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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解读6

诗经解读6

蒹葭 恋人永远都在远方

《诗经·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恋人在远方

生活在别处,恋人在远方。我想把这句话作为我的MSN签名,又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好像我别有怀抱似的,其实,不过是由《蒹葭》这首诗引起的感触。

琼瑶阿姨是比于丹女士更加资深的“文化奶妈”,她长于在小说里化用古诗词,将那些遥远的字句,通过一桩桩情事带出。这是一项双赢的事业,既为她的小说增光添彩,又普及了古典文学,我那位酷爱琼瑶小说的表姐,就因此背得许多的古诗词。

《碧云天》、《寒烟翠》、《剪剪风》、《烟锁重楼》、《庭院深深》、《青青河边草》、《几度夕阳红》,这些书名都是从千年诗篇里撷取,而我特别喜欢的,还是化自《诗经·蒹葭》的《在水一方》,内有歌词:“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它也没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却比那些更加浪漫,用我们当时很流行的一个词,叫做隽永。

长大了将《在水一方》与《蒹葭》放在一块看,大致相仿,有小差别,《蒹葭》的原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是初生之芦苇,在水边连成了片,白露为霜点明是清寒的早晨,该有青灰色的雾在这一切之上轻轻弥漫。这景象当然不如绿草白雾那样色彩浓郁,但烟云水气,是黑白片的苍茫与距离感,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的存在更显迷离仿佛,顺理成章地带出这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在解读《诗经》的过程中,我好像动辄表示对朱熹的不满,倒不是他最不靠谱,实乃别人的诠释更荒唐,不值一驳,相形之下,还就数朱熹老实一点,他是态度恶劣,理解力是没问题的。

就说这首《蒹葭》,《诗序》《郑笺》皆说它是讽刺秦襄公不用周礼,就要国将不国了。那口气斩钉截铁的,亏他们想得出;俺们安徽的文人胡承珙说它是怀人之作,较近人情,但是未免太坐实;还是朱熹的说法像话:“言秋雨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者”。一个开放式的解说,很有意境,但我还是愿意再近前一步,将这首诗的主旨理解为一种情绪,那种“恋人在远方”的感觉。

恋人总是在远方。陕北民歌云: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着还想你。这都面对面睡着了,为什么还会有想念?我想是因为,恋爱中人对于亲密度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他不能容忍哪怕一丁点儿的距离。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那个英伦玫瑰,与振保吻别:“紧紧地吊在他的脖颈上,换一个姿势,再换一个姿势,不知道怎样才能贴得更近一点,恨不得生在他身上,嵌在他身上,振保心里也乱了主意,他做梦也没想到玫瑰爱他到这个地步。”

她爱他到那个地步,才会那样努力地去挤压空隙,取消距离,可是,人跟人之间怎能亲密无间呢?再相爱,也不过只是让距离“无限小”而已。“面对面睡着”的人,身体与心都那么近,还是有距离存在,像十几层鸭绒被下的那个豌豆那样硌人,思念由此而起。

对于路人甲,谁会在乎那距离,有点距离是对的,没有才不对。爱得太深,才会觉得隔山隔水,。你想要了解他的一切的急迫与冲动,放大了他身上的未知之处,越想消除距离,那距离越突出,了解他越多,越觉得有更多的不可知。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你困囿于其中,便有了“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晕眩。

现代诗曰:你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我,你看云的时候,离我很近,看我的时候,离我很远。我理想这首诗所言,应该是那样一种感觉:当你看云的时候,我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觉得你是一个熟悉的“他人”,从你“看云”的目光找到共鸣和懂得;当你掉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爱恋突如其来,压倒了所有的理性,那时我仅仅作为你的恋人存在,只感到从我到你的距离,他们也许觉得不长,我却觉得很远。

什么是远,什么是近?都在于爱者的感觉,你的双眸,就在我眼前,你的手,就在我手中,我还是无能为力地感到那“在水一方”的“远”,纵然溯游从之,你依旧“宛在水中央”。

就这样相望于江湖

女友在商店里看到一种绣花被面,无比美丽,她一口气买下两条。为什么是两条而不是一条?并非她对那被面太痴迷,而是唯有买下两条,才能餍足,餍足了,才能恶心,她就是要把自己弄恶心了,才能永远地不再惦记它。

周作人笔下有类似的情节,他少年时候,暗恋隔壁的少女,后来少女得病死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周作人那会儿多少也因为尚未长成,害怕担负一份扛不动的感情,我的女友则是太理性,恐惧于自己对一床被面的意乱情迷,它让她不自由了,她就用“得到”这种方式毁灭它,把心里美好的幻景杀死之后,才能安心上路。

感情这玩意可怕,像《聊斋》里对于人的健康自由有大妨碍的狐狸精,我的女友以及周作人他们固然太极端,一般人,碰上会牵制自己的感情,纵然不着急“杀死”它,也会用自己的办法,离开。

《蒹葭》之好,在于那么晕乎的感情,它都不惧,它有迷茫也许还有少许无奈,但整体的调子是朝上走的,一句一句地荡过去,有一种悠扬的飞翔的感觉。至少我读过有这么一个印象,主人公挺享受这种看不到边际的追寻,他从来没说要回头。

有多少人愿意溯洄从之?不惧道阻且长?有多少人愿意戴着镣铐舞蹈,直至最终与上帝握手言欢?《蒹葭》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同,没有那么不安生不消停,跟“汉之广矣不可求思”也不同,没有那么平静与不作为,它接受了在迷雾中穿行的命运,并不着急找到一个出口,不着急毁灭,或者离开。

有点像金岳霖的爱情。传说中他为林徽因守身如玉,终身不娶,事实却是他也恋爱还一度打算跟人结婚,这跟他对林徽因的爱一点儿也不冲突。那不是一场骤来骤去的风暴,而是一场漫漫旅途,他就得放缓脚步,调匀呼吸,让自己自在下来。

现实使我无法离你更近,恋慕使我不想离你更远,那么,就永远在江湖之上,隔水寻觅你的身影,风声过耳,我辨识你的片语只言,又有什么不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可以相望于江湖的影像,自己心中的那束光。

林徽因去世后,记者采访金岳霖,他说,“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他守口如瓶,不辜负这一生的“在水一方”。

普通人如我,不曾遭遇这样伟大的爱情,但写了这么多年的字,有时想想会很气馁,每天困守文字狱中,支付那么高的生命成本,别说是写出传世之作了,连把自己感触到的完全表达出来都不可能,我为什么还要干这个事?

想过要放弃,还是舍不得,戒文字,跟戒烟戒酒戒毒戒情差不多,反复若干次,一次次重蹈覆辙。也许理想中的文字,永远在恍兮忽兮的对岸,任我“溯游从之”,它“宛在水中”。好吧,我认了,谁让文字的吸引力那么大,就将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追寻中去,与文学相望一生,管他什么结果。

也见有人将“溯游从之”视为对名对利对所谓“事业”的孜孜以求,将“伊人”的神出鬼没,理解为领导阴晴不定的脸色。别说这很俗,李白的“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都有人说那“美人”是指君王,利用情诗献媚示好也是咱们的文学传统。

从《蒹葭》扯到君王贤臣、“遇”或“不遇”的话题上不难。可是,咱们知道,一心盯着皇帝脸色的人都是很务实的,要立竿见影的效果,老是这么云里雾里的他们肯定很烦,读《蒹葭》,我怎么着都觉得器局开阔,上哪儿找到他们胸中那一股子浊气啊?

虽然一首好诗往往能够“横看成岭侧成峰”,古典文学的海洋太大,能上排行榜者除了自身的品质有保证,还多半“有用”,让各色人等,都能在其中读出自己的心结,但我还是坚决反对将《蒹葭》做这样的演绎。名利场上的人,或者“执迷”,却少有“不悔”,那点子永远忘不掉的“营营”怎能配得上这烟波无际,云气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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