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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张恩儒:边防连

张恩儒:边防连

  边防连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暮夏季节, 合江军分区的大客车行进在黑龙江畔的群山中,举目望去, 莽莽丛林一片浓荫碧绿。

    汽车拖着一股黄尘,沿着蜿蜒的砂石公路,向前疾驶。几位去边防部队深入生活的作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忘记了疲倦。

    丛山密林里,公路两侧的山坡上,一条一条的河谷和面积不大的川地上,到处都是茂密的青草,粗大的野蒿子超过了我的身高。野花开得那么繁盛,有蓝色的桔梗,淡粉的打碗花,黄色的苣荬菜花,淡紫的野菊花,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并不怎么好看又叫不出名字来的小白花、小黄花。红色的花朵很少,只有金红色的野金丝桃,粉红色的野蔷薇算是比较鲜艳。春天开的大红的野百合、杏黄的萱草,此时早已凋谢,看不见了。

    我忽然想到:这么多野花,一定有很多蜜。我知道,那些靠鲜艳的颜色吸引昆虫的花儿产蜜并不多,相反,那些不起眼的浅淡的小花却能产出大量芬芳的好蜜。

    我想,这里该放上几箱蜜蜂才好。

    可是,转念一想:这里距离村屯太远了,生活怎么办,谁能到这里来?

    仿佛为了驳斥我的想法,大客车驶出一片密集的林子,前边忽然出现了令我意外的景色:路边,一个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箱,摆成一字长蛇。野草被铲除了,木箱放置得异常经心。敞开的车窗外,传来一阵“嘤嘤”的声音,空中出现了飞来飞去的小蜜蜂,忙忙碌碌,旁若无人。汽车速度减下来了,有几只蜜蜂好奇地误入了车厢。这惹起诗人刘畅园的不安,大家急忙挥手驱赶。

    身材矮小的养蜂人头戴蚊帽,穿着土布衣裤,面黄肌瘦,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我探头问他从哪里来。他操着异乡口音回答:“阿拉窄江来!”

    “他说什么?”同伴屈兴岐问我。

    “他说从浙江来。”我解释说。

    “哎呀,那么远!”

    汽车继续前进。

    啊哈,这一带养蜂的据点真多,每走上一段距离,就出现一条蜂房组成的长街,多的上百箱,少的几十箱。成群的小蜜蜂“嘤”地欢唱着,在花觅。有的地方,蜂房的长街沿着江岸排开,一边是草地,一边是江水。随我们前来的合江军分区的同志幽默地说:“这儿的蜂蜜还是进口的呢,好多蜜是从对岸采来的。”仔细望去,可不是嘛,许多小蜜蜂径直向江上飞去,也有从江上飞回来的。黑龙江深沉、宁静,正午强烈的阳光迫使森林、草丛跟大江同样沉默不语,只有小蜜蜂不知皮惫地在国境线上来往穿梭。毕竟,除了人,一切动物都是不承认国界的。

    我们又问了几个养蜂人,他们有的是从浙江来的,有的是从安徽来的。本省的也有,但很少。使人惊讶的是:养蜂人当中不乏女性,姑娘,媳妇都有。可以看到一家人,夫妇守护着蜂房,或坐在帐篷前吃午饭。他们吃什么呢?那锅里煮的也许是蘑菇、野菜吧。

    这些外乡人,千里迢迢到这儿来追花夺蜜,过着野营、露宿的生活,实在是够艰苦的了。请看那熄掉的篝火,熏黑了的白铁锅,简陋的帐篷,晒在树棵子上的破旧棉大衣,取水用的褪色塑料桶,这一切,都是露宿荒山的证明啊。

    为我们做向导的部队同志很健谈。他说:“这儿的日子可不好过,小咬、蚊子、瞎蠓一天三班倒,不停地向人发起进攻,不怕打,不怕死,前仆后继。”

    这话一点儿不错,昨晚宿在边防团,今早洗漱的时候,眼见那蚊子直往水盆里掉,伸手在空中一划拉就是三四个。穿袜子的脚都被咬肿了。

    “蚊子倒是小事,”向导熟悉情况,又说,“养蜂的难处比这大多了。”

    接着,他讲了一件令大家叹息不已的事:

    去年,雨水勤,气温低,日照不足,花蜜特别少。本省养蜂人拔营起寨,寻找新的蜜源去了。不少外乡人也失望地转移到外省去了。有个远方来的养蜂人,放了两个多月蜂子,得的蜜不够蜜蜂吃的,还得买糖饲养蜜蜂,弄得连盘缠钱也没有了。家回不去,饭也吃不上了。蜜蜂大批死亡,他走投无路,被困在渺无人烟的荒山密林里。咳,想来那一定是个心路狭窄的人,无颜面见乡亲,又不想找同行求救,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当人们发现他挂在一棵歪脖树上时,他那可叹而又愚钝的灵魂,早已飘向黑土地明净高远的上空,无法招还了。

    这个悲惨的故事,令人感叹不已,可见养蜂是个多么艰难的事业,养蜂人的苦楚只有养蜂人自己才知道。

    汽车停在了边防七连的营房门口。一下车,迎面扑来一阵轻淡的花香。连队的大门两侧和院子里,生长着成排的花草。波斯菊开得尤其茂盛。

    我们就住在这个连队。看了连队的设施和工事,参观了哨所、瞭望塔。连队的所有军官、战士我们都见到了。但是,连队指导员说:“我们连还有一个人你们没看见,他没在驻地,一个人在山里养蜂呢。”

    边防连队也养蜂,这倒是件新鲜事。

    其实,边防部队从事各项生产,并不希奇。为了在边疆扎下根,在军费资金少的情况下,连队都在自筹经费。修建营房、补助生活费用,大部分要自己动手解决。为了创收,在边疆养蜂的确具备天时地利的条件。

    指导员夸耀地说:“我们连出了一个全团著名的养蜂人,名叫傅文学。”

    这个连队几年来一直养着二十来箱蜜蜂。去年春起,养蜂的老战士复员了,没有了有经验的养蜂员,连里很着急。如果不赶紧安排养蜂员,蜜蜂眼看着就要出飞,损失可就大了。连长、指导员,还有几位排长,研究来研究去,决定把担子加在新入伍的傅文学身上。

    小傅从来没养过蜂,也没想过要养蜂。他很为难。指导员和连长、副连长都来做他的工作。小伙子见连首长这么器重自己,就下决心把这副担子挑起来。他买来一本《养蜂手册》,细心钻研。星期日就跑上几十里地,到蜂场找有经验的养蜂人学习。由于没有经验,他常常挨蜜蜂蜇。有一段时间,他的头肿得挺大,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胳膊肿得像条小杠子,拿不回弯了。连队医助为他注射了好几天链霉素才算好了。

    黑龙江边的春末和初夏,夜晚是寒冷的。小傅一个人远离部队在深山茂草中搭窝篷,自己生火做饭,饱一顿饿一顿的,忙了就以冷饭、干巴饼充饥。夜里守着那些小蜂房,身上打着寒战,蚊子细声细气的歌声给他做伴,青蛙豪放的鼓噪为他解闷。

    他跟指导员说过:“有一次,半夜里我听到大森林里有动静,脚步很沉,听得出是个四只脚的家伙。我很害怕,打亮了手电往四外照射,可哪儿都是一样,绿葱葱黑乎乎的。除了居住的帐棚,好像到处都藏着危险的猛兽。我真恨不得让那些数不清的小蜜蜂都飞出来,给我壮壮胆。最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直到天亮,我也没睡着。”

    小傅养蜂是成功的。就在我们到这个连队的前一天,他收获了一千多斤蜂蜜。

    我很想见见小傅。他长得什么样?是方脸还是团脸,大眼睛还是小眼睛,高个还是矮个?若是能跟他在蜂场住上几天,跟他谈谈他的家乡,他的父母,以及他的理想,岂不有趣!可惜,我们没能见到他。指导员告诉我们:“蜂场离连队很远,路不好走,汽车不能去,吃的用的都得人背。那里条件很艰苦,还是不去吧!”

    无法见到小傅,未免有些遗憾。

    离开边防连,我很长时间都在想象着小傅,也在想着那个自寻短见的外乡人。美丽富饶的边疆,其实并不遥远,你要做个主人,尽可泰然地生活下去;你要自甘做个外乡人,严酷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张恩儒简介

  张恩儒1933年出生于通河,参加过抗美援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驻会作家,1983年任《北方文学》小说编辑,1987年任《章回小说》主编。张恩儒从1953年在朝鲜开始发表散文和短篇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望云峰》、散文集《牛蒡开花的原野》、《雨天》《漫漫人生》、《昨日硝烟》。新近又出版社出版《牛角上的月亮》《沉湖》等7部长篇小说和一部反映东北抗战大型史诗性的67集电视剧本《冰雪青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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