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黄是只绿眼狼
春杏照顾小狼崽非常上心，上药，换药，清洗伤口，又仔细又轻手，光怕弄疼了它。
春杏还让小狼跟自己睡在一个炕上，每晚都会起来几次，看它睡的怎样。
春杏家是两间草房，西边的一间外屋是厨房，东边的一间住屋南北炕，英夫和莲花两口子住北炕，春杏自己住南炕，睡觉时，春杏就拉上炕沿前的幔帐。
小狼总是爱往春杏的被窝里钻。
农村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睡觉都习惯光出溜儿，城里人叫裸睡。
有一天夜里，春杏睡得正香，忽然咯咯笑着叫起来。莲花被惊醒，问她：“你咋地了？梦见啥好事了，这样高兴？”
“它拱我怀里，吃我咂，痒死我了。”
“嗷，它是把你当成它妈了。”
春杏看小狼还在睡梦中，就忍着痒，把它搂在怀里。
小狼还没长齐牙，不能吃硬食。春杏把饭和肉都煮的很烂，用小勺一点一点喂它。
春杏每天都去屯里养羊的人家要羊奶。
眼瞅着小狼的伤口愈合了，能站起来走了。英夫总是有点担心：“它要长大了怎么办呢？”
春杏说：“我把它当小狗养。”
英夫说：“狼就是狼，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伤人，天生就那个本性。”
春杏说：“我就不信，狼心也是肉长的，我非要把它养的跟狗一样！”
莲花瞪她一眼，没说啥。
小狼一身黄毛，春杏给它起名就叫小黄。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杏把小黄放到院子里晒太阳，和花脖一起玩。
花脖冷丁见到小黄，不知怎么竟吓得连连汪汪叫着往后退。小黄却像见着亲妈一样呜呜的哼叫着往花脖跟前跑。
“花脖，别怕！你是大人，它是小孩，你要照看它，好好跟它玩！”
花脖很听话，看小黄到了身边，警惕地闻着它身上的气味，觉得不对劲儿，又要往后退。春杏拍着它的脑袋说：“瞅你那胆小样！它那么小，你怕它干啥？”
花脖摇着尾巴，好像不好意思地“呜呜”叫了几声。
小黄淘气地钻到花脖的肚子底下，一阵乱拱，好像要找奶吃。花脖一跳一跳地躲开。小黄又没皮没脸地凑过去，还要往花脖的肚子下钻。春杏乐得连声说：“行了行了，花脖不是你妈，它和你一样，也是只能当爹不能当妈。”
小黄不理会春杏的话，依旧死皮赖脸地往花脖肚子底下钻，烦得花脖只能哼哼着往春杏身后躲。
就在这时，二春来了，人没进院声先进来：“春杏，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春杏抬头一看，二春牵来一只花毛狗。
“你牵只狗来添什么乱？”
二春笑嘻嘻地说：“我给小狼找个奶妈，你看看，它刚下了崽，奶水可足了！”
春杏呲他一句：“哪显着你这么积极了？”
二春说：“我是一片好心哪，跑到二十里外林场的一个同学李贵家，好说歹说才借来的，你不领我的情？”
“我让你去借了？谁还不知道你是安的啥心？”春杏冲他一摆手，说：“你别在这找不自在了。一会儿我爸回来了没你好果子吃。”
二春有点不情愿地说：“你爸对我看法，你咋也膈应我呢？”
“搬块豆饼照照，啥德行你自己不知道？”
“我咋的？不就那点破事吗？谁生下来就是英雄啊？”
“是狗改不了吃屎，到老你也是瞎子闹眼睛，没个好！”
“是狼改不了吃人，你咋还养个小狼崽呢？”
“你气我呢？”春杏站起身，扑过来要打二春，二春缩着脖子，带着花毛狗赶紧跑了。
二春刚出院，英夫回来了。
“这小兔崽子干啥来了？”
“知道你不得意他，还能干啥？”
“没个男人样，往后你离他远点！”
“知道了，你说过多少遍了。”
春杏抱着小黄要进屋，英夫又喊住了她：“天头好，让它在外面晒晒太阳！”
春杏把小黄放下。英夫又说：“把狐狸也抬出来，去去潮气。”
装红毛狐狸的铁笼子一直放在房山的小棚子里，父女俩抬出来，放在窗下。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照在狐狸的身上，把它变成一团耀眼的火球，春杏头一次看见它这么美，禁不住惊叫出了声：“啊，它的毛怎么这么美啊！”
英夫说：“要不它的皮能值那么多钱吗？”
春杏靠近笼子，对狐狸说：“你长的一身红毛真好看，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小红吧！”
红狐狸警惕地躲在笼子的角落。这些天一直关在黑暗的棚子里，冷丁见着阳光，刺激得它睁不开眼睛，但是，就从那细小的一条缝里，依然可以看到一股清冷犀利的光。
花脖往铁笼子跟前走了几步，好像闻到了什么气味，警觉地哼哼着又退了回去。
小黄冷丁看到笼子里有个活物，感到很好奇，扒着笼子往里伸嘴巴。狐狸突然扑过来要咬它，吓得小黄一个倒仰，叽里咕噜跑开了。
春杏有点可怜地说：“爸，把它放了吧，你看它多好看啊！”
英夫说：“正因为它好看，你放了它，也得叫别人整死。”
春杏嘟哝说：“人真狠，它招谁惹谁了？”
英夫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紫泥，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
说话这工夫，来了好几个孩子。这天不上学，听说英夫家里又有狐狸又有狼崽，就都来看热闹。孩子们看了一阵，就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英爷爷，你是怎么抓住狐狸和狼的？”
“真了不起，你咋那么有能耐呢？”
英夫说：“我是猎人啊，抓它们还不容易。”
“英爷爷，你给我们讲讲打猎的故事吧！”
屯子里没人叫英夫的名字，一个是百家姓里没有这个姓，再一个直接叫英夫不好听，跟“应付”同音。所以，大人都叫他炮手，只有孩子们才喊他英爷爷。
英夫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都眼巴巴地瞅着他，便笑呵呵地说：“好，我就跟你们说说。打猎也叫打围，早先皇上和当大官的，有钱有势，自己有专门的猎场。每次去打猎时都是出动很多人马，把猎场里的猎物围住，在里边打，所以叫打围。打围分两种：小围和大围。小围就是打一些小猎物，像野鸡、跳猫子、山狸子、狐狸之类;大围就是獐狍野鹿、黑瞎子、野猪、老虎。先跟你们讲讲打野鸡。野鸡大多活动在沟塘里、草丛中、稻田地、半山坡子，离家都不太远。有句话叫顾头不顾腚，说的就是野鸡。打野鸡都赶在下过雪后，在雪地上找到新的野鸡踪，跟踪走，一会儿就能找到它。它听到动静，就缩进草棵里，脑袋扎进去，尾巴在外露着，等人走到跟前才扑棱飞起来，冷丁把人吓一跳。打野鸡有个窍门，它刚飞起来时并不急着打，而是等它飞出了二三十米之外，翅膀全都展开了，这时才开枪。一个是枪的砂弹在那个距离能够散开，杀伤范围能有一个大笸箩的面积；另一个也是野鸡飞平稳了，翅膀炸开了，着弹的面积也大了，打下来也就很容易。”
一个孩子插嘴说：“我爸还在沟塘里下套子抓住过野鸡呢，肉可好吃了。”
又一个孩子说：“英爷爷，你跟我们说说，狍子为啥叫傻狍子，它怎么傻？”
英夫笑了。“傻孩子，把狍子叫傻狍子那都是老皇历了。以前，这里的人很少，狍子很多，都不怕人。看到狍子在前面跑，噢唠喊一声，它就会立刻停下来，站在那里转动着两支小耳朵四处声，等听清了动静的来处，才撒腿朝相反的地方跑。打猎的人就利用狍子的这个傻劲儿，很容易把它打住。不过，越往后打猎的人越多，狍子精得听到一点动静，起身就跑，转眼就不见踪影。所以，没风的天，打狍子根本连面都见不着。山林里树棵子很密，人一走，树叶子刷拉刷拉直响，动静传出去老远，狍子听到动静就撩杆子了。只有在刮风的时候，顶着风才能摸到跟前儿。”
“英爷爷，你打住过狍子吗？”
“哈哈！你英爷爷不但打住过狍子，还亲手抓住过狍子呢！”
“啊？狍子跑得那么快，能叫你抓住？”
“咋地？你们寻思我吹呢？告诉你们，打什么猎物得首先了解它的性情。凡是蹄子是两瓣的，像骆驼、牛、羊、鹿、狍子都一样，吃完食都得躺下倒嚼，就是把吃进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在嘴里嚼烂再咽进肚里才能消化。它不倒嚼就得涨肚，涨大劲儿了就能死。有一回我去打狍子，那狍子贼精，听到一点动静就跑。我跟了半头晌，连个影儿都没搭着。我来气了，就撒腿猛撵，不让它站脚。追到太阳要下山了，那只狍子一直没捞着倒嚼的工夫，到这时肚子涨得鼓鼓的，就在我前面几十步的瞅着我，我也累得迈不动步了。就这样。我往前走几步，它就往后退几步。到了一个山根，它已经爬不上去了，我一举抢，还没响呢，它就叽里咕噜滚到我脚下了。”
“哈哈，太有意思了，长大了我也要去打猎！”
“你那小胆样吧，听到放炮仗还吓得捂耳朵哇哇叫，还敢进山去打猎？”
几个孩子争吵起来。英夫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平常要留心，说不定就有猎物到手。”
孩子们乐了，吵嚷着说：“还有那好事？啥猎物呀？”
英夫说：“貉子呀！你们都知道冬天最好的帽子就是貉皮的，又暖和又不挂霜。貉子那东西像个半大小狗崽子，走道四只脚绊着，猫抓子似的脚印像锁链似的紧扣着，一看就知道是个走路很笨拙很缓慢的家伙。进山拉烧柴的人常能捡到貉子，而且一捡就是一对：一公一母。貉子见人并不跑，趴在地上冲人直呲牙，只要抓住后背往起一拎，就会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要是不知道的遇见它用脚一踢，它的跨骨开了，就会飞快地跑起来。”
“哈哈！真有意思！”孩子们听得开心地拍起巴掌。
“英爷爷，你说说打猎有什么危险没有？”
“当然有了。打大围随时都会有危险。早先，咱这山里还有老虎，这些年被打绝了。但是，黑瞎子、野猪都是不好惹的东西。黑瞎子就是黑熊，它天生近视，几十丈远之外就看不清东西，再加上它眼睛很小，它的毛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远处看就像没长眼睛一样，所以才叫它黑瞎子。黑瞎子冬天要进树洞或石洞里冬眠，直到春天才出来活动。如果黑瞎子入冬没找着冬眠的地方，或者进洞了被惊出来，它就要满山乱串，寻找吃的，见啥吃啥。这种熊最厉害，被称为走坨子。熊肉不好吃，黏糊糊的没滋味，人们打它就要熊胆和熊掌，熊胆是名贵药材，熊掌最有营养，它一冬天就靠舔它的爪子活着。大野猪最危险的就是孤个子。野猪都是成群活动，孤个子野猪都是泡卵子，就是公猪。这种猪都是七八岁以上，五六百斤以上，浑身蹭了一层厚厚的松树油子，一般的砂枪打不进去。”
有个孩子着急地问：“英爷爷，你打过这种野猪吗？”
“打过呀！那还是我年轻力壮的时候，有一回我带3只猎狗去山里打野猪，碰到一个800多斤的孤个子，长着半尺来长的獠牙，3只狗围上它，不大一会儿就被它挑死了两只，剩下一只头狗也被它豁破了肚子。猎人最心疼自己的头狗了，我急眼了，开枪打折了它的两只前腿。它也急眼了，用两只折腿支着地，吠吠地吐着白沫子，一窜一窜地朝我扑来，要跟我拼命。我躲不开了，只好用枪把子支地跳起来。它从我的胯下钻过去，把我的棉裤裆全豁开了。没等它再掉过头，我一枪从它屁眼打进去，它折了好几个个儿才蹬腿。”
英夫讲到这里，看着一个个听得入迷的孩子呵呵地笑着说：“好了，天要黑了，你们该回家吃饭啦，愿意听，明天我再给你们讲。”
几个孩子恋恋不舍地走了。
英夫让春杏去帮做饭，春杏要把小黄抱回屋，却发现它在花脖的肚子底下睡得正香。英夫说：“让它睡吧，今晚就让它跟花脖在一起。”
春杏说：“行吗？”
英夫说：“不能总让它跟人睡在一起。”
吃过饭，喂完小黄和花脖，给狐狸添了食，小黄要跟着春杏回屋。英夫拦住小黄要关门。小黄不愿被关在面，仰脖嚎叫起来，那声音不像狗咬也不像狼嚎，又瘆人又难听。春杏心疼它，想把它抱进来。英夫拦住了她：“你不狠心不是向着它。那是害它！”
春杏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屋。
这晚，夜空漂浮着一层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光。春杏躺在炕上久久睡不着，一直惦记着小黄。她起来好几次要出去看小黄，英夫说她：“你折腾啥？关好院门跑不出去，它爱咋咋地，死不了就行！”
半夜，春杏醒了，又想出去看看小黄。她刚坐起来，忽然惊叫起来：“爸！爸！你来看！”
英夫被叫醒了。“做啥噩梦了？吓这样？”
“爸，你看，窗户上怎么有两道绿光？”
英夫披衣过来，往窗户上一看，是小黄两只前爪正搭在窗台上，眼巴巴地往屋里瞅呢。
“我以为出啥大事了！那是小黄的眼睛。”
“它眼睛怎么会冒绿光？”
“嗨，猪狗牛羊豺狼虎豹等四条腿的动物都是夜眼，老远瞅是俩亮点，就是狼的眼睛才独特，发出的绿光像鬼火，什么东西见了都害怕。”
春杏一拍手说：“原来我家小黄是只绿眼狼啊！”
作者简介：
韦尚田：出生于萧红故乡。文革前后曾在《北方文学》发表过多篇文学作品，后因工作和生活弃笔。2007年从私企退岗后，为充实生活，重新写作，至今已写出及发表出版了400多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天奴》，《大汉往事》三部(《萧何之死》、《大汉英烈》、《汉宫惊魂》)、《东周闲话》二卷(上卷《春秋家话》、下卷《战国夜话》)，《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二卷(上卷《回头的画廊》、下卷《转身的风景》)等。黑龙江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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