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爱明杂文：谁是潘金莲？
谁是潘金莲？
湖北村妇李雪莲不小心怀了二胎，和老公假离婚，以躲避计划生育政策，没想到离婚之后，她老公索性另找了个女人结婚了。她去理论，她老公骂她不是李雪莲，而是潘金莲。
国民性下对潘金莲的指斥历来已久，早已是左邻右舍讪笑的谈资，但对一个乡村没多少文化的农妇来说，贴上这个标签带来的屈辱，无异于精神谋杀，
为了澄清自己，李雪莲开始漫漫洗白之旅，开始了一个弱村妇跟一群强男人之间的群戏。从县里、市里告到了北京，法院院长、县长、市长都被罢免。她连告20年，不仅愿意用身体寻租去找杀手，乃至于后来所有剧烈行为都为洗刷潘金莲标签带来的屈辱感。甚至每年人民代表大会之前，她都会当作重点对象被围追堵截。
因为上诉，李雪莲旁边围绕一大群形形色色男人，那些官态的、民间的男人样貌，或道貌岸然或崇高猥琐或严肃滑稽，有政府的，有法官，有前夫，有贪她色的屠夫，有带着任务的男同学，有想升官的，等等，这些男性群像，不论身份、地位，皆指向一点：对李雪莲的行径完全不理解，轻忽，不真正关心她，只是想平事或沾点荤腥便宜。
电影表面讽刺了官场，实际上讽刺了整个社会。带出了中国当下官僚体系的荒谬与无解。对官僚体系来讲，所有的出发点都为着让领导满意，办事原则自然变成了：按领导指示办。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八个字的寓意在冯小刚部分圆部分方的画幅设置下，暗指这片土地没有规矩，人治肆虐。
各级官员并不是真想解决问题，而是想通过控制、限制、围堵的方式，让她不去北京，不给各级领导政绩抹黑。有的给她讲自己悲惨的童年以博取同情；有的被她逼成了福尔摩斯，就是没有人真正设身处地解开李雪莲心结。
每个当官的，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坏蛋，事实上官员们倘若付出了一点诚意，真的倾听李雪莲的需求，了解她的难处，李雪莲这事就很好解决了，也不至于从一个离婚事件上升为公共事件，进而演化为政治事故。他们只是把李雪莲当成一件事来处理，而不是当成一个人，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了恶。
没有一滴雨会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当一个恶行的链条足够漫长，长到处在这个链条每一个环节的人都看不到这个链条的全貌时，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理由觉得自己无辜无罪。制度并不抽象，我们每个人都是制度，在一个不合理的制度里，如果我们都是像机器一样的不加思索，可能都在默默扞卫、强化、利用着制度中的恶。
“恶之平庸”，“恶之无罪”。 可以想象，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眼神，可能爱打麻将，爱看电影，爱做慈善，要是路上碰见个问路的，没准还会热情指道。但在特殊时代，他们可能罪行昭彰，却不曾有过片刻的苏醒和自谴。
普通人甲，不过是那个给犹太人做种族登记的小办事员。乙，奉命把犹太人从家里押送到一个隔离区的警官。丙，把犹太人赶上火车的乘务员。丁，维持集中营治安的保安。戊，负责收尸的清洁工……他们不过是一个巨大罪恶机器上的小螺丝钉而已，但是正是他们终结了600万犹太人的生命。
今天仍有无数“不加思索”的梦游者在体制的催眠下游荡。德国人卢安克，曾说过一句朴素又闪光的话：“文明就是停下来，想一想”。 是“停下来，想一想”，还是镶嵌在制度机器里，继续“不加思索”地转下去，对于所有普普通通的人，是一个问题。
潘金莲在历代国民的意识中已成原罪。李雪莲自当不是潘金莲，那么，谁是潘金莲？
参考文献：作家刘瑜的《当恶行的链条足够漫长》
广州 贺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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