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世纪以来，苏州及其周边地区一直是旅游者的向往之地。不过，只有在20世纪最初30年间，苏州才发展成为旅游胜地。1906年苏沪铁路建成，前往苏州的行程从原先乘坐运河游船需要两天半，坐汽船需要一晚上，缩短为只要两个小时。苏州立刻成为上海各阶层民众一日游或者长期旅游的首选之地。不断增长的娱乐需求要求增设旅馆并增加旅游服务等配套投资，与此同时，也滋生了资本密集程度较低的新行业，诸如职业导游与市场需求量庞大的旅游指南手册。这些新发展，以及不久对于铁路旅游的改进，还有30年代引进的长途汽车服务，都促使苏州成为既方便又实惠的度假胜地。
松江站
游客中除了中国游客，还有大量的日本及其他国家游客。1931年的每个月都有大约500至600名外国游客“摩肩接踵”般地从上海或南京来到苏州，尤其是在春秋两季。不同的旅馆反映了国际游客的多样化：20年代初，游客可从超过55家旅馆中进行选择，旅馆提供“中国人”“日本人”“欧洲人”和“美国人”的住宿方案，最好的房间每晚2至5元不等。外国人的大量涌入，令地方官员担心本地人与外国人之间发生冲突，并引发不愉快的外交事件。不过，他们还是放心地得出结论，苏州民众已经习惯面对外国人，能够从容地面对看起来有些奇特的异国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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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月1日《大吴语》登载广告《旅馆一览表》
1931年1月1日《大吴语》登载广告《旅馆一览表》
1931年5月5日《大吴语》登载广告《旅馆一览表》
1931年5月5日《大吴语》登载广告《旅馆一览表》
1931年12月7日《小春秋》登载广告《旅馆一览表》
国内游客与外国游客的增长，促使中外出版商致力于出版更多的中文及外文旅游指南类书籍。笔者查阅了大约 27本旅游指南（包括修订版本），这些书籍出版于19世纪90年代至1937年抗战初始，其中17本是中文的，7 本英文的，3本日文的。大部分指南以苏州为中心，提供了多种旅行路线，并推荐了较好的旅馆和购物点，还深入探讨了名胜古迹的历史文化内涵。其余的一些是综合性地区或者全国的旅游指南，内容多为名胜古迹简介和交通指南。
《苏州指南》书影
尽管我们无法知道过去阅读这些指南的游客，具有怎样的意愿与兴趣，还是可以从中设想出游客的要求及期望的范围。从这些旅游指南、游记与杂志中可以看出，许多中外游客前往苏州就是为了尽情享受这座城市的丰美，品味其“悠久”“古老”或者“传统”的文化特质。毫无疑问，这是游记作者最常使用的三个词汇，用来描述并赞赏苏州及其美景。不过，在对不同指南所推荐的景点与景观评论进行比较后，就能发现，大概是地域、文化背景的差异，中国人、日本人及其他国家游客的旅游品位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别。
对于中国游客及具备必要语言技能的少数外国游客而言，苏州提供了大量历史悠久、温文尔雅的娱乐消遣。游客可以从久负盛名的几家餐馆中做出选择：在观前街附近的松鹤楼，可以吃到18世纪乾隆皇帝御临苏州品过的菜肴。或者前往一本指南中提到的茶楼：“苏州人乐于闲聊。许多茶楼都是消闲之所，故较之其他城市的茶馆，此处茶楼更胜一筹。”这本书中还提到，苏州人对于地方评弹或说书的欣赏水准较高，苏州有中国最好的说书人。
松鹤楼（老照片）
无论怎样，苏州对于中国游客与外国游客的主要吸引力还是其独一无二的名胜古迹。甚至最简略的旅游指南都对著名的古典园林、旧式建筑和运河做了细致描述。书中强调运河为一座城市的标志——同时也是中国现代化城市中的新奇事物，中文及外文旅游指南都赋予这座城市一个欧洲绰号，称苏州为“中国的威尼斯”。在游客普遍感兴趣的景点中，文庙独独是一个例外。尽管所有的日文与英文旅游指南都将吴县文庙作为主要景点加以推荐，但是17本中文指南中只有3本指出，文庙值得一游。庞大的文庙建筑群甚至没有出现在大多数中文指南的苏州地图中，作为苏州众多名胜古迹之一，文庙却未被提及。
即使我们接受指南中有些夸张的说法：在苏州需要参观的景点实在太多，以至于“一旦到了西面，东面的全忘了”，中文旅游指南中缺位的文庙与它在外文指南中的出现，还是揭示出，在民国现代化都市中，关于旅行与历朝遗址，中西方在态度上存在着差异。日文与英文指南强调文庙作为中国礼仪中心的地位，文庙彰显了帝皇国家对于孔子的崇敬，而中文指南很少关注文庙的历史，只是偶有提及。在三本涉及文庙的中文指南中，两本提到祭祀大殿的规模，重点描述了卧龙留下的独特痕迹：生长于苏州府学龙门旁的薄荷，形状和龙头一般，被称作龙脑薄荷，在清代是广受欢迎的礼物。龙的影响力进一步得到证实，据称如果将龙脑薄荷移植他地，这种植物就会改变形状。只有一本指南显示了对于儒家孝道的忠诚。此书的作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儒学家，他提出忠告，游客应该承认圣人精神永存，首次造访文庙时应鞠躬以示敬仰。
龙脑薄荷
府学文庙未能吸引中国游客的关注，并不能说明中国游客对此不感兴趣，或是他们对于帝皇时代抱有极大的敌意。苏州的“传统”特征是这座城市最吸引游客的地方，而“现代”娱乐活动诸如夜总会、电影院及大型公园，则是当时上海最为吸引游客的地方。在苏州广受欢迎的旅游景点中，还有几处著名的墓园，乾隆皇帝南巡停留之地，以及过去两千年来的历史古迹。这些地方，与帝皇时代的过去相连，弥散着皇帝、忠臣及美妾的传说与故事，是政治伟业、文化成就与崇高道德中最声名卓著的体现。因此，与文庙相比，它们显然更有吸引力。具有800年历史的文庙，一直是科举体系的学术支柱与礼仪保障，但这一科举体系已于20世纪初被废除。
苏州文庙大成殿（老照片)
文庙作为过去时代主要的国家机构与文化核心，被许多当时的中国人嘲笑为“旧式”或“封建”社会的象征，使得府学文庙对于中国游客毫无吸引力。对于大多数民国时代的中国游客而言，文庙不能提供一段引人注目的古为今用的往事，因此被忽略了。一本 1931年写给小学教师的实地考察指南《让我们去苏州》，为这一不足之处提供了最生动的例子。为了向青年人灌输进步的共和主义与爱国主义思想，书中建议老师应该带领学生参观园林、历史遗迹与各类集市，引导学生了解苏州经济、政治与文化方面的历史，同时也了解正在行进的现代化进程。书中推荐的历史遗迹名录，就不曾包括文庙。
（摘自 柯必德《天堂与现代性之间》 何方昱译 上海辞书出版社 略有删节 本文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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