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云台二十八将之三贾复

虽说是一个熟读《尚书》的文人小吏，到后来竟自称将军；虽说以武见称，却很少独当一面；虽说事归台阁，确能以特进奉朝请参政议政。人的命运就是矛盾的。你要往东，它偏要往西。看来，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因素，不是单一的，是综合的，是合力作用的结果。

贾复（公元？—55年）两汉之际人，字君文，南阳郡冠军县（今河南邓州）人，儒生出身。他自幼师从舞阴的李生，学习《尚书》—一部上古政治文献，儒家的经典著作之一。李生对这位好学的贾复印象极深，曾对自己的门人称赞到：“贾君之容貌志气如此，而勤于学，将相之器也”。

王莽末年，已是县吏的贾复与同僚们奉命前往河东运城（今山西运城）调运池盐。不料，当时天下已动乱不宁，途中遇到强盗。十几位同僚弃盐而逃，惟独贾复将盐全部运回本县。他为人、为吏重诚信的品格，受到好评。

新朝天凤四年（公元17年），绿林起义爆发。从地皇三年（公元22年）开始，绿林军形成了以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昂为核心的新市兵，活动在南阳；以王常、成丹为核心的下江兵，活动在南郡；以陈牧、廖湛为核心的平林兵，活动在平林；以刘演、刘秀为核心的舂陵兵，活动在舂陵、南阳。他们“皆自称将军”（《后汉书。刘玄传》）。更始元年（公元23年），二月，曾在平林兵中担任更始将军的刘玄（后来的实践证明，此人是一个低俗的庸人）被诸将共议立为天子，是为更始帝。此时的贾复也与时俱进，跟上历史发展潮流，小吏不干了，独立拉起队伍，集聚收拢了数百人，上了当地一个名叫羽山的山头，也“自号将军”（《后汉书。贾复传》），以待时机。                                                                   

这时，有一个对他的命运起着转折作用的重要人物出场了。他就是更始政权的汉中王刘嘉。刘嘉与刘縯、刘秀是同出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年少孤儿，被刘秀父亲刘钦“养视如子”，后与刘演游学长安，学习《尚书》、《春秋》等经典。当义军风起云涌时，刘嘉投身平林兵，追随更始将军刘玄征伐。有一次，刘縯就是通过他联系了新市的王凤、平林的陈牧，联合袭击了莽军甄阜、梁丘赐，取得了胜利。但在刘縯进攻宛城（今河南南阳），途经小长安聚时，遇到莽军抵抗。刘縯大败，大姐姐刘元、二弟刘仲都被杀害，刘嘉的妻子也被杀害。更始即帝位后，刘嘉当上了太常将军（也有偏将军的记载）。更始元年六月，更始帝占领宛城，以此为都，“尽封宗室及诸将，为列侯者百余人”（〈后汉书。刘玄传〉）。其中，刘嘉封为兴德侯，升为大将军。接着，刘嘉在冠军县击破延岑。很可能就是在此时此地，贾复率其众归依大将军刘嘉，以为校尉。更始二年（公元24年）二月，更始帝从洛阳迁都长安，王诸功臣。刘嘉被封为汉中王，任扶威大将军，“持节就国，都于南郑（今陕西安康），众数十万”，力量不小。

倘若，贾复是一个眼光短浅的人，背靠刘嘉这棵大树还是可以“混”下去的。然而，贾复毕竟是一个读过《尚书》的儒生。他早已对更始政权的可持续性已经有怀疑了。面对“更始政乱，诸将放纵”，贾复实在不能忍耐。他要向刘嘉表露自己的心迹。从哪儿说起呢？从历史说起，以武力取天下的商汤、周武，虽然向往尧舜，却是不能达到的；以武力称霸的齐桓公、晋文公，虽然向往汤武，也是不能达到的；以武力纷争的六国，虽然向往桓文，还是不能达到的；以武力定生死的六国，虽然欲望安守，却是不能达到的，六国破灭是一定的。这一通谈古，道出了贾复“今不如昔”的历史观。你瞧，汤武不如尧舜、（齐）桓（公）、（晋）文（公）不如汤武、六国不如桓文，最终六国破灭了吧？。这个历史观是儒家面对社会剧烈变动、社会向前发展的现实，既不甘心，又很无奈情绪的反映。不过，刘嘉似乎没有搞清贾复究竟想说什么。

接着，贾复又从现实说起：现今，汉室中兴，你大王是以刘氏宗亲为藩辅的。既然，天下尚未安定，你却要安守所保，这怎么能办到呢？所保岂不是不能保吗？看来，安守所保，也是不能达到的。哪该怎么办呢？也曾读过《尚书》、《春秋》的汉中王刘嘉这才明白贾复的意思：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刻，与其为汉（更始）之藩辅 ，不如自为中兴之主，自己的命运应该自己把握，不能由他人随意摆布。这是让我刘嘉甩掉更始刘玄，打出自己的旗帜呀！可是，贾复搞错了对象。刘嘉虽然心里承认贾复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是，他不是那种胸有大志、敢于独立闯荡天下的豪杰，只是一个小富即安的守成儒生。他从来就没有、也不敢有希图君临天下、独树一帜的欲望。当然，他实在也不能让这么一个头脑里装满了太离谱、太希奇、太古怪想法的人物继续呆在自己的身边招惹是非，可又怕埋没了人才。所以，他将谈话到此打住。他对贾复说：，“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刘秀）在河北，必能相用”意思是说，你说的都是天大的道理，我能力有限，实在无法担当如此大任。现在大司马刘秀正在河北，你到那里去，他会用你的。这样吧，你拿着我的书信到他那儿。被刘嘉向刘秀推荐的贾复，和另一个南阳人、刘嘉的长史名叫陈俊（后来也成了二十八将之一），共同告别了刘嘉，告别了汉中，从此踏上了新的人生征途。

更始二年（公元24年）正月至五月，刘秀正与王郎进行生死较量。当贾复来到冀州州赵国柏人（今河北隆尧西）时，通过了邓禹的引荐，方才见到了刘秀。刘秀“奇之”，邓禹“亦称有将帅节”，当然还有刘秀堂兄刘嘉的书信推荐的因素，于是就安排贾复担任破虏将军督盗贼。刘秀见贾复的马匹瘦弱，就解下自己的坐骑赐予他，以示关怀体贴（《后汉书。贾复传》）。当时，出于对作战指挥权力的制约，实行“一军两府”制，即大司马刘秀和诸位大将军、将军等两个层次，分设上下两级指司挥机构，名称相同，有的职责也相同。比如，同是“督盗贼”，就有将军督和大司马督。这就会带来负作用。一次，军中开会，贾复与段孝共坐。段孝傲慢地对贾复说：“卿，将军督；我，大马督。不得共坐。”贾复很不以为然，回答道：“俱刘公吏，有何尊卑？”这还得了！敢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 讲这样公然蔑视上尊下卑的话，那不是另类，又是什么 ？调走他！于是一些官员借口贾复“不逊 ”，即傲慢无礼，调他去地方任县尉 。刘秀不许：“贾督有折冲千里之威，方以任职，勿得擅除”（《东观汉记校注。贾复传》）。

更始二年的三、四月，更始政权派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伐王郎，刘秀与之合军，东围钜鹿王朗，月余未下。王郎趁机反扑，攻占了领刚刚归顺刘秀的冀州信都（今河北冀县）。更始政权派遣兵力则夺回了信都，刘秀派原信都都尉、现为右大将军李忠为太守，以代替原太守宗广。很可能，贾复在夺回信都之战中立有战功，被刘秀任为偏将军。到了五月，刘秀接受耿纯的建议，调整进攻战略，放弃进攻钜鹿，改为攻打邯郸。经过二十几天的奋战，遂攻拔邯郸，王郎被斩。史书没有记叙贾复的具体活动，倒是有升“迁都获将军”的记载。可以肯定，邯郸战役中，他是立有战功的。否则，是不可能升迁的。同年，秋，经过短崭的准备，刘秀又打响了围剿河北义军的战斗。先是赢得了旨在消灭铜马、高湖、重连的、清阳之役、馆陶之役、蒲阳之役后，又迎来了河内郡山阳县射犬（今河南焦作）之役。对手是赤眉的一部、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十余万人。

刘秀，引兵进击，亲征射犬，贾复随从。双方大战，到了中午，对方尚无败阵的迹象。刘秀传令贾复：“吏士皆饥，可且朝饭。”贾复的答复是；“先破之，然后食之。”于是，贾复“被羽先登”，手持羽毛做的旌旗，先赴敌阵，所向披靡，对手败走，“诸将咸服其勇。”（《后汉书。贾复传》）、（〈〈资治通鉴。卷三十九〉〉）

建武元年（公元25年），春，刘秀继续北伐，攻打尤来、大枪、五幡等义军。同时，都获将军贾复攻打五校，获得了胜利。但是，贾复却身受重伤，一时生死未卜。刘秀闻讯大惊：“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单独领兵）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也！”一句话道出了贾复虽英武超众，后来却少有独当一面机会的缘由。原来是刘秀有意保护他呵！。凡用人必要把握人才的个性和特点。对越是不怕死、敢于折冲的人，越是要格外保护、要格外珍惜。不怕牺牲是对的，但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牺牲。这是刘秀用人之道中相当有人性的地方。刘秀接着讲，我听说其夫人已经有孕在身。如果生女，我子娶之；如果生男，我女嫁之。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为妻子、孩子忧心忡忡。刘秀用人能与解除人才的后顾之忧相结合，很有创意，望后来者三思。贾复大难未死，伤病不久痊愈，又北向到蓟找到刘秀，双方相见甚欢。

建武元年的六月，刘秀在诸位将领的拥戴下，于河北鄗城（今河北柏乡县）即帝位。贾复被封冠军侯，任执金吾。七月，刘秀派出两路大军：一路让大将军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驻扎在巩县的五社津，以备荥阳之东；另一路由吴汉率朱祐、廷尉岑彭、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等十一位将领，准备将更始政权的朱鲔团团围在洛阳。贾复率先度过黄河进攻洛阳，与白虎公陈侨对决，连续获胜，陈侨投降。大兵压城、军事交手、劝降游说，三管齐下，朱鲔无奈，只好举城投降。为在十月刘秀定都洛阳，作好了准备。

建武二年（公元26年）正月，刀子都的余部会聚檀乡自号檀乡，侵扰清河魏郡一带。刘秀派出吴汉率王梁、贾复等九位将军前往邺（城，今河北临漳）东漳水上讨伐檀乡，贾复居前，击邺，大破。“魏郡、清河、东郡三郡，从此清净，边路流通”。同一时间，刘秀“悉封诸功臣为列侯”，贾复“益封穰、朝阳二县”，加上以往封的四县，共六县，是功臣中封的县数最多的。

建武二年的三月，刘秀鉴于“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对洛阳的东汉政权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所以召集诸位将领议论发兵之事。刘秀一边以檄书叩地，一边说道：“郾最强，宛次之，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地回答：“臣请击郾”，刘秀笑着说；“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吴汉）当击宛”。贾复与骑都尉阴识、骁骑将军刘植南渡巩县五社津击郾，连续获得胜利。一个多月后，尽定其地，更始郾王尹遵投降。紧接着，挥师东进，剿灭更始淮阳太守暴泛，暴泛战败投降，属县悉定。当年秋天，贾复南击更始汝南郡的召陵、新息，平定之。只是在大军路过颖川时，发生了一起部将杀人的事件，颍川太守寇恂秉公办事，与“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相反，寇恂马上抓人入狱并公开斩首于市。贾复认为寇恂不给面子，深以为耻，一度扬言要用剑杀死寇恂。只是后来刘秀的出面干预，方才避免了两虎相斗悲剧的发生。这是后话。

建武二年，秋八月，刘秀视察魏郡内乡（今河南内乡），“自将征五校”于内乡羛阳聚，率领了包括贾复在内的九位将领：吴汉、景丹、耿弇、朱鮪、冯异、陈俊、王常、臧宫。结果，“降其众五万人”，摧毁五校义军主力（《后汉书。景丹传》）。  

同月，原东汉破虏将军邓丰因对南下平定南阳的吴汉军纪较差不满，“据淯阳（今河南新野）反（叛）”。冬，十一月，刘秀为了加大平叛的力度，提拔已在南方前线的“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率八将军讨邓丰于堵乡”。这八位将军中，就有贾复。建武三年春闰正月，贾复升为左将军。为配合冯异与东退宜阳赤眉的决战，他从南阳北上，先后连续在宜阳的外围的渑池、新安作战，最后与刘秀会师宜阳，参加了赤眉军的受降仪式，尽享胜利者的荣耀，尽显胜利者的风采。建武三年（公元27年）的 三月，刘秀亲征邓丰，来到堵乡。邓丰连夜往淯阳逃跑。刘秀率贾复、岑彭、耿弇、傅俊、臧宫等，死死追击，终于在宛城的小长安大破邓丰。邓丰兵败，无奈投降，后被斩首。

到此，贾复的军旅生涯仿佛光荣结束了。在《后汉书》的《贾复传》和《光武帝纪》 中，从此，再也没有贾复出征作战活动的记载。《东观汉记校注》记载，建武十一、二年，吴汉征蜀，不料，来歙和岑彭先后被公孙述派人刺杀，吴汉深感人手不足，于是  “上书请（贾）复自助，上（刘秀）不遣”。这说明从此雪藏贾复的，不是别人，是刘秀自己。正如〈《后汉书。贾复传》记载的那样：“（贾）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帝以复敢深入，稀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帝自从之，故（賈）复少方面之勋。诸将每论功自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看来，刘秀对贾复生死是决心负责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