚的家宴或婚宴,借机可以解解“馋。”一次,我的出生地老邹家的大儿子结婚(老孟奶和邹家有亲戚关系),老孟奶要带着我去喝喜酒。记得那是开春季节,天气变暖。老孟奶见我仍穿着小棉袄,前大襟因长时间淌鼻涕,像是挂着一块古时武士前胸佩戴的“护心镜,”看着实在不雅。于是硬逼着我把出征的“盔甲”扒下来,从里到外换上了新衣,然后兴冲冲的带着我来到了老邹家。我那时的衣服一穿就是一冬天,突然换上新衣反而羞于见人,浑身不自在。人虽然来了,但心有不甘,趁着老孟奶同别人唠嗑儿的空儿,我愣是偷着跑回家,换上胸前挂着“护心镜”的旧棉袄重新回到酒桌上。那一天,老邹家因办婚席火炕烧得烫屁股,我和老孟奶又被安排坐在炕头,没等吃上几口,我已经被烫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横竖坐不住。偏偏又穿着破棉袄,直热得我顺脸淌汗。一会儿热的脱下棉袄,一会儿怕冷又穿上棉袄。气得老孟奶直劲骂我:“这小损犊子才气人呢!就是不听话,非得穿这个破棉袄。以后出门我要再带你才怪!”可说归说,一旦有抛头露脸的场合,老孟奶仍把我作为最佳首选带在身边,并喜眉笑眼地隆重推介给别人:“这是我的二孙子,小名叫霜儿……”

  说溺爱,则表现在我都已经五六岁时,说来惭愧,夜里解手有时还要老孟奶抱着给我“把尿”。自我弟弟出生后,我和哥哥就开始由老孟奶带着睡觉了。我儿时特别贪玩,白天一整天都在外边疯跑,夜里睡觉那叫一个香,香得我连起夜都不予理睬,毎次都要老孟奶叫我才知道。但一半清醒一半睡,只是答应就是不睁眼。由于打两岁起就是老孟奶给“把尿”,久而久之,形成了这一陋习。晚上解手时(那时毎家在屋里都放有尿盆),我都是不睁眼的,而每次又都是老孟奶抱着我俯在炕沿边,对着尿盆“把尿”。 有时见我半天也不尿,老孟奶还会吹着哨儿音激励我。看到此处,谁都会说我太幸福了。但有谁会想到,我因此也付出了“惨痛”代价,那就是我从此落下了“尿炕”的毛病。直到现在,我母亲仍坚持说“尿炕”的病是老孟奶给溺惯出来的。但我自己知道,这个“罪名”加到老孟奶身上多少有点冤!

  其实,为了治好我尿炕的毛病,老孟奶可谓是煞费苦心。因为信佛,老孟奶不知从哪儿听到的一个“偏方”。夏日的一个夜晚,但见夜空月色清澈,繁星闪烁,家家已闭户熄灯。老孟奶拽着我悄悄来到屋外,用手指着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压低声音说:“看见没有,挨着七星不远有一堆小星星,长得像不像你吃饭的羹匙儿?那个叫匙儿星。”我顺着老孟奶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但见满天的繁星不停地眨眼,哪还分得清哪颗是“匙儿星”?只好装作看见连连点头。老孟奶见我点头,便郑重其事地说道:“从现在起,你要每天做到前半夜没人时,就出来对着它拜上三拜,嘴里还要念叨三遍嗑儿!”我问:“念叨啥嗑儿呀?”“你就说:匙儿呀匙儿,可怜可怜我这尿炕人,黑天溻湿窝,白天见不得人儿。”我听后倒觉着很像顺口溜,朗朗上口,甚是好记,便连连点头称是。老孟奶又不厌其烦的教我念叨了三遍,见我已熟记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屋去了。

  打那以后,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会把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探出半个头来,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后,便蹑手蹑脚地溜出门来,找一棵树荫下,双手合一,仰面朝天,望着北斗七星的方向(其实并没有看到所说的“匙儿星”),把声音压到最低,口中开始念念有词,一口气念叨了三遍。念罢,再蹑手蹑脚地溜回屋里。但见老孟奶盘腿坐在小屋的炕头,嘴里叼着大烟袋,正在那里“吧嗒吧嗒”的边抽边耐心等待。见我进来,忙在炕沿上敲了两下烟袋锅,问道:“你拜了吗?是按我说的叨咕三遍吗?”我连说:“拜了!拜了!是念叨三遍。”老孟奶听罢放下烟袋搓着手说:“这下可好了,我们霜儿以后就不会尿炕了。”又看了看早已进入梦乡的哥哥说:“快进被窝吧!别把你哥吵醒了,明早儿他还上学呢!”接下来,祖孙俩放心踏实地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可十分遗憾,尽管我十分虔诚地去拜了那“匙儿星”,但我的尿炕病并没有因老孟奶的“偏方”而治好,直到老孟奶离开我家、到去世,我仍不厌其烦地几乎每天都在画着“地图”。此病一直陪伴我长到十四岁的那一年,没用打针,也没用吃药,有一天竟突然戛然而止了,这又成为了一件奇事。

  老孟奶单是对我偏爱吗?其实也不尽然。自从有了我大妹妹后,我们兄弟三人的地位就开始发生了微妙变化。因为前面三个都是秃小子,此时父母亲都希望有个女孩。而老孟奶每天经管我们这些淘气小子,也的确感到有些单调乏味和力不从心。因此大妹妹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欢乐!

  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下午,我带着妹妹去母亲的供销社玩(我六岁,大妹两岁)。临走时老孟奶一再叮嘱:“带你妹妹走路要小心,离车马远点,早点回来。”我满口应允。当时的供销社算是属街里的最大娱乐场所,到了那里玩起来就没够儿。母亲看了一下天色,催我说:“天好像是要下雨,快带你妹回去吧!不然你奶又要担心了!”我只好带着妹妹意犹未尽的往家走。可还没等走到小学校,风云突变,倾刻间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妹妹吓得哇哇大哭。此时我则表现的相当镇定和勇敢,我先脱下上衣小挂披在妹妹身上,再脱下姥姥给做的布鞋用手提着(害怕沾水烂鞋底),然后背起妹妹光着脚冐雨往家跑。

  当跑到父亲上班的小学校教导处房前时,就见一个人从教导处开门冲出来,上前抱过妹妹,回手把早已淋湿的挂子丢给我,转身就往回跑。我吃了一惊,定睛看那人,原来是小学校的工友“张瞎罐”( 大号已记不起来了,因有一只眼患白内障,人送此绰号)。我虽然年纪小,但能猜出一定是父亲在教导处屋里看见让其抱走的。所以也不多问,一个人顶着雨一溜小跑回了家。一进家门给老孟奶吓了一跳,忙问:“你妹妹呢?”我说“让张瞎罐抱走了!”老孟奶一听就急了:“哪个‘张瞎罐’呀?”我说:“就是一只眼睛有‘玻璃花’的,在我爸学校上下课敲钟的那个‘张瞎罐’。”老孟奶自言自语道:“是不是那个张工友呀?”接着又瞪大了眼睛对我说:“你等着,要是把你妹妹整丢了,我不打折你的腿!”

  其实那时的社会治安非常好,可以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来形容,根本就没听说过有拐卖妇女儿童的。人们对坏人的概念也很淡漠,偷拿了公家的物品或无故把人打了,方能荣幸地获得所谓“坏人”的称号。整个一下午,老孟奶都是在坐立不安中度过的。直到晚上下班,看见父亲抱着妹妹走进屋,老孟奶一把抱过妹妹一边亲着一边说:“可把奶吓坏了,我以为把我们丫蛋整丢了呢?”(我大妹小名叫丫蛋)从这件事又可看出,老孟奶对我们一视同仁,并无亲疏之分。


  老 孟 奶 病 倒 了

  一九六六年,老孟奶六十六岁。俗话说:六十六,不死也掉块肉。那一年刚入冬,老孟奶的后脖子上长了一个东西,开始像个火疖子,并没在意。但长时间不好,且越长越大,到后来肿得有馒头样大小。老孟奶是个刚强人,一直吃点小药坚持着,可到最后挺不住了。到医院一查,原来长了一个带有疔毒性质的“痈”(俗称砍头)。此病且不可小视,弄不好要死人的。当即老孟奶被父母亲送进了公社卫生院。从住院开刀到恢复出院,整整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我和哥哥则天天去给老孟奶送饭。主刀割去那个毒“痈”的大夫好像是“于大眼镜。”手术很成功,出院时老孟奶感慨万千地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死也掉块肉,看来奶还能活几年。”

  老孟奶出院后,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被头屯的马姑接去了(距街里五华里)。在离开老孟奶的日日夜夜,家里空落落的十分冷清,兄妹几人都显得无精打彩。母亲好象猜出了我们的心思,某一天对我说:“想你奶了吧!你马姑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带上点猪肉和白面去看看你奶吧!”老孟奶见到我后别提多高兴了,忙不迭地说:“再过几天我就全好了,我在这也呆够了,快叫上你哥拉爬犁把我接回去吧!”没过几天,我和哥哥就拉着爬犁来接老孟奶了。那天刮着大风,下着大雪,我们用棉被把老孟奶包裹起来,让她端坐在爬犁中央,喊了一声:“奶,坐好了,咱们回家啦!”哥俩儿一路小跑离开了头屯马姑的家。尽管是顶风冒雪,但我们哥儿俩拉的十分给力,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家赶。中间在过高岗下坡时,由于爬犁打“刮脸子”跑偏了,一下子把老孟奶连人带被褥,整个儿浪的从爬梨上甩到了四、五米远的雪地里。吓得我们慌忙将老孟奶扶起,连问:“奶,摔着了吧?”老孟奶则一边拍打着挂在脸上的雪花,一边笑着说:“没事,没事,奶都死过一回了,还怕摔一下吗!”风雪中回荡着祖孙仨人的欢快笑声。

  打这以后,老孟奶和我们在一起,又度过了两年幸福美好时光。到了一九六九年的秋天,那一年老孟奶六十九岁了。她老人家再次病倒,而且是患上了不治之症。虽经治疗,但不见好转,身体和精神境况也大不如从前。在无力支撑的情况下,被其侄儿接回家中养病。其间我家从志广公社杨大院临时雇用钟姓老太太来家接替保姆一职,虽然工作很卖力,但与老孟奶相比,始终不尽如人意。

  快到春节时,老孟奶又捎信来说觉得身体能挺住了,让去把她接回。其实是老孟奶想念我们硬撑着要回来。这次又是我用爬犁把老孟奶接回来。但明显看出,身患重病的老孟奶已时日不多了。我们陪着老孟奶,在我家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节。她老人家仍像往年一样,接受了我们兄妹五人的叩首,每人又都给了压岁钱。

  春节过后没几天,老孟奶终于病倒无力再爬起来了。两个侄儿一道来我家再次把她接走了。临走时她拉着母亲的手说:“淑华呀!我在这个家呆了十四年,你们一家人待我好我心里知道,我过的很舒心,很知足。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没什么牵挂的,就是舍不得这几个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日后都会有出息的,我会想他们的。”老孟奶又转头看着我说:“小霜子,要是想奶奶了,就去看我去,啊!”全家人与老孟奶洒泪而别。

  不久,传来了老孟奶去世的噩耗。临终前,父亲曾去探望,问老孟奶还有什么要求?老孟奶无力的摇摇头说:“没什么想头了,怕是活不长了,死之前我就是想再看看小霜子……!”遗憾的是,老孟奶的最后愿望没能实现,她老人家最终也没能与我见上最后一面。

  愿老孟奶在天堂里与老孟相会,从此不再做佣人,不再有病痛,活的快乐幸福!


作者简介

  韩光,男,汉族,1958年1月30日出生于黑龙江省五常市光辉乡(现龙凤山镇)。1975年3月参加工作,1992年8月入党,1984年函授(文秘专业)大专毕业。1975年至1999年,先后在黑龙江省林区、大庆油田,河南省中原油田等县(处)级单位从事文秘和党务行政管理工作。2000年返回黑龙江故乡成为自由职业者。作者自幼热爱文学,阅历丰富,涉猎广泛,阅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着,对名人传记等纪实类作品尤为情有独钟。该作品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纪实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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