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其昭:路
路
横坑村通往安仁山的路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千百年来,被农人的布鞋和草鞋打磨得圆滑溜光,似一根银线漫过田野,跨过小溪,钻进深山。路面时宽时窄,断了还续,风一吹,宛如老农眉上抖动的皱纹隐而复见。
雨过天晴,穿布鞋进山朝香不用考虑湿鞋。许许多多的路,有泥土路,有鹅卵石路,全都从它身上岔开去,从空中俯瞰,像是一副鱼骨架,又像是一棵硕大无朋的树,树干和枝杈分明。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泓溪村改了名叫横坑村,安仁山能仁寺修了毁,毁了修,而这条鹅卵石路的初衷却依然不改。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上,鹅卵石路依然在慢慢悠悠地散步,欣赏着这原野的广袤,吮吸这金灿灿的稻香。年复一年,老牛用蹄子细数石头,慢吞吞地计算着这田亩的收成。牛犊可不像它的父辈一样老成,它们时而尥起蹄子撒欢,将鹅卵石刨起,抛入田中。久而久之,这路面就变得像缺了牙齿的老妪,这里少一块,那里缺一段。牛犊长成了老牛,依旧在这路上来来往往地踩踏,踩得东窝西斗。下雨天,缺鹅卵石的路面就像镶上了一面面镜子,进山朝拜的善男信女可以跳秧歌似的行走,可就苦了担谷挑粪的农人,深一脚来浅一脚,累得气喘吁吁不算,还得时常提防闪了腰、崴了脚踝。
一群头戴红五星、身穿灰布衣的人,似乎并不惧怕这缺胳膊断腿的鹅卵石路,他们用草鞋丈量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曾山同志和罗炳辉将军,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穿着草鞋仔细打磨这路面。晴夜,月朗星稀,他们走得轻松。雨夜,松明子照完了,改用水浸竹篾片,他们把困难踩在脚底打磨,将共产主义信念融进火光里,照亮工友农友们的心田。
秋收过后,雨水渐少,百草渐衰,本是农人进山扛竹木添置农具、盖房子的好时机,可在那风雨如磐的日子里,哪允许农人们安心务农?有曾山领导农人革命,有罗炳辉“牵牛,诱敌深入”,禾镰刀一上墙,农人就是赤卫队队员,女人洗战衣,儿童村口站岗。石路弯弯,农人就用赤脚,用草鞋,用布鞋在田里挂上了一根根弦。于是,这里布好了一张弓,那里拉紧了一根弦,这条鹅卵石路就成了反“围剿”的弓箭。弓弦拉紧,连射三箭,每次都打得前来“围剿”红军的国民党反动派哭爹叫娘!
“青山旧路在,白首醉还乡”,又一个八十年过去,当年的红军,或牺牲在反“围剿”战场,或牺牲在长征路上,幸存者也大部分作古,而青山依旧,田野依旧,鹅卵石路依旧。
2016.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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