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重庆的龙门阵—石灰市：才女智对七秀才
重庆城有条街叫石灰市，就在较场口附近。不过现在已经在旧城改造中拆除新建。
这石灰市顾名思义是卖石灰的地方。以前重庆城内搞建设，修建房屋、修堡坎、打地坝，粉刷墙壁都要用石灰，这里就开了好几家石灰铺子，多打批发。也有石灰挑子摆在路边零售，供人选购。这里的石灰有叫山灰的，也有叫河灰的。山灰一般出自南山的黄桷垭、老厂一带，也有中梁山山洞一带的。这些石灰基本上是一出窑，就用人挑马驮运到城里。这种石灰多是整块的，质量要好一点，粉刷墙壁多喜欢用这种。而河灰多来自小河嘉陵江的合川、北碚，用船运到临江门的石灰码头。
石灰市以前靠近学政试院，这学政试院就是考秀才的最后一道门坎。读书人要考取秀才，须经过县里的考试、府里的考试，合格了，才能到学政试院参考，考中录取了的，才算入学。入了学的，才算秀才。因此，到这学政试院办事的、学习的、考试的人就比较多，这石灰市一带也因此热闹了不少。
这些人中，多是来考秀才的童生，也有考取了秀才，到这里办理去省里考试举人手续的。
石灰市靠近试院的街面上，有一家客栈，叫聚贤楼，住的客人多是到试院办事、考试的童生、秀才。聚贤楼的老板姓卓，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少时也曾考中秀才，但考举人却屡试不中，遂心灰意懒，改行承接祖业，经营起了客栈。卓老板滕下只有一女文英，幼时跟随父亲读书，加之天赋聪慧，文采过人。长大嫁一举子，不过三年，婆母去世，又两年，夫亦过世。夫家也无人，故回娘家，帮助父亲料理生意。因其新寡，又有文才，有人就戏称其为文君当垆。
这一日夜晚，楼下饭馆拥堂已过，剩下不多几桌客人。父亲有事，让文英出来照看生意。文英来到柜台看了看，离柜台不远，一桌食客还在喝酒。一个个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看穿着打扮，知是几个秀才。
这时一个胖和尚托着钵盂进了店门，来到柜台前化斋。文英心善敬佛，见和尚化斋，忙接过钵盂，进厨房为和尚盛饭。和尚站在柜台前等候。
这喝酒的是一群考中不久的秀才，准备去参加省考举人，此时一个个心比天高。见这胖和尚站在柜台前，不觉想嘲笑一下和尚来。于是，一个秀才说了，陈年兄，我们之中你最大，我们就以这和尚的脑壳为题，做一首诗。今天我们刚好有七个人，不如由你老大开头，每人一句。排行第几，就说几个字，以此助兴，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陈老大已经喝得有点二麻麻了，说道，好，就听老幺的。
陈老大想了想，说道。那从我开始，老幺说了话。
一轮圆月照九州，老幺说。
西瓜葫芦绣球。老六说。
落雨不沾水，老五说。
虱子难留。老四说。
光溜溜，老三说。
净肉，老二说。
球。老大说。
这七句说完，众秀才大笑不止。老幺看和尚正望着他们，于是又大声将这七句诗念了一遍。这一念，不但这七个秀才大笑，傍边吃饭的人也笑了起来。
和尚听清楚了这秀才的打油诗，也明白大家笑的原因，却不恼不烦，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口中念道：
错，
秀才，
话过了。
半瓶劣醋，
晃荡响丁当。
只顾高谈阔论，
却不知地厚天高。
和尚看似小声念道，却让堂中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听和尚嘲讽了秀才，都看着秀才大笑。秀才们初还以为是自已的打油诗得到大家的认可而笑，可老大突然醒了过来，这些食客笑的不是和尚，而是自已这群秀才。因为他也听到和尚的念道，不过当时没有注意而已。
老大不大好意思了，摆手招呼住众秀才，叫不要笑了。这时恰好文英端着一钵盂饭菜出来，递给和尚。和尚接过，单掌竖立，口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去。
这群秀才在这聚贤楼已经住了几天，晓得文英是老板的女儿，其它的事就不晓得了，更不晓得文英的文才。老幺看文英年纪不过三十，风韵十分，心中不免有点酸意。心想一个客栈老板，能读过多少书，能有多少才学？其父如此，其女又能有多少文采？想到你一个女子为和尚端饭布施，却不来与我等风流才才说个话、敬个酒，岂不屈了我等秀才。想到这里，走到文英面前，双手一揖，说了声：小娘子请了，我等都是今年考中的秀才，这就要去省上考举。刚才见小娘子施舍和尚斋饭，可见小娘子心善。小娘子如不嫌弃，请过去陪我们喝一杯酒，以见雅意。
开先文英接过和尚的钵盂到厨房门口，就将钵盂交给伙计后，就站在门口等待。对这群秀才以和尚脑壳为题做诗就觉不妥，是对和尚的大不敬。听完这打油诗诗，觉得更不像话，真的有辱斯文。和尚的回答她也听到了，认为说得有理。照说这些秀才听到和尚的回敬以后，会无地自容，会收敛一些。岂知这些人却恬不知耻，找到自已头上来了。现在听这秀才说话有些轻薄，心中已是不悦，因是住客，却也不便发作。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对不住，我还有事，你们请慢用。说罢转身欲走。
老幺看文英要走，赶忙拦住，说道，我们都是才高八斗的秀才，陪我们喝杯酒也是你的运气，以后我们之中定有人金榜题名，月中折桂，那岂不是也有一段佳话？
文英见这秀才说话真的不晓得天高地厚，心中不免有点生气，想来不给这些酸秀才一点教训，让他们晓得天外还有天。于是笑了笑，施施然来到众秀才桌前，说道，既然众位都是秀才，你们也说是才高八斗，小女子不才，就来向众秀才请教。请哪位出个题，我回答不了的就陪大家喝酒。
老大一听这文英口气，似乎是胸有成竹，心想，刚才那和尚就把我等挖苦了一番，听这女子口气，也怕有点墨水。不如让她出题，我等来答。于是说道，小娘子过谦了。小娘子一个人，我们是七个人，不能占这个强。况且小娘子是主人，我们是客人，俗话说客随主便，这个题怎么说也请小娘子出才是。
文英听这老大这么说，想也是，出题就出题。略一想，说道，众位公子都是饱读诗书的秀才，想来对对子不会陌生，小女子不才，就出一上联，请众公子对出下联。对得好，除了陪你们喝一杯酒，连今晚的酒席也算我请了。
众秀才一听，这女子口气很大，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但话已出口，且仗着几两酒下肚，也不好示弱。还是老大说道，既然小娘子说对对子，就请出上联。
文英一想，我是女子，就以我梳妆时情境为上联，说道，好，我就出上联：明镜悬窗，一美梳妆双对面。
秀才们一听，这好对。可细一想，对好却不那么容易。七嘴八舌出了好几条下联，都觉得不好，就不说话了。文英看秀才们不说话，在想下联，也不催促，说了一句，你们慢慢想，就回到柜台。
秀才们这一想就是一个时辰，伙计过来说，夜深了，请几位上楼歇息。另外还交待了一句，文英姑娘说了，你们慢慢想，明天晚上来听你们的下联。众秀才听这话，不觉大窘，也不再喝酒，离桌上楼去了。这一夜，几人是夜不成眠。
第二天晚上，众秀才来到堂下，不见文英。于是老幺向卓老板请问文英何在，说是来讨教的。卓老板已经晓得这事，就让伙计去请女儿出来。
文英出来了。众秀才因对不出下联很是惭愧，都不好意思说话。还是老大上前，对文英作了一揖，说道，惭愧得很。小姐出的上联我等没有对出来，还请小姐赐教，把下联说给我们。
这老大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也是大家刚才商量好了的。昨晚是临时出对，我们对不出，小姐也不一定对得出。到现在，我们七个人也想不出好的下联，你小姐虽有文才，难道比我等七个秀才学的还多？如果小姐对出了下联，那我们认输。如果小姐也对不出，那我们还有话说。
文英昨晚看这些秀才对不出下联，也不勉强，只是让他们慢慢想，如果对出来，她还有多的对子。如果对不出来，也让这些秀才晓得天外有天，不要太过张狂。现在老大让她把下联说出来，倒把她愣了一下。确实，昨晚的上联，是临时想出来的，没有想下联。好在她文思敏捷，遇事不乱。抬眼一瞧，对过一桌，桌上一灯，两人对坐喝酒。这一瞧，不觉灵机一动，有了。于是说道，这下联是：孤灯照壁，两杰干杯四抬头。
老大一听，呀，不得了，
这上联是，明镜悬窗，一美梳妆双对面；
这下联是：孤灯照壁，两杰干杯四抬头。妙。
众秀才也纷纷称着这下联对得妙。
老大嘴上在说妙，心里还有点不服气，心想，这一联是你出的，这一天你也想好了下联，对出来也不足为奇。不如我出一个上联，让她来对下联，对上了，我心服口服，这举人也不考了，回家从新学三年。如她对不上，也好给大家挣了面子。
老大说道，小姐这上联出得妙，下联也对得妙，小姐文采过人，我等实在佩服。我这也有一上联，也请小姐赐教，对出下联，不知小姐可否赐教？
文英一听，就晓得秀才们对她不大服气，说道，请相公出上联，让我试着对对。
老大心想，这对子书里的对子这小姐怕是看过了，不如现找现对。刚才小姐说了灯，不如我也说灯。于是说道：小姐请听，上联是：白龙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文英一听，想起这是一个谜联。这白龙就是灯草，这江就是灯油，灯草浸在油里，点燃了，就如一轮红日。这谜底就是油灯。
这谜底到是猜出来了，但这下联一时还没想好，想想父亲就在柜台里，不妨去请教一下。一转头，就见柜台后面墙壁上挂着一把大杆秤，心中一动，有了。转过头来，说道，这下联是：皂蟒爬壁，身披万点金星。
老大听完下联，将上下联通读了一遍：
白龙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皂蟒爬壁，身披万点金星。
不得不称赞说，小姐才思敏捷，这下联对得好，对得妙。今天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这秀才徒有其名，今天将回转家乡，苦读三年，再来请教。
天明，众秀才收拾行李回家去了。这一件事在童生秀才中传开了，大家都以请教为名住进这聚贤楼，想一睹女才子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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