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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同小说:铃 铛(21)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二十七

    东霸天到底还是盯上了达户井。派了两拨探子来打探消息,第一拨己经回山报了信儿:“达户井有两个大户人家,西头儿齐家,东头儿高家,老高家男丁多,院子严实,四角炮台,防守严密。西头老齐家儿家里男丁少,有几个长工,防护相对弱些。”东霸天又派了第二拨出来打探,定准目标,等收完秋后动手。这第二拨儿俩人打扮成过路的,在达户井周围打听了两天,也进村转了转。今儿后晌六六哭着从大门出来,就被俩人盯上了,知道是这户人家的小姐。见是哭着出来的,不知出了啥事,俩人一商量,一个去跟着六六,一个还在老高家门口转悠。跟六六的人一直跟到村外,见六六在坟地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天也要黑了,心里一动,想了个主意。转身就回去了,到村里找到另一个,俩人一商量,就这功夫,偷摸的把这老高家小姐给绑了,送回山里,老高家出钱,就把人儿赎回去,不出钱就给大当家的当压寨夫人。

    俩人到村头树林里牵了马就奔了东大坝,六六从坟地里出来,刚走到道边儿,就见俩人骑着马奔她过来,六六在道边儿停下了,想等两匹马过去了,再往回走。万万没想到,一匹马经过她身边儿,马上的人身子往下一倾,竟把六六拦腰抱起,横放在马背之上。六六大惊,连忙呼喊,一只黑色的布口袋套在了她的头上,两只手也被人三扭两扭的用绳子捆住,动弹不得。

    也不知跑了多远,六六感觉两匹马突然停下来,六六说不出话,只是在马上挣扎着。月光如水,尽管不是很清析,但两个胡子还是看到了道中间站了一个人。身材不算太高,但站在那里却渊停岳峙,双臂交叉,一双电目,在月光下射出两道光茫,冷冷的看着两人。一个胡子手刚向身后摸去,道上的人手臂一甩,一根绳索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一抖臂,整个人就从马上飞下来,另一个胡子一见不好,也顾不得马背上抓的姑娘,急忙下了马,拿出一把匕首向绳子砍去。那人向前几步,又一转身,一脚踩在了地上土匪的脖子上,一个乌黑的枪口己顶在了另一个人的脑门上。

    “大爷,您好手段,您是哪个绺子的,都是江湖人,别误会了!我们是东霸天的人!”站在地上的胡子一见事儿不好,连忙收起了匕首,并报出了名号。那个人不为所动,枪口仍指着他,说道:“东霸天?东霸天啥时候这么下作了,去绑人家闺女儿?”这个胡子眼珠一转,说道:“我们也不知她是谁家的,我们哥俩下山给大当家的办点儿事,回来晚了,在道上碰上了,就绑了过来,您要是想管这事儿,那我们哥俩儿这趟生意就不做了。”那人收起了枪,接着道:“把人留下!你们俩回去给东霸天捎个信儿,改日我会登门拜访!”两个胡子惊慌着上马,给六六松了绑,放下马来,临走时没忘请那人报个名号,当家的是谁?那人沉声道:“我是无名小卒,我们的首领叫赵尚志!”

    “您是东北抗日联军的人?”两个胡子诧异道。

    “不错!”

    “那好,我们这就回山向大当家的秉报,这位大爷,后会有期!”两人一拍马,踏着月光,绝尘而去!

    六六己扯下了套在头上的口袋,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只是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太清楚。“走吧!”那人道。六六紧张的问:“上哪?”

    “上哪?这五更半夜的,你要在这儿站一宿啊?找个地方歇歇脚儿,明早上送你回家!”说完也不看她,抬腿就走。“噢!”六六紧忙跟上。正是苞米拨节的时候,庄稼地里“咔吧!咔吧!”直响。七拐八绕的从一个乡间的小道出来,在一片地头儿有一个窝棚儿,前边那人掀起蒿草编的帘子,六六犹豫了下儿,还是进去了。那人随后跟进来,“嗞拉”划着一根火柴,窝棚儿边儿上有一盏油灯,那人把油灯点着了,整个窝棚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坐下说吧!”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下几块木板搭的小榻,上面铺的谷草,谷草上有一套油渍麻花的行李,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汗味儿。“将就将就吧!看你象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吃过苦,谁让你黑灯瞎火的出来乱跑?要是让胡子抓到山上去,还不定怎么着呢?你是哪屯子的?”六六坐在了木榻边上儿,低着头说道:“达户井的!”

    “啥?你是达户井的?噢!我知道了,你是高六六吧?呵呵!我说瞅着你有点儿眼熟呢!”那人脸上现出惊奇,又有些兴奋。六六抬起头,仔细的端祥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你是大鹏哥?”

    “哈哈!你终于认出了?”

    六六欣喜异常,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齐世鹏。齐世鹏己经有几年没回老家儿了,离家时六六还是个小姑娘呢!哪成想女大十八变,几年没见面,六六竟出落的如此漂亮,尽管头发有些零乱,可在油灯的辉映下依然是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六六,我爹娘和家里都好吗?”世鹏问道。

    “好,齐叔和婶子都好,前儿我还看婶子在塘边放鸭子呢!大鹏哥!前几年,你不是逃婚了吗?咋一直没回家?对了,你现在咋这么历害,连胡子都怕你!”六六一下子话儿就多了起来。

    月亮静静的挂在空中,水沟边儿上和庄稼地里,传出一阵阵的蛙鸣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一盏油灯在窝棚儿里一直燃到了天明。世鹏没有瞒着六六,把自己这些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说给了六六听。这次是侦查附近的一个村公所,这个村公所的几个伪警察为虎作伥,残酷迫害抗联战士的家属,组织上打算除掉这几个汉奸。这些天就在这个窝棚儿落脚,今晚上回来,见两人骑马过来,马上还绑着一个姑娘在挣扎,就顺手救下了六六。六六开始是好奇,往后越听越兴奋,对这个几年未见的大鹏哥深深的敬佩,再往后竟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愫,这让六六自己都有些脸红,甚至害怕。望着世鹏俊朗的脸旁,听着他传奇般的经历。六六有些痴迷了。世鹏这些年在外面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可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打鬼子上,一直单着身,今儿也不知咋的,把六六当做了知音,拿出了上学时在城里集会演讲的劲头儿,尽管是一个人听,还是讲的滔滔不绝,情绪激昂。六六的心情随着世鹏的情绪或悲愤,或慷慨,或坚定,或绝决,不停的起伏着。六六看着世鹏,说道:“大鹏哥,我今天也是被爹逼着成亲跑出来的……”

世鹏听了六六讲了事情的经过,不由得站起来。“不行,你怎么能嫁给李继忠那个混蛋,油嘴滑舌的,打小儿我就看不惯他!”六六眼晴柔柔的盯着世鹏,说道:“大鹏哥!我不想回那个家了,你带我走吧!让我跟着你们一起抗日打鬼子吧!”世鹏看着面容娇美而坚定的六六,沉默了会儿,说道:“六六,这条路也许是条不归路啊!我怕你将来会后悔。”六六摇了摇头,“大鹏哥,我不后悔,今天跟了你,就是明天死了,我也不后悔!人活着,就是活个心气儿,鳖了八屈的过一辈子,还不如死了呢!”世鹏有些动容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向自己如此绝决的表白,支持自己的理想,誓死相随!夫复何求!世鹏没有再说出慷慨激昂的话语,两人互相凝视着,眼晴逐渐湿润了,两双手不知何时己紧紧的抓在了一起……

  二十八

    六六没有跟世鹏走,这次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世鹏把六六送了回来,让她在家等信儿,等他把事情办完了,就来接她,两人约好了联系的方式就依依的分别了。世鹏依然没有回家,甚至都没来得及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老高家己经乱了,都快一天一宿了,六六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这青草没踝的,万一出点啥事可咋整。七爷也有些后悔了,这丫头打小儿性子就烈,属毛驴子的,得顺毛抹撒儿,这么逼她,万一她真要一时想不开……七爷不敢想了,家里儿子多是高兴,可就这一个宝贝闺女,虽说娇蛮了点儿,但从小到大也是没受着一点屈儿啊!直到六六推开了大门,淡定的走进了院里,七爷的心一下子才落了地儿。

    往后的几天里,六六跟往常一样,没事儿就到各屋走走,这个聊聊,那个唠唠,更多的时候是长在铃铛屋里,帮着三嫂干这干那,嘱咐着别动了胎气。大伙儿也就都心有默契的一样,谁也不提成亲的事了。

    老五媳妇没有了吵骂的力气,人都己经瘦脱相了,总说自己对不起二丫,成天介精神愰忽着,这两天起不了炕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天铃铛正在屋里纳鞋底儿,凤春从门口进来,轻声说道:“三娘,我娘让我来叫你,她说想和你说说话儿。”铃铛一愣,这个老五家的一向看自己不顺眼,更是从没主动找铃铛唠过嗑,今儿这是咋了?铃铛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凤春出了门儿。看到铃铛进了门儿,凤春娘咧开了嘴,也看不出是哭还是笑。指了指炕,示意铃铛坐下,又让凤春上门口儿去玩。

    “三嫂,我要撑不住了,我惟一放不下的就是凤春还小……”铃铛赶紧劝道:“快别这么说,躺几天,心放宽点儿,别想些有的没的,孩子一就走了,日子还得过不是?”凤春娘从凸得高高的眼珠里滚出两滴眼泪,哽咽道:“三嫂,我知道你是好人,心善,自打你进了门儿,我没给过你好脸子,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是不和我一般见识儿,就凭你对这俩孩子的好儿,我都不该这样对待你!”铃铛没想到老五家的今儿能跟她说这些体己话儿,只得道:“都是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一家人……一家人……要都像你这么想,我那苦命的二丫就不会死啊……”嘴里喃喃着,又开始哭了起来,铃铛不知该如何劝慰,拉起她干枯的手拍了拍,凤春娘一下子抓紧了铃铛的手,眼晴直勾勾的看着铃铛,嘶哑着嗓子哀求道:“嫂子,你不看我也要看在孩子份上,往后多照看着他点儿,他爹我信不着,我没了,人家照样娶黄花闺女儿,有后妈就有后爹呀!就可怜我那凤春还不到十岁,我……我……”凤春娘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再也说不出来,眼晴直直的望着铃铛。铃铛擦了擦眼泪,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在她耳边说道:“她五嫂,你放心吧,我会待凤春像自己儿子一样!”老五媳妇儿似是听清了铃铛的话,松开了紧拉着铃铛的手,缓缓的闭上了眼晴,脸上竟有些许的笑意……

    老高家又办了一场丧事。

    一个媳妇儿的死并没有在这深宅大院中引起多大的悲痛,只不过这礼节倒是一样没落下,该请的鼓乐班也请了,小辈们该带孝的带孝,该哭丧的哭丧,这些年也经历过好几回同样的事儿了。让七爷更费心考虑的是过了秋儿得赶紧托人说媒,给老五再续一房。

    一大早晨六六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大鹏哥来信儿了,要来接她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过家,别看爹平时对她挺凶的,可六六知道,爹还是疼她的,真的一下就离开了,也有些不舍,可一想到大鹏哥,也就硬起心肠,顾不得这些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和大鹏哥去穿林海跨雪原打鬼子。

    和大鹏哥定的是今晚上半夜走,自打昨个接着信儿开始就心神不宁的。铃铛把鸭子赶到了前面塘里,六六也跟了过去,这家里就和三嫂投缘,要走了,和三嫂多呆一会儿也好。铃铛看着鸭子在水里欢快的追逐,问道:“六六,咱家咋不养几只大鹅呢?”六六笑道:“嫂子,这事儿我还真知道,是听咱大嫂说的,是她过门儿的第二年,刚开春,门外来个卖鹅蛋的,说是家里的鹅新下的,大嫂就买了几个,放到炕头上摸,过了一阵子,真的孵出几只小鹅,大嫂就精心饲候着,长的越来越大,白白的,越来越漂亮,有一天,也是到这个塘里来放鹅,天上突然飞过一群天鹅,不断的鸣叫着,咱家塘里的鹅听到了天鹅的叫声,好像是孩子听到了娘的招唤,拼命的跟着跑,跑着跑着,就都飞了起来,飞进了天鹅群里,鸣叫着越飞越远,一直飞到天的边儿上,没了影……”六六说着,脸上一阵神往,自己也要像白天鹅一样飞走了,飞到天边儿去了……

    铃铛也听得入了神。“后来呢?”

  “后来就是咱家再也养不起来鹅子,不是死了,就是让牲口吃了。”铃铛不再吱声,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呆呆的看着水面上穿梭的鸭子。六六看了看三嫂,低头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走到铃铛跟前儿,扶起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三嫂,我要走了!”铃铛诧异道:“走了?上哪去?”六六伸出了食指,示意她小点儿声。俩人儿走了稍远些,在一块长石条上坐下,六六红着脸把那天晚上的事说给了铃铛。铃铛听得愣愣的,没想到一个晚上,六六竟然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六六看着铃铛,“嫂子,你不会去告诉爹吧?”铃铛回过神儿来,笑了,“嫂子是那样的人吗?难得你这么信我,谢谢你……”铃铛说着,拉起了六六的手,又轻声道:“不管走到哪,记着嫂子就行,也不管走多远,有机会就回来看看!”六六重重的点着头。

    晚上吃过了饭,铃铛来到了六六屋里,二娘走了,现在只六六一个人儿住。铃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塞到六六手里,说道:“嫂子没啥东西给你带着,这点儿钱你留着,在外面应个急。”六六打开一数,竟然有二十块大洋,六六赶忙又放了回去,“嫂子,这么多,我可不能收,咱家的事你也知道,留着往后应急用。”铃铛眼圈红了,说道:“这钱不是我的,是二小儿的。我卖了他的房子,卖了他的地,却不能为他报仇,再说了,我爹也是让日本人打死的……你拿着,也算我打鬼子出了一份力!”提到了二小儿,铃铛再也止不住泪,捂着嘴悲泣。六六也泪流满面,伏在铃铛肩上呜咽……

    从躺到炕上,铃铛就没睡着。直到半夜时听到了大门轻微的响动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了宁静,铃铛知道,六六走了!她起了身,老三在炕头侧着身子发出沉重的鼾声,旁边的凤春把被子踢开,也睡的正香,自打娘没了,凤春就跟着三娘睡,晚上爹咋叫都不回去。铃铛给他往身上拽了拽被子,抚着肚子,轻轻地下了地,来到院里,下弦月挂在院中老柳树的枝头,整个大院儿幽暗深沉,没上秋儿呢,炮台也没人巡逻。“将军”走过来,在铃铛腿上蹭了蹭,铃铛俯下身子,坐在门口的马扎上,轻轻的抚摸着“将军”的头,想着六六,想着她讲的飞走的白天鹅……

    七爷抽着烟,听着老大念完了六六留下的一封信,虽然六六识字不多,倒也把大意写明白了,意思是我走了,跟一个我信得过的人走的,请爹和家人别惦计,以后再回来看爹!七爷一直没有说话,抽完了一袋烟,轻轻的说了句:“想走就走吧!都该干啥干啥去吧!”然后挥了挥手,不再说话。大家也不敢说啥,悄悄地出了堂屋。七爷吃劲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带着哗哗响声的门帘,进了后屋,炕头儿一个高高的枕头,七爷蹒跚着上了炕,一头扎在了枕头上,闭上眼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嘴角抽搐着,“六啊!你就这么恨爹吗?”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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