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铃 铛
作者：于同
当仰望已满足不了我对高贵灵魂的崇拜，于是我提起了笔，用拙劣的文字，在心的祠堂中虔诚的叩首-------于同
一
铃铛没有想到自己嫁过的是两个如此不同的男人，一个十四，另一个四十。
铃铛的家是兰西县城里的，爹姓叶，拉黄包车的，爹小时家境倒也过得去，祖上是个当地的官绅，后来没落了，这家境就一日不如一日，到了铃铛爷爷这会儿，己是举步维艰，爷爷给铃铛爹取了名，叫叶守成，希望祖上留下这点家业别败尽了。可等爷爷去世后，愈发落魄，后来只剩得三间老屋。一家子人靠铃铛爹拉车为生。铃铛娘生了一大堆孩子，扯着这个，拽着那个，日子虽说艰难，仗着铃铛爹劳累肯干，一家人精打细算的，倒也勉强过活。最大的是哥哥，叫刚子。下面就是大姐和二姐，铃铛是老四。娘在生头前儿几个的时候都顺顺当当的，在生铃铛的时候就难产。爹出去拉车了，哥和大姐跑去东西两院喊来邻居婶子帮忙，二姐还小，刚会走路，趴在炕沿上看娘哭叫着，她也跟着哭。从晌午折腾到快掌灯了，就是生不下来。
爹在黄包车的扶手上挂了一串小铃铛，每个晚上一听到叮叮当当铃响，娘就麻溜下地儿，从锅里拿出热好的饭。就在娘筋疲力尽，快撑不住的时候，窗外传来了熟悉的铃铛声，娘就想着：坏了，还没做饭呢，男人累了一天，回家吃不上一口热乎的，这样的女人，还不让人戳脊梁骨！心里一急，孩子竟然就生下了。
又是个丫头片子，娘跟爹商量取个啥名儿，爹说：“一个丫头，也不能念书，还取啥名”？
“不取大名也得有个小名，哎，你说也怪！一听到车的铃铛声，孩子咋就生了？我看咱这四丫头就叫铃铛吧！”
“嘿嘿，中！”
铃铛小时就乖巧伶俐，白白净净的，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右边儿脸上长了一个小美人痣，哥哥姐姐们也都喜欢这个幺妹。在铃铛七岁的时候，来了个算卦的，说这孩子命不好，特别是脸上的痣，不是什么美人痣，是一滴泪，克父母，克夫，克子。娘气得拿着笤帚把这个算命的追了一条街。在铃铛十二岁的时候，刚开春，河里的冰刚刚化净，道边的柳树枝儿正发芽，微微的泛着一丝绿，天气还有点倒春寒。爹起早就拉车去了，傍后晌时从一个巷子里拐出来，没想到碰了一个日本兵，于是就叽里呱拉的上来一帮日本兵把爹一顿好打，抬回家时，己不成样子，捱了二个月，总是吐血，请了城里宝春堂的老郎中给看了几次，人还是一天比一天瘦。
过端午节前一个早晨，爹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脸红润着，竟然自己下的地儿，爹说：“他娘，你别惦记了，没事了，我去趟茅房。”过了半个钟头也没回来，娘去看看，爹佝偻着躺在毛坑边上，地上一滩血，去搀他时，发现早就没气了。
大姐己经出嫁了，找的是城外的一个姓吴的殷实人家，自从爹出了事也没少往娘家跑，刚开始时没啥，再往后，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过日子，就没见这样的，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汉子吃不上饭，孩子成天介哭，也就能下得去眼儿！”婆婆边数落着，边把烟袋敲的炕沿嘣嘣响。大姐不敢啧声，也不敢哭，只能在没人时抹眼泪。好在男人对她是真不错，老实巴交的，叫柱子。自打过了门，没伸手打过她，受屈儿时还百般哄着。当爹去世的信儿捎来时，大姐再也顾不得别的，哇哇的大哭着，公公叹了口气，“这功夫还不是哭的时候，亲家走了，咱得去奔丧，柱子，套车！” 娘竟然没有哭，只是在炕上痴痴呆呆的坐着，己经请不起阴阳先生了，更别说鼓乐班了，家里攒的几块大洋都买药了，再说一个横死的，就一切从简了，买了一口薄棺材，在城外寻了个乱葬岗，停了三天就草草入殓了。亲友们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都回了。爹的遗产是一辆黄包车，毫无疑问就留给了哥。铃铛悄悄地把车上的铃铛拆下来，拿在手里，打算给娘送去，走了几步，叮叮当当的就响了起来。痴痴呆呆坐在炕上的娘听到了铃声，嗖的下了地，嘴里喃喃着：“他爹回来了，我得给他去热饭。”边念叨着边往门外扑去，院子里忽地起了一阵旋风，转着转着就撞到了娘的身上，娘身上一哆嗦，就坐在了地上，铃铛大声的喊着：“哥，快来，快来，娘摔倒了！” 几个孩子把娘扶到炕上，娘己经说不出话，眼角流出一串泪，怔怔地瞅着俩闺女，等哥拉着黄包车去把宝春堂的郎中接来，娘己经咽了气……
二
三天的时间，几个孩子彻底成了孤儿，哥最大，二十了，只因家里不景气，孩子多，一直没有提亲的。大姐十七，十六岁就嫁了，过年时刚生的娃，还算安生。二姐十四了，文文静静的，自从大姐嫁了就默默的帮娘干活。
哥一下子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天天去拉车，刮风下雨的，没得闲的时候，铃铛又悄悄的把小铃铛系在了车上，天擦黑时就早早的关了门，姐俩就蹲在门口，直到小巷外隐隐约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姐俩就高兴的站起来，把门开个缝，探出头去，看到果真是哥回来了，忙打开门，帮哥哥推着车，接着赶紧跑进屋去，把饭菜端出来。
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五花八门的，性格开朗的铃铛越来越沉默了，这个说：“哪有丧事不请先生的，铃铛娘那是遭殃了，让殃打了还有好？”那个说：“没听那年有个算命的说吗？是铃铛命太硬了，克爹娘，把爹娘都克死了，谁家摊上这扫把星都够呛，准得家破人亡！”听着这话，铃铛很伤心，自己怎么会是扫把星，可是街头巷尾的人说的多了，渐渐的，铃铛也就以为自己真是个扫把星，把爹娘克死了。哥都这么大了还说不上媳妇，铃铛很害怕，害怕自己会不会把哥和二姐给克个好歹。好像算命的没说克兄弟姐妹，想到这儿，提着的心又稍稍放下点儿。
哥仨就这样相依为命，大姐有时偷偷地帮衬些，熬过了三年，铃铛十五岁了，有点大姑娘样了，出落的愈发水灵，一双灵动的大眼晴，好像会说话，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看见了左邻右舍的，都甜甜的先打招呼，邻居们都笑着应着，转过身去，暗暗摇头：“哎！白瞎这闺女了！”好几次有来给哥说亲的，都没成。先头看着都说不错，小伙子挺能干的，身板好，模样长的也方正，可一打听，家里有两个吃闲饭的，还有一个把爹娘克死的扫把星，就都推了。
铃铛愈发沉默了。
上秋时，大姐回了趟家，快割地了，一忙上秋儿，就没时候回来了。铃铛悄悄的把大姐拉到一边，小声的说：“大姐，给我找个人家吧！我要嫁人……”大姐吃惊的看着铃铛：“死丫头，你二姐还没嫁，你急啥？也不怕人笑话？”铃铛道：“早晚都得嫁，不就是找个吃饭的地儿吗？”
“那也得有个先后啊，你净听别人说闲话，自家过自家日子，听那些有溜没溜的干啥？”大姐板着脸道。铃铛眼圈一红，眼泪就一对一双的掉下来：“大姐，你就忍心看着咱哥成不了家？咱女人家早晚不就是找个人家洗衣做饭生孩子。可咱哥不行，你让地下的爹娘咋安心？”大姐怜惜的擦着铃铛脸上的泪珠，哽咽着道：“幺妹，可苦了你了。”姐俩儿抱头痛哭。
快入冬时，大姐来了，当着哥和俩妹妹的面说了个事儿，给铃铛找了个人家，过了泥河往东百十来里的一个地儿，和公公家远支儿的表姐一个屯子，过八月节时，多年没走动的表姐来串亲戚，大姐就说有合适的帮铃铛寻摸一个人家。没成想，只过了一个多月就来信了，说有个合适的，父母双亡，打小跟着叔叔过，今年十四了，这叔叔也盼着侄儿早点成家立业，也了了一桩心愿。“才十四？小了点吧？再说离家也太远了，回来一次也不容易。”哥皱着眉头道。还没等大姐说话，铃铛接过话茬：“也没多远，年岁也挺相当的，大姐，就定了吧。”然后眼皮都没抬，推开门就出去了。“铃铛，你傻啊！你连人还没看长啥样，咋就定了？”二姐急急的喊道。“没事，连大姐还信不着？看啥，不用麻烦了。”铃铛在外屋冷着脸道。屋里就静了下来，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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