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唐：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月何年初照人
深邃的夜空，悬挂一轮皎月，朗照初秋的妩媚与宁静。
月色下，他和她，踟蹰地走在松花江堤上，相向而行，渐渐地，靠近靠近……
相对无言，惟有目光在逡巡。
两颗分离了几十年的心，再度撞在一起。她的心撞出了颤抖，他的心却依旧冷静。
静寂，只听夜风飒飒：静寂，但闻江水浅唱；让人不可理喻的静寂，惟见秋月洒向江面的清辉，闪烁幽幽的梦境。
你还是来了。她说，声音似湘西大山的溪水。
我不能不来。
江风徐徐，轻拂她的鬓发，摩挲他那颗平静的心。
透空望去，一幅美妙的剪影。
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她转身扶住堤上的栏杆，目光抛向宽阔的江面，情潮随波涌动。
他叹息一声，仰视那轮弦月，说：
我接了你的电话。
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她要他回答的不是一般的现实，而是潜隐于心底的现实。
少年时代的生活，给你我留下过太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你该恨我。
恨，不是人的天性。
她瞥他一眼，复又疑视东去的秋水，那里，仿佛流淌着青春的时光，流淌着一湾纯洁而热烈的情意。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他问。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他不要她回答已经明了的理由。
力图追忆那段美好且早已消逝了的生活。
他凄然一笑。
这些年，中学时期的岁月，如丝一般，总是缠绕着我。她的嗓音有点儿酸涩。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些挥之不去的细节，身理与心灵。
那些，都已是你我生命中的沉迹。
可老是翻上我的心头。
脆弱的人。
我……她盯视他，还是少年时那双明亮的眸子。
伤感的人。
你？她的声音宛若游丝，显出不易察觉的疲倦。
那年的仲秋。她自言自语，也是这样一个醉心的夜晚。记忆将她牵回湘西，那个萦怀难去的情窦初萌时刻。
我贴紧了一个幼稚，一个纯情，一颗少女的心。他似乎在对空吟叹，音调儿深沉，透着几份眷恋。
几十年了。
只不过是一瞬！
她仰头注视深蓝色的天幕，那里有白浪滚滚的银河，还有那个古老的传说……
你还记得家乡那条小河？她轻轻问。
那个飘落的梦？他意念中飘扬一条白练。
高中毕业前的几个夜晚。
我在沙滩上徘徊。
等人？
期待幸运降临。
我躲在河岸的柳林。
你的选择没错。或者说在当时，你的克制是对了。
为什么？
当初，我算最底层的人。然你，一个城里女孩。
我还是走错了路。
他蹙了蹙眉头，说：爱的路？
是的，擦肩之后，不会再有等待。
离异，也是一种幸福。
你？她乜斜他一眼。
他掏出烟，点燃，深吸，缓缓吐出。
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想当初，我真无知啊。
环境与地位，才是毁灭人性的真正祸根。
月亮被薄云遮住，夜色暗淡下来。江下游的铁路桥上，一辆火车驰过，震荡夜的静谧。伪满时期的桥，蒙上了厚厚的岁月的烟尘。
人，就像这夜，隐藏着无数个自我，变幻莫测。
她想。他也在想。
一对年轻恋人，依偎着从他们身边走过，不时蹦出欢愉的笑声。
多想回到少年时代的生活啊。她咬咬唇说。
人人都可以将所经历过的事情，重复一百次。
胡说。
的确如此。在你心里，你梦中，你笔下……
江水捞月。
而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子的。
也许，我不该来找你。
为什么？他仰望星空。
你的思与行太矛盾！
万事万物，都处在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中。他苦笑一下。
咱们走走吧。
走走。
她搂住他的腰。他将手塔在她浑圆的肩头。她心里一阵骚动，就像十六岁那年，被他拥吻。他的感情早已凝固，再不会流泻。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她叹息。
人不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
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人生的旅程还长。
晚风拂面，夹着温馨的花香。她穿越到姑娘时候，陶醉在他怀里，柔言细语：夜色多好。凡是美好的事儿，都发生在夜里。
不尽然。
她睁开眼。
你这些年生活的还好么？
活着就是美好的。他回她。
你为什么不考学，而要去当兵？
也许就是命运。
一对情侣，坐在江堤下，靠近水湄。她看到了，他也看见了。
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再婚呢？
再婚了。
她的心一惊。
夜的影，在沿江公园摇曳，魔幻出天上人间的魅惑。
你还很年轻。她抬头看他。
心儿不会老。
你很幸运。她投以真诚的微笑。
是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她停住脚步，疑惑的睁大眼睛。
你？
岁月会给每个人穿上迷彩服。他摇一摇头，凄楚地笑笑。
他们走进一片幼小的柳树林，在石墩上坐下。融融月色，涂抹着两尊雕像。
我读过你写的作品。
我的爱人。
你？她转过头来。
我只有这个爱人，尽管寒酸而丑陋，但很真很纯。
不可思义。她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双手托着下巴，望向江面。
他们起身，走下江堤，一直走进浅水。墨色江水，鱼儿似的舔他们的脚面和裤口，好不惬意。
你们分手之后，真就没再爱过一个女人？
爱过。
不许诡辩。
相信我。
谁？
那时候我还在服役。他眼前掠过玫瑰一样的女孩。
她一定很美。
酷似你。
现在的？
十六岁的你。
故事一番。
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
见鬼啦？
她已十八岁。
人生中最美的年华啊。
但已穿上迷彩。
费解。
好好研究你的古典文学。
她从他怀里挣脱，掬一捧江水，猛劲向夜空扬去。水面上，他与她的影，柔软了，流动了……
一切都成往事。她想到了自已的十六岁，心中隐隐约痛。
你不觉得你的生活有缺陷么？
你是学古典文学的。
王昭君，李清照，唐婉儿……
还有林妹妹。
嗯。
在这个民族的历史长河中，多情而富有才气的女子太多了。
在你的记忆里……
时下，我只记得柏拉图。
没想到，你竟然是作家。她心头涌起一缕怅惘，眼前昏暗，险些扑倒江中。
他随手扶住了她。
他和她，回到台阶坐下。她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月色胧罩下的江水多美，多温顺。他想调节一下空气。
人呢？她近似呻吟。
更美。
隔江犹唱后庭花啊。她双眼有些湿润。
感谢亚当和夏娃。
创造了男人和女人？
还有中性人。
你？她张开眼，于其说是盯着他的脸，不如说在盯着他木纳的心。
江面浮上一层纱雾，缠绕，追逐。
她府身在浅水里摸上一块扁石，挥手甩向水面，蜻蜓般在水面点动。
仍然是年少时的趣事。
你不觉得你这一生……
人生是痛苦的。
你不觉得你这一生……
人生是幸福的。
你不觉得你这一生……
人生也有很多无奈。
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她加快说话的节奏。
功名。
我是说……
我不想再要什么。他的心，只在夜半哭泣。
爱情。她挑开来。
冠冕堂皇。
爱情。
当下，大凡谈论爱情的只有两类人。
？
傻子和疯子。
你！
一个民族的灵魂一旦被撕裂，爱，也就无从依附了。
你变了。她泪水盈盈。
外貌？
你真的变了。
心理？
你变得令人恐惧！
对世界及人类的看法与认识？
都在变。
唉，变是永恒定律。
他接着说：也许，人类很快就会全线崩溃。
不说这些好吗？她本想点亮他的激情，企望他比少年时更热烈，更狂野！
好，不说。
月儿西沉，江畔生出些许凉意。
我明天就要走了。
送你。
这里太冷。
新常态么。他报以歉意的笑。
月光也是冷冽的。
生活本就如此。
该回去了。
送你。
他和她，相拥着走上林萌道，又不无留念地回望江面。蓦地，同时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作者简介：
俞秀唐，笔名忆湘，湖南靖州人，居于哈尔滨。从军多年，后为媒体人。闲暇之余，兴趣使然，读书写作习字，做饭洗衣养花。单言码字，小说、诗歌、散文、剧本、评论、报告文学、专题片解说词及新闻、公文均有涉猎，多次在全国及省内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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