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二十四章：去除绝对空间

从本书写作的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题目，可是，真的写到这里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了。这主要是因为绝对空间在我们身边普遍的存在，在我们自身的系统中顽强地生存着，几乎每时每刻、任何场合我们都在接触着来自他人和自身的绝对空间。在接下来的两章里我们会看到以各种形式存在着的绝对空间是如何给我们自身这个系统带来诸多负面的影响。不仅如此，要想去除它也并非易事。

 “绝对空间”是《道纪》中创造的一个概念，用来表达一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空间。在物质世界中这样的空间是不存在的，宇宙没有中心，从任何一点向外看，宇宙的性状是一致的。然而，由于对宇宙的认识不够，在距今不久的几百年前，人们认为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宇宙的中心，是静止不动的。宇宙的其它部分都在运动，但我们所处的地球静止不动，这种先天的特殊性就是“绝对空间”。随着科学的进步，我们对宇宙的认识更加全面，这样的绝对空间就在我们了解宇宙的过程中消失了。可见，绝对空间是我们对宇宙（也就是空间）了解不够所导致的。

对比于物质世界，在人文领域也有与物质空间相类似的东西，那就是“礼”。存在于物质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会占据一定大小的空间，同样，存在于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人也要占据一定大小的人文空间。有了人文空间，人才会拥有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所在，就像孔子说的：“立于礼”。既然与物质空间相类似，人文空间，也就是礼，同样会出现那些具有特殊性的部分，即绝对空间。同样与物质世界相类似的是，礼之中的绝对空间也是由于对礼的认识不够所导致的。它会随着我们对礼的认识的加深，随着我们“知礼”而消失。有趣的是，这个过程还可以反过来做，通过了解我们认识之中存在的绝对空间，并有意识地加以去除，也会帮助我们理解礼的特点，帮助我们“知礼”。

要理解人文环境中的绝对空间就需要从礼的相对性和独立性入手，在第十二章中介绍礼的基本原则时看到了位于基础层的“相对性”。所谓相对性就是没有那一个人、或哪一群人所拥有的人文空间比其他人的更特殊，或成为其他人的中心。正是由于礼的这种相对性，每一个人的人文空间才是相对独立的，“没有那一个人的人文空间可以成为其他人的中心”就意味着没有哪一个人可以控制他人。将上述这种关于相对性和独立性论述反过来讲，如果有的人的人文空间与他人不同，可以成为他人的中心，可以控制他人，这样的情况就是人文环境中的绝对空间。

尽管我们说清了人文环境中绝对空间的含义，但是，很快我们就会发现它和礼的恒定边界非常容易混淆。礼的恒定边界以“忠”为特征，要求每一个人要做好自己的社会角色。在人文社会中普遍存在着上下级关系中，考量下级的一个指标就是听从上级指挥，而上级控制下级做某些事情又是上下级关系的基本内容。这种上级指挥下级做事情的状况到底属于绝对空间呢？还是属于礼的恒定边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区分上下级关系中的指挥与控制到底是围绕着事，还是围绕着人。如果这种控制和指挥是以事情为中心的，上级要求下级完成某些事情，下级也是努力完成交给自己的任务，这样的关系就是礼的恒定边界，就是“忠”，就是“君君、臣臣”。但是如果上级要求下级做事的目的只是为了控制那个人，下级做事的目的只是为了领导高兴，这样的关系中就出现绝对空间了。

自本书开始以来我们一直在讨论礼的相对性，就是说对于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礼，我们正在讨论的礼的个性层建设就更加明显地反映了这一点。不仅如此，礼还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对礼的重建需求一直在发生，特别是在社会的向上发展阶段。然而，不幸的是，礼的这种需要不停重建的特点与人的本性之一的“倾向无为”[1]是冲突的，人在完成了某些东西的建设后会在一定时间内使用它而不会一直不停地重建。正是由于礼的不停重建的需求与人的惰性之间的冲突，使得人们经常会遇到制定一套规范后就不愿意改变它的状况。当一个规范使用了很长时间后，人们会习惯地认为那规范是天经地义的，尽管实际的发展状况已经使得规范不再适用了，但此时人们总是要求改变发展现状以适应原有的规范，而不是改变规范而适应发展。于是，规范成了不可改变的、绝对化的东西，这样，礼就被绝对化了。礼被绝对化就是空间被绝对化，我们的身边就产生了绝对空间。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的身边随时随刻都在发生，只是这些不停出现的绝对空间不一定很大、不一定很强，还没有对我们的人文系统构成负面影响。绝对空间就如果美国的龙卷风一样广泛的存在于人的周围，但那些小型龙卷风不会造成问题，但是如果不加以管理任其发展，则很有可能发展为灾害性的大龙卷风。

绝对空间对人文系统的影响是怎样的呢？老子说的明白，那会造成“忠信之薄”。此语出自《老子》第三十八章：“……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如果通读《老子》第三十八章就会知道此章在讲将不同的东西绝对化所带来的后果，而“夫礼者”的意思就是：“当礼被绝对化以后”的意思[2]。如果为人们制定的行为规范被绝对化了，就会使得忠、信减少。以忠、信为标志的礼的恒定边界和动态边界都将被掩盖，因为此时有一个明确的边界存在，就是被绝对化的礼。这样一来，人生系统的根本特性被搅乱了，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乱之首”。当原本相对的礼被绝对化时，就会导致人文系统中出现致使忠信之薄的“乱”，这就是我们在“人文系统图”中所看到的“乱单元”。

 

图24.1乱单元由于礼被绝对化而出现

图24.1显示“礼旋钮”与“乱单元”之间的关系，当“礼旋钮”调到最左侧 “礼”的位置的时候，一个连通“礼旋钮”和“乱单元”，维持“乱单元”在人文系统中产生和生存的通道会被调整到最大。与此同时，“德循环”中道的流量被降低了，也就是“忠信之薄”。

在《论语》里，孔子也讲到了礼和乱的关系，不过孔子强调的是“礼旋钮”调整到最右侧，也就是“知礼”位置时两者的关系。通过《论语》中孔子所说的两句话：“不知礼，无以礼”，和“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可以得知孔子在三十岁时就达到了“知礼”的状态。而《论语》第七章中描述孔子时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段落，结合上面孔子三十岁就“知礼”，我们可以得出推论：“知礼者，不语怪、力、乱、神”。这就是人文系统图“乱单元”中四个分项的来历。

图24.2乱单元由于知礼而消失

图24.2表现了人文系统图中“礼旋钮”调整到“知礼”位置时的状态。此时，从“礼旋钮”通向“乱单元”的通道被切断，具有绝对空间特征的“怪、力、乱、神”在人文系统中消失。

绝对空间在我们的周围和我们自身的系统中普遍地存在，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在不知不觉地受着这些绝对空间的影响。在上面所提到的“乱单元”中就有一个分项是“力”，就是这样的力在控制着我们的行为。通过物质空间的对比，我们知道绝对空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空间，是一种需要其它空间围绕着它旋转的特殊空间。当然，事实的真相是这种空间并不存在，但是，它会在我们对礼的认识不够情况下出现。如果我们自己不是那个特殊的空间，那么在我们系统中出现的那个“乱单元”就是一种外力的植入，它的作用是控制我们的行为。如果用“力”来说明绝对空间，那么它就有大、小、强、弱之分。有的绝对空间比较小，对于我们控制的能力并不很大，往往会较为容易地被我们察觉。但有些绝对空间很大，控制力很强，它可以使得我们不自觉地为他做事。有些绝对空间持续时间很短，往往事情发生之后，马上就会发觉上当了。但是有些绝对空间持续时间很久，从幼年时期形成一直延续至今也未被察觉。更为可怕的是，人性之中的惯性会将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默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从而失去了自身反省的可能。也就是说，在我们自身的系统中可能存在着控制力相当强的绝对空间，但是由于我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反而将这种外力的植入当作自身的一部分。要想在这种情形下分辨出绝对空间并非易事，在这里，我们就讨论几种判别绝对空间的方法。

首先，恐惧可以作为绝对空间的一个直接效应，用来判断我们自身的系统中是否有绝对空间的存在。上面所提到的“怪、力、乱、神”四个分项中，无论哪一个，都会给我们带来恐惧，比如“神”就是通过下地狱的诅咒给人们带来恐惧。有了这样一个方法，我们就可以较为简单地发现自身系统中是否存在绝对空间。有时候，一个人可能会有一些莫名的恐惧，但又说不清楚，这样的状况其实就是绝对空间造成的。在这个具有莫名恐惧的人文系统中，一定存在着可以控制他行为的外力，或者一定存在着要为他人行为承担后果的任务。只有当这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并会产生不良后果，同时又无法预测这样的后果是否可以承担的时候，人们才会恐惧。如果一个人可以控制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人就具有特殊性。这里所说的控制并非上级对下级关于某些事情所下的指令，事实上，很多情况下，下级在执行上级所下达的任务时是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和逻辑进行的。只有当一个人按照他人的思维模式和角度想问题，并依此来指导自己的行为，此时这个人才是被外力所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控制他人的人没有发出任何指令，被控制的人也会自动为他做事。可见，具有这种控制特性的人在被他控制的人面前是特殊的，是不平等的，这就是绝对空间。同样，如果一个人自己做了事，产生了不良后果，自己不承担责任，反而要他人负责，这样的人也具备特殊性。近来，电台、电视台的社会节目会报道一些老年人被骗的事件。其实，这些被骗事件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骗子利用人们的欲望，设计一些圈套让人们上当。但是，由于受骗的是老年人，参加节目的嘉宾就喜欢多说两句，其大致内容无非是指责那些受骗的老年人的子女没有尽到义务。这就是典型的要为别人的行为承担责任的事例。如果受骗的是未成年人，我们指责他们的父母没有尽到义务是合理的，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的监护人。可是，又有哪条法律规定，老年人要由他们的子女来监护。老年人也是成年人，也是要受到法律制约的社会人，也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普通人。当这些普通的社会人做了某些导致不良后果的事情，自己不敢承担责任，转而将自己的过错转嫁给与他们在社会上具备同等地位的子女的时候，他们就不再普通了，绝对空间就形成了。正是由于这样的绝对空间的存在，人们才会有恐惧。因为，你有可能不知道被他人控制所作的事情会在多大程度上损害自己，你也不知道那些随时会转嫁责任的人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所有这些不可预测的怀事情会引发人们的恐惧，而这些恐惧都是因为有绝对空间存在于自己的人文系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