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韩光长篇纪实连载:牤牛河 (七)


韩光长篇纪实连载:牤牛河 (七)

第四章   “泼皮”少年


  我八岁开始读小学一年级,那一年是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这一年爆发。我正儿八经的在学校念了不到一年的书,就开始“罢课闹革命”了。从小学二年级到四年级的三年时间里(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六九年),整个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学校则是受到冲击的重灾区,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连续几天不上学也无人过问。这为我们这些贪玩淘气的少年提供了随心所欲,放纵不羁的空间。

  我家所住的“东大瓦房”共住有五户人家,由把西山墙的我家往东数,依次住着公社干部刘瑞家,家有二子四女。二子分别为刘志英和刘志刚,小名分别叫群子和二刚子;挨着刘家住着国庆五队队长杨会芳家,家有六子(无女孩),其中与我年龄相仿的有老二杨占生,老三杨占仁(小名杨三儿);再接下去住的是国庆五队社员老刘头家(大号不记得了),刘家有四子三女,与我们能玩到一起的有二子刘同喜,三子刘同囯(小名刘四儿);把东山墙住着国庆五队社员张长林家,张家有五女一子,其子名叫张彦学,比我大一岁(小名张小子)。我家虽然是哥仨,但物以类聚,只有我愿意与其混为一体。再加上住在东院的刘文海(是我同班同学) 。由此,以“东大瓦房”为核心,以刘家老大志英为首的,由九个品行各异的“秃小子”组成的,日后在乡里“打家劫舍”横冲直撞的一群小“泼皮”们,借着“文革”动乱的契机,开始在光辉公社街里乡邻崭露头角,一支特殊的“泼皮”混混队伍悄然形成了。

  刘家老大志英比我年长五岁,长相英俊,身手敏捷,聪颖过人。其相貌最有特点处是长了一对炯炯有神的黄眼珠儿。另外,鼻子还带点鹰勾,据说这类长相的人绝顶聪明狡谲。那刘志英虽然已年满十四、五岁,但身上始终没有退掉孩子气,整天与我们混在一起打打闹闹。因其比我们年长,个头也比我们高,又自称与习武之人练过,身手不凡,且黄眼珠儿一转就是一个鬼点子,故博得众人折服,大家自然将其推举为首领而俯首称臣。

  开始时,这一群半大孩子在一起玩的还算文明,无非是结伴到南城壕摸鱼抓蛙,到南门外的浅坑或深坑洗澡摔泥泡,到东大河的冰上滑爬犁打冰嗄,在家中院里克砣拉马掌钉儿……等等,不一而足。后来,当农村孩子能玩的游戏几乎全都被玩遍后,在刘志英的引领下,这一群百无聊赖的乌合之众,玩着玩着开始起“高调”了。


  不 同 凡 响 的“高 调”

  那一年夏天的某一日,小学校已放学,我们一帮十岁左右的小混混又聚在了一起,从小学一年级教室门前走过,忽见一班级教室没有锁门,便溜了进去。大家在每个书桌下搜索起来,无意中搜得一顶单帽。刘家二刚子把帽子拿在手里,忽发奇想说:“谁想拉屎?可用这个帽兜子装屎!”大家听后愕然,纷纷摇头,都说不到拉屎的时候,现在拉不出来。见无人响应,二刚子一甩脑袋道:“没人拉我拉!”就见他蹲在那吭哧瘪肚地拉了一会儿。见二刚子提上裤子后,也可能出于要在刘志英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勇,不知哪根筋错位了,我竟自告奋勇的说:“我好像也能挤出点儿!”“好啊!能挤出来点儿就不算秃儿。”刘志英赞许的说。大家嫌臭,都捂着口鼻跑到教室外边去了。我憋红了脸硬是挤出了一点儿,赶紧提上裤子跑到教室外。那二刚子拉完还不算,手提着帽兜子照着前排的几个课桌分别摔了几下,转身又照着黑板“啪啪”摔了两下,然后一甩手,将帽子丢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出门扬长而去。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下课后,我与刘文海来到教室外。那时我已上二年级了,就见一年级一教室外围满了人,近前一看,该教室课桌和黑板上落满了苍蝇,一股股恶臭从里向外散发出来。教室的窗台上放着装有大便的一顶单帽,一少儿站在旁边啼哭不止。我定睛一看,那少儿是卫生院贾大夫家的老二贾明。显然那帽子是他的。见此状,我拉了文海转身就走,并一再叮咛,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也有我拉的屎。但此事并没能瞒多久,学校将此事作为一严重亊件进行调查,很快“案件”被成功吿破。贾明也知道了在他帽子投屎乃刘、韩二人,多年以后对此事仍耿耿于怀。我和二刚子受到了全校大会点名批评,颜面扫地,从此在学校行走再不敢正眼看人。而贾明后来却成为了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毕业后继承了其父的行医之道,现在小山子镇行医售药,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方富贾。前几年回家坐在一起,说起孩提时代所做愚蠢之事,都不觉举杯一笑,感慨万千!可无论如何,在那个年代,我们开创了敢于在教室里拉屎的先河,成为轰动一时的反面典型。再后来,家住“东大瓦房”的刘同喜和杨占生也都曾效仿着去教室里拉屎,但都没能引起轰动效应。

  发生此事件后,我在班级所出任的班长职务一度被撤销。一个时期以来,我的精神状态曾十分消沉低迷,平日里羞于见人,不愿意再踏进校门,最后索性死心塌地跟着刘志英的队伍“扯旗造反”了。

  我的第二个不同凡响的举动发生在十岁左右。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打与“东大瓦房”的小混混们打成一片后,整天无所事事,除了调皮捣蛋、打架斗殴外,再无正经事可做。尤其是对首领刘志英的所作所为,我是不分青红皂白,极尽崇拜效仿之能事,且常常自我陶醉。这一年的夏天,大家在一起玩时,我无意中发现刘志英的兜里露出了烟盒,仔细看时,原来是当时最为廉价的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牌”香烟,俗称“大白杆”。那时大人们主要抽的是旱烟,有点身份的人才抽烟卷。抽的香烟有一角伍分钱的“握手”、两角钱的“蝶花”、两角四分钱的“葡萄”,再好一点的是公社干部抽三角钱一盒的“哈尔滨”。而这种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牌烟卷,主要是给那些收入较低、又懒于自己动手卷旱烟,虚荣心较强的人准备的。就见那刘志英十分惬意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独自靠在墙角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又过了两天,我又见占生子也叼上了烟卷,在我们面前好一番自鸣得意。初见此状,我自是吃惊不小,因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毛孩子,家长和老师曾三令五申,是绝不允许抽烟的,更何况我又是教师家的孩子。可抗不过那占生子叼着个烟卷,不住地在我眼前晃悠,时不时地还挑逗我:“怎么样,抽一支吧!贼过瘾。”说完,张嘴吐出一个很大的烟圈来。我白了他一眼,坚决地摇头。同时,又使劲抽了两下鼻翼,吸进鼻腔里的辣烟味呛得我不由地“咳咳”的咳嗽起来。转过天来,我又发现我的同学、幺屋的刘四儿手指间也夹上了烟卷,这使我对抽烟一事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同时,我还隐约感到那刘志英对效仿他抽烟的人很是欣赏,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终于有一天,我经不住诱惑,怯生生的伸手朝刘志英要了一支烟,刘志英见状,竟慷慨的将兜里剩的大半盒“经济烟”都给了我。我既兴奋又忐忑地躲到我家猪圈边悄悄地将烟点着,狠命地吸了一口,本想体会那烟是如何从两个鼻孔里冒出来的,不想却将一口烟全吸进了肚里,直呛得我弯下腰咳嗽了好一阵儿。我赶紧把只抽了一口的烟卷顺手丢进了猪圈,不成想却把燃着的烟头丢在了正在睡午觉的猪身上,随着一股烧焦的猪毛味飘起,那猪疼的发出“嗷”的一声惨叫,一头撞开猪圈门,没命地向院外跑去,反倒把我吓了一大跳儿。我晦气的吐了一口唾沫,骂了那猪一句,把剩下的大半盒烟揣到了兜里,转身和小伙伴们又一起疯玩去了。

  晚上,父亲下班后,担起水桶正要出门,见我满头大汗的从外边跑进屋,抄起水瓢趴在水缸旁“咕咚!咕咚”地喝了一通水,然后丢下水瓢又要往出跑,被父亲一声喝住:“这么晚了还往哪跑?老实地在家呆着。”我玩的正欢儿,二刚子和占生子还在外边等着我,这一下被父亲喝住了,心里别提该有多窝火。我生气地把衣服褂子脱下来,一甩手丢在了炕上。可是这一甩不要紧,竟从衣服兜里跟着甩出来了几支烟卷,我吓得大惊失色,立刻去检那掉在地上的烟卷,可是已经晚了,父亲全都看见了。父亲上前抓过我的布褂子,一下子就从兜里掏出来了那半盒“经济烟” 。就见父亲手举着香烟,怒目圆睁地看着我,厉声问道:“说!这是哪来的?”此刻,我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靠在门边不敢回答。“你小小的年纪不学好,竟敢抽起烟来啦!你说?这烟到底是哪来的?你抽了没有?”我早已被吓哭,边哭边摇头说:“没抽,喔喔……我一口都没敢抽,喔喔……”“那这烟是哪来的?”父亲继续追问。我突然灵机一动,编出了一个近乎合理的谎言:“这烟不是我的,是刘志英的,他害怕被他爸看见,让我先帮他经管的。”我发现自己经常在遇到窘境和险情时,大脑会突发灵感,使我能绝处逢生。这个理由果然奏效,父亲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说的话我能信吗?不管是真是假,你帮着人家经管烟也是不对的。”此时,老孟奶也赶紧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兴许就是人家让他帮着经管的,别大惊小怪的了,赶紧挑水去吧!我这还等水做饭呢!”父亲本来对我和“大瓦房”这帮不务正业的浑孩子一起玩就非常反感,此刻更是怒发冲冠,气得伸手拽过我来,放翻在地:“你先给我跪这儿别动,等我挑水回来再收拾你。”说罢,父亲挑着水桶怒气冲冲的出了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被罚跪,所以跪在地上不敢动,只有委屈地在那抽泣。此时,躲在屋外的二刚子开门进来,悄悄对我说:“哎!霜子,你先起来,我在窗台上帮你看着点,等你爸挑水回来快进院时,我给你发信号,你再接着跪下。”我虽然不敢违抗父命,但一想到父亲到小学校水井挑水,一个来回下来,至少也得二、三十分钟,我岂能坚持跪那么久。想想刚要起身,但又有些不敢,只好把可怜惜惜的求助目光投向老孟奶。老孟奶则瞪了我一眼,生气地说:“还不快起来,再跪一会儿你爸就回来了。”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靠在炕沿边,随时准备听候二刚子的信号指挥。过了一会儿,就见那二刚子从我家的窗台伸着脖子向院外看,突然用嘴打了一个呼哨,回头又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见二刚子传递来了信号,我立即吓得“扑通”一声向前跪倒……也就是打这次被罚跪起,我再没敢碰烟,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后,因为要挑灯熬夜的从事文秘工作,才一点点的学会了抽烟,但始终没有烟瘾。如写起文字材料来,可以一支接一支地狂吸不止;倘若闲暇下来,又可以连续几日不动一口烟。而我的父亲原本也不吸烟,但自从发生我偷着学抽烟这件事不久,父亲就因“文革”运动的爆发而被隔离批斗,每当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父亲也会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发呆,吸烟反而成了他打发时光的最佳选择。


  乡 村“小 斗 牛 士”

  不知从何时起,“东大瓦房”的小混混队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此时,聚集在刘志英麾下的队伍已有七、八人之众。经与国庆五队牛倌国顺协商,达成了组建一支由“东大瓦房”顽童组成放牛小分队的协议。时逢夏季农闲季节,劳作了一春天的牲畜进入休整期,由生产队的专职牛倌负责放牧。那时生产队有诸多的官,如马倌、牛倌、豆腐倌、还有猪倌和更倌。不过通常是马倌看不起牛倌,牛倌看不起猪倌。国顺以其忠厚老实,勤肯耐劳而谋得了牛倌的职务。同样欺其忠厚老实,刘志英迫使囯顺就范,违心的接收了我们这支顽皮涣散的流窜队伍。

  一九六八年的夏天,我们不上学,整天与牛为舞。早起吃过饭后,便纷纷向国顺家云集。那国顺早已将牛群组织起来,牵到了路边。但见十几条大小不一,胖瘦不等的黑、黄牛,也有黄白相间的花牛,懒散的站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到来。刘志英一声呼哨儿,大家立马奔向各自所中意的对象。刘志英选择了牛群中最为凶猛骠悍的一头大黑牛,我们称之为“大黑牤子”。此牛因其凶猛暴戾而无人敢碰,所有牛在其狂怒震慑下都甘拜下风。但刘志英不信邪,虽然被摔下来几次,几番较量后,愣是把“大黑牤子”给驯服了。这让我们对刘志英的首领地位又生出几分敬畏。刘同喜选择了一头牛鼻子上穿着鼻嚼、在牛群中坐第二把交椅的鲜族高丽牛,绰号就叫“高赖”。二刚子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头不长犄角比较矮小的花秃牛。占生子选了一头貌不出众的黄羽牛(母牛)。张小子则挑了一头不胖不瘦的黑牤牛做为坐骑。我因胆小,不敢骑牛,国顺指着一头正在专心致志低头吃草的花牛说:“这头牛老实,你就骑它吧!”我也是在试了几试后才骑上牛背的。这头牛的绰号叫“大花”!

  放牛的场地主要有俩块,一块在南小河子岸边,这里离国庆五队队部不远。另一块出北门外,在我儿时洗澡的稻田地边。偶尔也到东大河边放牧。这些地块草质肥沃,营养丰富。在我的印象里,国顺从来没领我们去西门外放过牛。可能是嫌西门外路远或草质不好。放牛的过程是快乐的,牛儿只顾低头吃草,而我们则悠然自得的骑在牛背上,或啃着从家里带来的烤苞米,或吃着带来的李子,沙果,柿子等,好不悠哉游哉。快近中午时,大家纷纷下牛,把从家里带来的米饭和大酱咸菜拿出来,围坐在一起,这里吃你一口,那里叨他一嘴,甚是快活。

  放牛也不全都是快乐。烈日炎炎,骑在牛背上,有如坐在火炕上,屁股蛋儿时刻忍受着烘烤。蚊虫苍蝇和虾蠓把老牛围成一团,嗡嗡作响,冷不丁儿就被虾蠓咬上一口。老牛不分时间和场合,随地大小便,还要忍受臭味的熏陶。最不能容忍的是,牛与牛之间并不友好,有些已是积怨很久。在吃草过程中,偶尔为争夺一小块领地,或为争吃一口草,双方大动干戈,头角相拼。其中表现最不友好的当属刘同喜所骑的“高赖”,除了“大黑牤子”外,其它的牛它可以任意欺凌,而我骑的“大花”则受其迫害次数最多。不知为何,只要那“高赖”远远的看见“大花”,便瞪圆了牛眼直冲过来。“大花”则掉头就跑。每到此时,我就吓得大喊:“刘同喜,快把你的牛牵住呀!”刘同喜就嘴里连声吆喝着“吁吁!”再勒紧牛缰绳,试图阻止它冲过来。曾经有几次“大花”躲闪不及,遭遇“高赖”的袭击,我还是从牛背上被掀翻到了地下。

  在平静中度过一段放牛生活后,刘志英感到缺少刺激了。他开始寻找能与“大黑牤子”一争高下的对手。那一日,听说邻居国庆六队也有一头很像“大黑牤子”的牤牛,凶猛异常,身手不凡。我们遂赶了牛群,浩浩荡荡向国庆六队开来。但见六队的场院里昂首挺胸站着一头强壮凶猛的黄牤牛。两牛相见,分外眼红。众人一声吆喝,两头牛已拼杀角力到了一起。一般来讲,凡和“大黑牤子”拼斗的牛,不下三个回合必败无疑。可今天这头牛似武艺高强,大战了十个回合仍分不出胜负。急得我们站在一旁不住的加油呐喊。最终,“大黑牤子”不负重望,将那头公牛顶翻在地。众人发出一片欢呼,刘志英骑上获胜的“大黑牤子”,趾高气扬的带领牛群凯旋而归。

  走到半路,刘志英才发现“大黑牤子”挂了彩儿,肚皮被牛角刺开了一个十多公分长的口子,尚在滴血。见状刘志英咬牙发誓:此仇一定要报!我们也纷纷高呼:一定要报!报仇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那一天中午,刘志英叫上张小子,占生子,刘文海和我,悄无声息的来到囯庆六队场院,见那头公牛卧在牛棚外,正在午睡,全然不知我们的到来。刘志英上前牵过牛缰绳,将那牛喝起。那牛还真听话,站起后黙不作声的跟着我们直奔南门外而来。来到南门外路边的一棵有碗口般粗的树下,刘志英说:“就在这吧,把它的尾巴栓在树上。”“这是做甚?”大家不解的问。“趁着中午没人,拴好后给我狠狠地打!”大家自不敢多言,遵命先用麻绳将那牛尾巴打了个死结,然后再结结实实的拴在了树上。拴罢,刘志英抄起木棍,劈头盖脸的向那牛打去,嘴里还不停的叫骂:“我看你他妈的还敢不敢顶我的‘大黑牤子’了,今儿我非打死你不可。”回头又叫上我们:“别站着看热闹,都给我上,往死里打。”大家手持各种家什,一拥而上,不分头尾,只管打将下去。可怜那牛的尾巴被牢牢的拴在树上,全无招架反抗之力。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遍体鳞伤,嘴里发出“哞哞”的哀鸣。刘志英并不解气,指挥我们继续狠打,眼见那牛被打得叫声越来越小……突然,就见那牛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牛眼,四蹄用力,低头弓腰,一声哀叫,就听“咔嚓”一声,拴在树上的牛尾巴被活生生挣断了,那牛带着滴血的半截尾巴,疯一般的朝囯庆六队方向跑去了。那留在树上的半截牛尾巴还在不停的抖动,滴血……看着留在树上的半截牛尾巴,大家呆若木鸡。怔了半垧,刘志英喊了句“快跑!”大家立刻四散奔逃。慑于刘志英的淫威,大家对打牛事件守口如瓶,也没敢再去国庆六队探视和招惹那头掉了尾巴的公牛。

  随着秋收季节的到来,我们的放牛生涯也行将结束。那一年的夏天,我们几乎没有怎么上学,大部分时间是和牛混在一起。人与牛之间产生了感情,这中间有爱,也有恨。时至今日,眼前还时常浮现那布满血丝的牛眼珠子和还在抖动的半截牛尾巴,我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参与了那次令人发指的打牛暴行。

  稻草垛里的“地道战”

  转眼秋去冬来,农村生产队进入收获季节。我的家乡是盛产“五常大米”的主产区,那时粮食生产由生产队统一播种收割,再统一加工储存。交够公粮后,余下的按人口每家发领口粮。“大锅饭”的年代培养了一批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农民。对劳动生产得过且过,田里收割完的水稻做不到像现在这样颗粒归仓,稻田地里随处可见散落的稻穗。每年这个季节,大人们会把我们“轰”出家门,到南门外的稻田地里拣拾稻穗。这可能是我们干的为数不多的“利家利己”的好事。

  我们挎上小筐,带上剪子,扛着铁锹兴高彩烈的出发了。开始时还能认真弯腰拾稻穗,后来嫌拣的慢,就偷偷的用剪子直接剪稻码上的稻穗(已属偸盗行为)。再后来又发现稻码子下面有许多老鼠洞,每个老鼠洞都建有若干个鼠仓,毎个鼠仓都存储约有半斤重的稻穗,且颗粒饱满,长短整齐一致。足已见老鼠对自己过冬的储粮毫不马虎,劳动态度已超过人类。通过挖鼠洞和偷剪稻穂,加快了我们“拣”稻穗的进度,很快就满载而归了。

  在连续“拣”了三天稻穗后,第四天再去时,发现那稻田地里已有社员手握钢叉把守,横竖再不许我们近前。原来我们拣稻穗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大凡拣稻穗要等地里码放的稻梱拉走后方可进行。如此一来,等于给我们提供了偷稻穗的条件;二是掏鼠洞与鼠争粮无可厚非,但将已码好的稻码子掀的遍地狼藉,这是生产队所不能容忍的。见稻田地已有重兵把守,我们只好怏怏而回。那一年我们为家“拣”拾的稻穗磨了足有四十多斤的大米,白生生的米饭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香!

  地里的稻子运回到生产队场院,一年一度的“打稻子”劳动开始了。“打稻子”的艰苦有三点:一是东北千里冰封,天气寒冷;二是机器一开,不分昼夜;三是稻芒飞舞,钻入脖子奇痒无比。所以满场院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头戴围巾,仿佛进入了阿拉伯世界。当年“打稻子”的过程更像是流水作业:先从稻子垛上往下取稻梱,然后运送稻梱到分把台,分把台分成若干个小把;打稻子的则用木棍特制的“打稻把子”夹住毎束稻把,放在打稻机上按下左右扭动,随着稻车子的旋转,稻粒便自动脱落下来。在打稻车的对面,则有人用木锨开始“扬场”,使稻粒与杂物分离,分离出的稻子被装袋码垛,再由人扛着登上跳板倒入“粮食穴子”(类似储粮的粮仓)里。“打稻子”的全过程也就基夲完成。

  我并没有参加过当年的打稻子劳动,只是远远地站在场院外看着大人们暴土扬场地在忙碌,哪里知道打稻子的艰辛。但对那时吃过的大米饭却记忆犹新,尽管那时打稻子的机械设备陈旧落后,焖出的米饭里有少许稻粒和沙土,但吃到嘴里感觉就是一个字:“香”!现在的大米经过多次研发改良,五常稻花香大米早已是名扬天下,誉满全国了。而纯正稻花香大米的发源地就在龙凤山和光辉一代,研发“稻花香2号”的发明人就是家住龙凤山农机站,现已年逾七旬的朝鲜族农科家田永太。在央视播出的《舌尖上的中国2》之《过节》中,就曾选择光辉西局子的水稻露脸,给了五常大米一分零两秒的镜头,这让五常大米和我的家乡又狠狠地火了一把。有牤牛河水和黑土地得天独厚的天然条件,现在只要回到家乡,盘腿上炕端起饭碗,吃上一口色泽青白、光鲜透明、绵软粘甜的光辉产大米饭,还真是找到了“好吃大米在东北,东北大米在五常,五常大米在光辉”的感觉!

  以上叙述了这许多,虽然有给家乡大米做广告宣传的嫌疑,但我们那时因为年纪小,确实没有资格直接参与大米的生产和加工。而当时打完稻子剩下的稻草被梱成梱,堆码成足有二.三十米高的稻草垛,留做日后生产队食堂起伙的燃料。那一日,我们来到了离我们家最近的国庆六队场院闲溜达,望着那像小山一样高的稻草垛,刘志英的黄眼珠儿开始打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咱们应该像电影《地道战》那样,把地道挖进这草垛里去。”大家又是齐声响应,连说:“行、行!这一定会比放牛好玩儿多了。”说干就干,趁着生产队打完场无人看管,我们也像“打稻子”流水作业那样,分工协作,由刘志英和刘同喜各带一组人马,选择两个入口开始掘进,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两个“庄”的地道全线贯通,大家在稻草垛的最深处胜利会师。

  有了稻草垛的地道作为藏身之处,在一段时间里,有亊没亊儿的我们都愿意往那儿跑。并且和六队看管场院的“更倌”打游击,捉迷藏,寻求刺激。往往是更倌看到一群孩子在稻草垛上疯玩儿,转眼间就全无踪影。直气得那更倌跺着脚的叫骂,却毫无办法。忽然有一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待第二天我们来到草垛前,发现那地道已被厚厚的积雪压得瘫塌了,洞口已被封堵,再无法自由出入,所幸无人伤亡。事后,听大人们讲,这样玩儿有些“悬”:一是那时尽管我们很淘气,但还没有学会抽烟,若有抽烟走火的,定会点燃稻草垛;二是庆幸大雪是在夜里下的,如大雪下在白天,压塌的草垛会把我们“闷”死在里面,到时喊爹都来不及了。

  国庆六队的稻草垛地道被摧毁后,我很不甘心,又纠集了刘文海和陈志忠(陈国富老师家的三子,年长我一岁),瞄准了小学校两间教室里堆满的从“学农基地”打下来的稻草垛,开始继续挖掘。有了前面的教训,为防止瘫塌,我们用废旧的乒乓球台做支撑,地道单间就建在球桌下面。为了防止遭人破坏,我们做到了高度保密,仅现于我们三个人知道。那一日礼拜天,我们约好去“地道”讲故事,刚走入教室,不想那占生子在后面尾随而来,手里还拿了个小皮鞭子,抽的“啪啪”作响。鞭声惊动了值班老师(姓名隐去),该老师那时年不到三十岁,年轻气盛,性情急躁。他循着鞭声来到了教室外,我们见跑已来不及了,便迅速钻入“地道”躲藏,我没忘了回手将占生子也一并拽入“地道”。那老师进得教室内见空无一人,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听见有人甩鞭子,怎么没人了?”他盯住草垛看了一下,顺手抄起撮在旁边的四齿钢叉,有如凶神恶煞般的向草垛胡乱扎来,嘴里还恶狠狠的骂着:“我他妈的让你藏!我扎死你!”我们藏在草垛里吓得早已白了睑,大气不敢喘。就听钢叉带着风声扎得乒乓球台“咔咔”作响,离我们只差分毫。扎了数下,见无动静,那老师丢了钢叉,喘着粗气,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真是有惊无险。前不久回到老家,见到刘文海说起此事,文海还心有余悸的说:“多亏了那张乒乓球台,否则非把咱们扎死不可!”当问起现如今该老师安何在时,说早已退休闲赋在家了。


  臭 名 远 扬 的“狗 仔 队”

  前文说道我家曾养了一条大黄狗,那是因为我发现刘志英和张小子家都养了狗后才萌生的想法。当时刘志英家养了一只黑狗,长的虎头虎脑,故起名“老虎”。张小子家养了一只四腿修长的白狗,起名叫“仙鹤”。想想还真别瞧不起农民没文化,照样能起出颇有文采的狗名字。看到别人家养狗,我心也痒痒。刚好那一年的冬天,姥姥家的母狗一窝下了五只小狗,我挑了一只长的最大,体质最壮,毛色最亮的小黄狗。老舅极不情愿的帮我把小狗装入小筐,我穿着二姨父(任宗声)钻井队发的“毡疙瘩”,徒步十几里路把小狗抱回了家。该狗在我的精心喂养下迅速成长,后来居上,很快就长得与那“老虎”“仙鹤”一般大小。可惜我没能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而是因从小总招呼“来!来”的,久而久之,由最初发音的“来!来”演化为“依来,依来”(有点像“伊利”奶粉的发音)。名字固然很土,又毫无文采发挥。但不管这狗跑出多远,也不管它躲在何处,只要一声“依来”喊出,它马上就会前窜后跳的跑到你面前,甚是招人喜欢。

  “东大瓦房”的三条狗生活在一个大院里,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会“擦枪走火”。那刘家的“老虎”与狗主人一样好斗,刘志英闲来无亊又总招呼张小子和我把狗带出来互相掐仗玩儿。仗着他家“老虎”身强体壮,我家“依来”年轻,经验不足,显然不是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掉转头“老虎”又冲着“仙鹤”扑过去。那“仙鹤”四肢发达,身手敏捷,并不惧那“老虎”,几个回合下来,“老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口之力,最后反而落荒而逃了。张小子见状兴奋得手舞足蹈,喊道:“看呀!还是我家‘仙鹤’利害,连‘老虎 ’都咬不过它。” 此时,我家“依来”一直被我牵着蹲在一边冷眼旁观,并不多言。刘志英见“老虎”被战败甚是不忿,冲着我喊:“霜子,快把你家狗放开和‘仙鹤’也掐上一仗。”我赶紧说:“你家‘老虎’都不是对手,我家狗就更不行了”。狗没怯阵我倒先挂“免战牌”了。“没事,你就让它上吧!”刘志英冲过来从我手里夺过狗缰绳,一松手就将“依来”放了出去。我夲以为“依来”会掉头就跑,哪知那狗有如猛虎下山,一下就将“仙鹤”扑倒在地,死命的咬住耳朵不松口。“仙鹤”被这突然袭击咬懵了,张口免强反击了几下,就夹着尾巴哀嚎着跑掉了。从此,这三条狗之间的搏杀互有胜负,“老虎”胜“依来”,“依来”胜“仙鹤”,“仙鹤”胜“老虎”,一时间难分伯仲。有一点可以肯定,每当“仙鹤”从我家当院路过时,如发现我家“依来”趴在那里,它定会夹起尾巴,低三下四的绕道而行。而我家“依来”只是不屑的用鼻子哼哼两声,并不理睬。

  用狗掐仗玩儿了一段时间后,刘志英对这三只狗互相掐觉着不过瘾了,开始带狗走出院门,主动出击寻狗掐仗。一伙儿“小泼皮”们手舞棍棒,带着黑、白、黄三只大狗,嘴里吆五喝六,前呼后拥的向街里走来。从街东头咬到街西头,从南趟街掐到北趟街。所到之处,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只要遇到狗,要么三条狗一齐上阵。每到这时,它们尚比较团结,基夲做到了“枪口一致对外”;要么人狗一齐上。一旦发现我方狗处于下风,小“泼皮”们便挥舞着棍棒冲上去,劈头盖脸的就打。如此哪还有敢与我们争高下的人和狗。一时间“东大瓦房”的三条狗在光辉街里也名声大噪,小“泼皮”们更是满大街的腰别扁担横逛,声称“咬遍光辉无敌手”。人与狗见了我们都是敢怒不敢言而躲地远远的。

  但是,还真有不信邪的。忽一日,家住南趟街中医张大夫(张文生)的大儿子张松林(小名张大宝)跑来下“战书”了,并提出要让狗“一对一”的对咬,不可一狗三上,更不能人狗齐上,这样方可显示公平。刘志英与张大宝同龄,平日里早就相互心存芥蒂,看那大宝主动送上门来,不觉心中窃喜,当即应允所提条件。双方定好第二天上午在小学校路西、靠近公社干部家属房的壕沟旁交战。第二天上午,刘志英为显示诚意,没有让我们带上“仙鹤”和“依来”,只带了他家“老虎”独自应战。但仍没忘了让我们悄悄藏了棍棒。那张大宝带着他家大青狗早已等在那里,更有其二弟青林(小名二宝),三弟柏林(小名柏岁)前来助阵。那“大青”确是一条好狗,长的身高体壮,豹头虎脸,在张家哥仨的簇拥下,甚是威风。“大青”老远见到“老虎”拍马舞刀的冲了过来,未等“老虎”立稳,就像恶狼扑食一样将“老虎”扑翻在地。那“老虎”也不示弱,几经挣扎,又将“大青”压在身下,几个回合下来未分出胜负。就见张家哥仨涨红了脸,齐声呐喊助威:“咬哇!‘大青’快咬啊!往上冲啊!”那“大青”毕竟身高力大,很快占了上风。眼见“老虎”只有招架之功,无还口之力,节节败退到了沟下。刘志英见势不好,喊了声“给我打!”众人从腰间抽出棍棒,一拥而上,劈头盖脸的向那“大青”打去。大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赶紧抓住“大青”的尾巴想跑。可为时已晚,真应了那句话:好狗架不住一群狼,只片刻功夫,那“大青”就被打的遍体鳞伤,躺在沟里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宝哀嚎……狗屎流了一地。那大宝见状抱着“大青”带着哭腔喊道:“刘志英,你玩赖,狗咬不过就上人,算什么夲事!”二宝和柏岁也早已吓白了脸,立在旁边不敢声张。刘志英见那“大青”已无法站立起来,便忿忿的给大宝哥仨丢下一句话:“我就玩赖了,你能把我怎地吧?”说完,手一挥:“回家!”小喽啰们喊了一声:“走啰,回家啰!”一群小打手们簇拥着刘志英和“老虎”,耀武扬威的又凯旋而归了。从此,那张大宝与刘志英结怨,日后再没有来往。

  我家的“依来”本不是那种招惹事非的好斗之狗,我姥姥曾说,狗通人性,谁抱养了它,它就随谁的秉性。此狗忠诚厚道,我家放在厨房锅台上的食物,尽管它抬嘴就能吃到,但凡没有主人的许可,它从来不动。我母亲在供销社无论开会或值班,不管等到多晚,它都风雨无阻的陪伴左右。每当夜深人静,母亲开完会走出供销社的大门,就见“依来”身上落满了雪花,忠实地等候在那里。然后,它悄悄的跟在母亲身后,护送母亲回家,俨然成了忠诚卫士。而我和“伊来”平日里更是形影不离。冬天的某一日,我带着它从供销社营业厅大门往外走(那年月领着狗进供销社没人管)。我先推门走了出来,待回头看时,就见那“伊来”正从门上挂着的棉布帘子缝隙中往外挤,刚好见有一人手掀起门帘也从里面往外挤。人狗同时挤一个门,可能是因为有主人在场给撑腰的缘故,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话,我家“伊来”竟旁若无人地拼命往外挤,岂料人竟没能挤过狗,竟把那人重新又挤回到了屋里。挤的那人火起,一抬手掀起门帘子,再一抬脚狠命向“伊来”踢去,那狗被踢中瘦臀,疼得“嗷”的一声嚎叫,蹿出了门外,夹了尾巴没命地往家跑了。见此状我不由得勃然大怒,正要与那人理论,定睛看时,原来是光辉街里那个臭名远扬、打爹骂娘的无赖(姓名隐去)。踢完了还不算,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嚷道:“这他妈的是谁家的狗,让我再撞见非踢死它不可。”见他如此恼怒,想我一小孩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只好强压怒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下骂道:“有朝一日,此仇必报!”回身追我家“伊来”去了。若干年后,我返故打听那人的去处,听说那无赖早已远走他乡,客死异域了。

  刘家的“老虎”是何时携了张家的“仙鹤”驾鹤西去的,我已不记得了。但我家的“依来”存活了有八年之久,它“驾崩”走的那天则是我亲眼所见。那应该是在一九七四年的秋天,此时“依来”已步入老年,每天无精打采,食欲不振,动作迟缓。某一天的下午,我正在院里干活,忽听有人在院外喊:“韩霜子,快去看看吧,你家的狗在南门外被汽车轧了!”我听后大惊,放下手中的活儿计,带了弟弟小三径直往南门外跑。跑到南门外朝鲜族大队旁,见一群人站在壕沟边围观。我拨开众人近前一看,就见“依来”斜卧在壕沟边,身上满是泥污,两条被轧伤的后腿无力的并在一起。有目击者叙述:“你家狗岁数大了,慢慢悠悠的过公路,见着汽车都不知道躲,眼看着被汽车从腰上轧过去了。”我问:“那车哪?”答:“一溜烟儿奔龙凤山跑了,停都没停。”此时,“依来”似乎认出了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和主人打招呼,可几经努力还是没能站起来,只好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似在乞求主人救救它!看着“依来”可怜楚楚的目光,我内心涌起一阵酸痛,不由得悲从中来。我问左右:“这狗还能活了吗?”“那还活啥了,腰都已经轧断了,活不了了。”众人齐声说。“我想把它抱回去治一治,没准还能治好。”我含泪小声说道。几个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朝鲜族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那还治啥了,根本就治不好了。给你五元钱卖给我们吧!我们杀了吃狗肉。”我看了看奄奄一息的“依来”……说心里话,我真是不忍心看着它在我眼前咽气,想罢一狠心,一跺脚,挥手道声:“罢罢罢!就卖给你们吧!小三,你把钱收了。”转身掩面哭着跑回了家。

  至今,我的脑海里始终抹不掉“依来”临死前那近乎绝望而又哀怨的目光。噩梦中仿佛“依来”正在无声地责问我:“主人!我和你相伴八载,你怎忍心五元钱就要了我的狗命!你好狠心!”醒来时胸口吓得“砰砰”跳个不停。


  少 年 的 冰 上 运 动

  那些年东北的雪特别大,天气也比现在寒冷。冬天对北方的孩子来说,所能玩儿的游戏主要是围绕着冰雪展开。最初是玩儿単脚蹬滑子。选择一块木质较好,比脚稍长点的二到三公分厚的长方型木板,板底用两到三根粗铁丝缠绕,然后用细麻绳五花大绑的梱在右脚上,将“滑子”紧贴地面,左脚不停地向前用力蹬踏,利用地面冰雪的滑力,整个人快速向前滑去,有点像现在孩子们玩儿的滑板。后来发展到玩儿坐式冰爬梨。爬梨两侧用立着的木板平行支撑,底部仍用粗铁丝缠绕(越粗越好),人或盘坐或跪在爬梨上,两手用力支着冰扦子向前滑行。但此爬梨只能在冰上滑行。这就使我们不得不向牤牛河会集。此时的牤牛河早已冰冻三尺,我们可沿着蜿蜒的河床一直滑行。再后来,坐着支冰爬梨嫌太累太慢,不知是谁发明的还是引进的“高科技”——开始尝试站立着支冰爬梨,俗称支“站扦子”。冰爬梨越做越小,只能容下双脚站立即可。此时支爬梨所用的冰扦子则越做越长,由两支改进为一支,足有一米半长,人双脚站在小冰爬梨上,将冰扦从双腿的裤裆间穿过,然后双手握紧圆木扦子,用力的同时弯腿弓腰,那爬梨就像箭一样飞了出去。此番革新比卧式冰爬梨速度提升了好几倍。但也有瑕疵,就是由于圆木扦子反复磨擦裤裆,棉裤的裆部很快被磨得露出了棉花,缝补好没几天,又见白花花的棉絮从裆部显露出来,甚是不雅。此时,刘志英的黄眼珠儿又开始打转了,想出了用一块牛皮,马皮或猪皮缝制在裤裆处(耐磨擦),从此解决了裤裆裸露棉花的难题。此“站扦子”的玩儿法后来又推广到了志广公社八道岗屯我老舅那里,老舅在下屯众小伙伴儿们面前,舞弄着科技含量较高的新式冰爬梨,着实“牛”了一把。

  当我们已经改进开始支“站扦子”的时候,公社干部家的子弟捷足先登,已经开始玩儿冰刀了,这要比我们先进几十倍。有一天,我们“东大瓦房”冰上小分队正在牤牛河冰上玩儿支“站扦子”,忽见由远而近走来几个肩搭冰刀的人。几个人来到冰上,换上冰刀,开始在冰上自由的滑起来。相比之下,我们的“站扦子”真有些相形见绌。我们不由的慢慢向前靠近,近前一看,原来是公社干部家子弟郝国富,王和平,赵占民,冯耀雨等人。几个人年龄都与刘志英相仿,那王和平长的更是五大三粗,肥头大耳,在光辉街西头也是号称独霸一方的“小诸侯”。当时光辉街里已有“东有刘志英,西有王和平”之传闻。此番东、西街两“霸王”相遇,定有一番好斗。仗着人多势众,那刘志英指挥我们将其团团围住,双方并不搭言,二刚子慢慢靠近王和平,乘其不备,用站扦子突然捅向他脚上的冰刀,王和平冷不防“呼嗵”一声倒向冰面,由于体重,冰面被砸裂开好长一条大口子。真是“擒贼先擒王”,那郝国富等一干人见王和平已先被放倒,我们又个个手持一米半长的“站扦子”怒目圆睁,自知若打起来,肯定占不着便宜。只好黙不作声的扶起王和平,收了冰刀,含辱离去。有意思的是,双方从见面到交手、到离去,竟然都没有说一句话。这是刘志英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指挥我们打嬴了以小欺大,以弱胜强的“不朽”战例。

  说到玩冰爬梨,这里要讲一段我与陈志忠亲身经历的故事。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陈志忠扛着冰爬梨兴冲冲的来找我,一起去南城壕外的小河子(浅坑)滑爬梨。由于时间太早,南城壕外的旷野空无一人。站在浅坑的冰面上发出骇人的冰裂声“吱吱”作响。我们并不在意,只管坐上爬梨开始滑行。可谁知滑出不远,那冰面由于冻的不实,就听“哗啦”一声,俩人连带爬梨一同掉入水中。我们吓得着实不轻,赶紧向前面的冰面爬去,可刚一爬上冰面,“哗啦”又一声,一大块冰面又被压得沉入水中。我们就这样爬上冰面,再“哗啦”一声落入水中,再爬上冰面,再……一直向前爬行了十多米,最后总算爬上了岸边。回头看时,冰面上留下了被压沉的一条十多米长的河道,冰爬梨和冰扦子在水面上漂浮着。我们俩费了好大劲才把爬梨捞上来,然后冻的哆哆嗦嗦的有如落汤鸡般回了各自的家。看着我已被浸湿了的棉袄棉裤,站在当院不敢进屋,父亲大怒,顺手抄起劈柴的大斧,吓得我“妈呀”一声慌忙捂了头。就听父亲高声怒喝:“我他妈让你就知道玩儿!”手起斧落,就听“咔嚓”一声,我的冰爬梨被劈成了两截。接着又是”咔咔”两斧,冰爬梨早已被劈的面目全非,随后又被父亲一甩手扔出老远,挂在我家猪圈门子上在那不停的晃来荡去。

  此后,我再没有玩过坐式冰爬梨。到后来,我们也发展到使用冰刀滑冰了。冬天的夜晚,月亮把大地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大瓦房”的小伙伴们,脚上绑着木板定做的简陋冰刀,在南城濠的冰面上,不停地转着圈的练习滑冰,一玩起来就是小半夜。待鸣金收兵回家进屋时,家人早已入睡了。在我们这支滑冰的非正规队伍中,张小子的滑冰技艺尤为出色,后来成为了中学校队主力,到县里参加过比赛,好像还拿过名次,在我们面前很是耀武扬威了一番。而我和刘文海在中学时作为班级的主力队员,参加过学校比赛。遗憾的是我在与文海同场五千米速滑竞技中,因技不如人,加上体力不支,竟然被文海给扣了圈,被时任体育老师(姓名隐去)瞪着眼睛果断地挥手欲将我中场罚下,可我不信邪,没有理会他那套,硬是咬牙坚持着把全场滑完。虽然没有取得名次,但我对冰上运动从此情有独钟,伸胳膊撂腿的还真能“比划”两下子,这一点是哥哥和弟弟所可望而不可及的。从此,冬喜滑冰,夏爱游泳,成为了我体育锻炼的主旋律。


  小“泼皮”队伍的瓦解

  说到哥哥韩明,他在学校听老师的话是好学生,在家听家长的话是好孩子,受到左邻右舍的夸奖。他很少与我们这些小“泼皮”结伴为伍,偶尔在星期天或晚饭后,我们韩刘两家四弟兄会在一起打打扑克(打对主升级),我与刘志英一伙,哥哥与二刚子一伙,因那二刚子打牌有点糗,所以多半是我们嬴。而哥哥真正参与过我们行动的是拣稻穗(挖鼠洞),还有割柴火、劈拌子、挑水拾肥、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等,基夲上都是帮着家里大人干正事。但也曾有过一次与我们搅和在一起,险些失足。

  话说在“东大瓦房”一趟街往东数,住着刘文海和高学囯家。再往东数,住着国庆六队社员,外号叫“杨铁嘴子”的一家。那“杨铁嘴子”年约四十,家境贫寒,孤身一人。但嘴巴能言善辩,识文断字,故人送外号“杨铁嘴子”。那“杨铁嘴子”在年过四旬后,经人介绍,将一患有精神智障的女人娶回家中。那女人整日蓬头垢面,相貌丑陋,见人只管傻笑。有一阶段,大家玩儿的实在无聊乏味,不由的在“杨铁嘴子”的傻媳妇儿身上打起了歪主意(真是没啥玩儿的了)。只要见那疯女人出屋,就远远的围着起哄儿,并用土块朝那女人身上打。直打得那女人疯了一般哭叫着追赶我们,此时我们便“嗷”的一声喊,化作鸟散。如见那女人躲在屋里不出来,趁“杨铁嘴子”不在家时,我们便趴在窗外猛击房门和窗户,引逗那女人跑出来。有一次,哥哥竟然也参与了我们逗“杨铁嘴子”媳妇儿的游戏。那天,“杨铁嘴子”的傻媳妇儿被我们逗得一时火起,从屋里拿了一把菜刀冲出来,我们见状吓得四散奔逃。就见那疯女人挥舞着菜刀在后面紧紧追赶,那杨三儿(杨占仁)个小跑得慢,眼看就被追上。恰在此时,哥哥在不远处用土块瞄准朝那女人打去(哥哥投掷技术果然了得),不偏不倚正中面门。那女人被打得先是一愣,随后丢了菜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嘴嚎啕大哭起来,额头很快肿起了一个大包。哥哥见那女人中“弹”倒地,不知伤的如何?吓得撒鸭子般跑往学校了,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没敢回家。打那以后,“杨铁嘴子”为保护其妻,不惜挨家挨户的找到我们的家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央求放他一马,不要再纠缠那疯女人了。此时的我们也觉得那女人其实不太好玩儿,又因怕她舞着菜刀砍人,从此再没有去招惹她。

  用弹弓打麻雀(俗称家雀)是我们的又一大乐趣。那时,我们人手一把弹弓,除了不打人外,是见什么打什么。一次,我们六、七个人结伙儿去牤牛河的沙滩上拣石子(做弹弓子弹)。拣完石子往回走,路过家住东河沿的几户人家。又是二刚子提出,用弹弓往院里打一下,看看谁家有狗?我们在院外离那房子约有七、八十米远的距离,别人还没等押上子弹,那占生子手急眼快,抬起弹弓,“嗖”的一声,弹弓里的子弹早已发射出去了,就听“哗啦”一声,分明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马上院里传出喊声“哎呀妈呀!这是谁呀!把玻璃给打碎了!”随着声音,从院里跑出一中年女人。边跑边指着我们喊:“院外那几个小孩别走,谁打坏的玻璃谁给我赔。”大家见状又要四散奔逃,却被刘志英当头喝住:“站住,都别跑,每人把弹弓都拿在手中,一字排开慢慢往前走。”那女人跑到院外,见我们人手一把弹弓,一时间难以辩别谁是真凶,便指着走在最前面家住国庆六队的“马胖子”说:“你走在最前面,那就是你打的。”那马胖子反驳道:“凭什么说是我打的,你看见啦!”那女人不敢叫硬,又指向别人,大家脑袋都摇的有如“波浪鼓”般均予以否认。尤其是那占生子,脑袋摇的比谁都坚决。无奈,那女人只好怏怏而回。事后才知道,被打坏的是小学老师张文庭家的玻璃。要知道,那个年代想要换上一块玻璃谈何容易。当时固然被刘志英的沉着机智所折服,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衬出了我们这帮小混混的无赖嘴睑,如今想起不由得为之汗颜。

  “东大瓦房”的小“泼皮”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社会动荡的历史大背景下,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打架斗欧,可以说好事没做多少,坏事能装一箩筐。成了一群在光辉公社远近闻名,臭名昭着的小“地痞流氓”。而在这一群小混混中,我与刘文海因表现忠勇而成为刘志英的“宠臣”。直到一九七零年,中央提出了“复课闹革命”,我们都开始返校上课了,我也早已恢复了班长职务。随着刘志英提前辍学奔赴龙凤山水库上班,“东大瓦房”的“泼皮”队伍也随之土崩瓦解。

  回想当年与“东大瓦房”少年伙伴们的诸多往事,虽然有些不堪回首,但我始终认为,那一阶段的酸甜苦辣经历,是我少儿时期最好的课堂。我无论是个人品行,还是思维准则,包括日后行为操守,在这个社会课堂里,都得到了洗涤和升华。我真正的童年、少年之乐趣,大部分定格在那动荡喧嚣的年代。那的确是一段令人既难以忘怀,又挥之不去的不平凡的经历。

  后来知道,刘志英先去了龙凤山水库上班,后工作调到了阿城市,具体做什么工作不详。我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在一九七五年的冬天,我与刘亮在光辉客运站目睹了他正在与人打架,因寡不敌众,他被击中面部,捂着流血的脸径直跑到公社保卫组报案(那时还没有派出所)。而打他的三个人早已逃之夭夭了……从那次偶遇距今已有近四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其间我利用回家的机会,曾多方打探刘志英的消息,但都无果而终。其弟刘志刚则接了其父的班,在乡政府机关财政所任所长至今。刘同喜前文已介绍,在光辉街里当了一名本分守法的乡民。那个经常招惹事非的杨占生先后经历了两次婚变,后来离开了光辉,到浙江跑“单帮”去了。张彦学去了七台河煤矿当了一名工人,后他的父母投奔其处,前后不到一个月竟相继过世。张彦学也于前不久的二零一二年九月因病而离世。刘文海参军转业回到国庆大队务农,娶了新华屯一女子为妻,竟与我同一天完婚。育有一子一女,在街里开了一个小型碾米坊和临街小卖店谋生,日子过的很是滋润。而杨三儿(杨占仁)刘四儿(刘同国)二人虽然与我同龄,但都在三十多年前不幸患病先后离世了。停留在脑海间的仍是孩提时代的音容笑貌,且渐渐摸糊起来,无法再拼凑起完整的形象了。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谢培军 ▏ 牛背上的童年 (小说连载 七)
英牛犬
【童年忆趣】捉麻雀(谭丰华)
远逝的稻草垛
刘志(汉桓帝)
亲历故事系列2——跟随爷爷堆草垛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