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顾勉是被副导演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的，她一接通，副导演怒其不争的声音就呼呼啦啦传过来，“我说你们俩，到底能行吗？”
“导演什么事？”顾勉瞬间从梦中清醒，一个挺身坐起，怀着一丝喜悦问，“有合适我们米优的角色？”
“替身。”听顾勉还算上道，副导演声音缓和了些，“你们做不做？”
“谁的替身？”顾勉刚要问。米优也醒了，听到是副导演的电话，立刻顶着一头让人不忍直视的乱发，从她床上一步跨到顾勉床上，劈手夺过电话、气壮山河地回答：“演，当然演了！我什么都能演！”
副导演也不知是被米优这疯狂的热情吓到了，还是感动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洗把脸赶紧过来！”
唐城。《断肠声》剧组、副导演办公室。
副导演名为黄大友。
副导演黄大友，人如其名。平常没有其他爱好，就好那么一点色。才华也有那么一点，主要是眼皮子活，精通看人的本事。因此靠着这一点才华的皮毛，和做人的活络劲儿，他财色兼得，在娱乐圈的小日子混得还算不错。
当下，一和米优打照面，黄大友就痛呼出声：“我靠，一晚上不见，你的脸怎么肿成猪头了？”
米优一脸无所谓，“反正是替身，又不露脸，你管我什么头？”
黄大友收回他的痛心疾首，把本来已经收回的《断肠声》剧本，重新发到米优手里，“红框圈出的场次，是要你替的戏。”
米优往沙发上一靠，把剧本翻得哗啦响，没过十分钟，忽然大叫，“靠，你说打戏要替身，马戏要替身，落水的戏要替身都没关系，我都能理解！文戏也要替身什么鬼？但凡不用露脸的戏，她都要替身？她干嘛不把她的脸弄张面具给我糊上？这样她来都不用来，就能把戏全都演了！”
黄大友懒得废话，直接问，“你演不演？”
“演！”米优把剧本扔回桌上，坐直了放浪不羁的身板，谈条件，“不过这样一来，女刺客但凡不用露脸的戏基本全都是我的了。工钱怎么算？”
“工钱按替身结。”黄大友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不急不慢把话说完，“我是看在咱俩熟的份儿上，得到消息后才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你的。如果你不乐意演，多的人在排队——”
米优立刻收起刚才的霸气，露出识时务的笑容，“听您的，按替身结。”
黄大友和米优闲聊的时候，顾勉也把剧本快速地翻了一遍。
她们在来的路上，又打电话给黄大友确认角色，才知道原来是方梓溪有部分“女刺客”的戏不肯拍，需要替身。米优虽然性格泼辣，说话直接，但这次她说的没错，从剧本上密密麻麻的红框来看，方梓溪的确是只准备参与需要露脸的场次拍摄，其余基本都交给米优替拍。
而“女刺客”本来就是方梓溪从米优这里抢走的。
米优为了这个角色，不仅再度瘦了十斤，还特意学了剑术和马术，兢兢业业地准备了两个月。米优此刻有多生气，顾勉能明白。但生气并不解决任何问题。米优今天的表现，比昨天成熟多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黄大友目光在米优和顾勉身上扫了一遍，笃定地说：“没问题直接进组吧，不要耽误了拍摄。”
“我有一个问题。”米优突然举起手，做出乖学生回答老师问题时的懂事姿态，出声问，“导演，您以前不是要潜规则我吗？”
黄大友吹开杯上的茶沫子，小品一口，淡淡说，“你不是拒绝了吗？”
“是不是因为这个，您把我换了？”米优歪起脑袋，故作轻松。
黄大友抬脸看了米优一眼，“你真是抬举我。”又瞟一眼手表，嘟囔句，“哟，时间不早了。”
然后盖上杯盖，拎着水杯往外走。“这可是DS的年度大剧，全部卡司都是集团大boss亲自敲定的，我哪有这种本事把你换了？能在这节骨眼上把这部戏的卡司换掉的，也只有‘王老爷子’了。”
黄大友在门口停了一停，“米优，别怪我没提醒你，方梓溪现在是老爷子手心里的宝，你还不要得罪她为好。”
黄大友口中的“王老爷子”，指的是娱乐圈泰斗级的金牌经纪人、兼制片人王深。纵横娱乐圈二十年，捧红无数明星，监制无数卖座大片，王深俨然是圈里一座金光闪闪的丰碑，被后辈们默契地敬称为“老爷子”。
米优还在嘴硬，“潜规则上位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把演技放哪儿了！”
黄大友“呵呵”一笑，没再理米优。反倒看向顾勉，颇有几分好言相劝，“你们米优什么都好，就是太牙尖嘴利。你把她的嘴管住了，比求什么人都管用。”他自然是指顾勉昨晚去星CLUB找王深替米优说好话的事。
“多谢。”顾勉会意，认真道谢。
黄大友嘿嘿一笑，迈着四方步走出办公室。休息时间到，他得去片场。
米优没把黄大友的话听进耳朵里，好半天才从黯然的情绪里回神：“顾姐，看来果然是王深换了我的角色。这次我说不定真把他给得罪了。”
“嗯。”顾勉没有否认。
米优心情沉重地坐了会儿，最后扬起头，挤出个笑脸，安慰她自己：“没事没事！替身也挺好，这下我学的剑术和马术都派上用场了！”
顾勉微笑，“加油。”
在《断肠声》剧组，女刺客不是重要角色，戏份不多，方梓溪集中拍完她的脸部戏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倒是米优和顾勉每天跟着剧组东奔西跑，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把米优当替身，直接“刺客”来“刺客”去的叫她。米优短暂地忘了她不能露脸、不能留名的痛苦，每天都拍的十分投入。
这天米优吊在威亚上飞来飞去。顾勉坐在她的御用小马扎上刷娱乐新闻，就看到方梓溪近日出席某电影节开幕式，在红毯上和人争奇斗艳的报道。
穿着高级定制礼服的方梓溪，戴着名贵珠宝的方梓溪，拿着几万块手包的方梓溪，站在红毯上的每一回眸，每一挥手，都被通稿捧上了天，评论里也是一水儿的称赞。怎么看，方梓溪都是红得发紫、风光无限。
好不容易听到导演喊“咔！下一条！”米优从威亚上解放下来，扶着腰直奔顾勉，顾勉连忙收起手机，扶她坐下。
米优一个劲儿抽冷气，“哎呦妈，洒家的老腰，疼疼疼！”
顾勉刚要安慰，黄大友已经过来问，“刺客今天还有一场落水戏，行吗？”
米优收起一切龇牙咧嘴，笑得一脸豪迈，“行！没问题！”
黄大友一走，米优又耷拉起脑袋，像根蔫儿了的稻草，“我真是痛并快乐着！”
顾勉从便携冰柜里取出准备好的冰袋，用毛巾包好，帮米优冷敷这几天拍打戏在身上留下的伤口。没敷多久，那边导演一声招呼，米优跳起来，又生龙活虎跑了过去。
顾勉刚收好冰袋，就听身后一声冷笑，“做替身还这么高兴，这女人脑子里有坑？”
方梓溪悠闲地站在旁边，看顾勉回头，她摘下墨镜，甩了甩长发，浓妆下笑得十分美艳，“我说看你眼熟呢，原来你就是在我前面那一位跟着季兆弦的女人。和季兆弦分手时，你哭成那样，所以我对你印象还挺深。”
顾勉面无表情，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何必这么冷淡。”方梓溪踩着优雅的步子上前，“当时是我抢了你男朋友。可季兆弦那种男人，就算没有我，早晚玩腻了也会把你一脚踹开。”
“是吗？”顾勉平静地问，“季兆弦是玩了你多久后一脚踹开的？”
“你——”方梓溪一噎，随即气得笑出来，“我和季兆弦是和平分手的，可不像你那么丢脸！”顿了顿，“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别想搭关系靠近王深，也别想替米优那女人出气。她，我是封杀定了。”
顾勉忽然收回一直有些飘忽的目光，直视方梓溪：“米优只是个小角色，你为什么这么针对她？”
“看她不顺眼咯。”方梓溪清澈微笑。
顾勉也露出一丝微笑，相当阴沉的微笑，“你怕她。”
顾勉还是平常那个顾勉，但又仿佛不同，她浑身溢出一种沉郁的张力，像是洞察了一切的阴暗，让人背后森然生凉。她笑着继续说，“因为你很明白，米优比你长得漂亮，比你演技好。最重要的是，她比你努力。另外，”她笑得越发灿烂，“米优比你更招男人喜欢。”
方梓溪手指慢慢攥紧，脸色先是发狠，而后渐渐转惨白。听到顾勉最后一句话，看到顾勉微笑着的表情，她悚然一惊，下意识退开半步。不过只是一瞬，等方梓溪再看过去，顾勉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低调，存在感低的让人很难注意到她。就算偶然注意到，也只会觉得她是个笨拙的女人。
方梓溪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失魂落魄。她上保姆车前，最后看一眼和平常一样坐在小马扎上看剧本的顾勉，才惊疑不定地离开。
余光察觉方梓溪的保姆车开走，顾勉轻轻呼出口气。她背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她感觉她自己性格越来越扭曲了——因为不想让别人察觉她的扭曲，所以她平常很少说话，甚至很少和人接触。
但今天她话有点多。
正出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顾勉愣愣地回头，发现落在她肩膀上的竟不是人手，而是一只……熊掌！
她顺着熊掌一帧一帧往上，看到站在她身后高大的毛绒玩具熊……
说是毛绒玩具熊，但造型还挺逼真，做工还挺精细……
小树林片场，清朗的秋日天空下，突然出现的毛绒玩具熊。
顾勉和毛绒玩具熊面面相觑，准确地说，是隔着玩具熊的头套和里面的人相顾无言——
这情形是如此怪异，顾勉简直不知是该惊吓，还是该发笑。她保持着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身准备离开。毛绒玩具熊突然伸出熊掌，抓住顾勉的手臂，拘谨地问，“能跟我走一趟吗？”
“……不能。”顾勉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这到底是什么鬼？
“为什么？”玩具熊里的人声音里满是意外。不等顾勉回答，他用毛绒绒的熊掌把自己的熊头摘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孔，迷之星辰一样的眼眸，正明亮地望着顾勉，“我们不是朋友吗？”
……居然是连思慕。
在剧组这几天，顾勉当然知道了她曾经以为的“连思慕”并不是真正的连思慕，顾勉以为的“连思慕”真实身份其实是连思慕的经纪人。而连思慕本人则神龙见首不见尾，非常低调。但顾勉感觉，这连思慕与其说是低调，不如说是古怪，说不出的古怪。顾勉甚至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当然，连思慕的演技也已经出神入化，用和他拍过对手戏的米优的话来说，“太神了这人！拍摄前一副蔫儿啦吧唧的样子，一旦进入角色，就气场全开，所有气氛都在他的掌控中，我想NG都NG不了！靠！太牛逼了！”
顾勉于是明白，连思慕曾说有他在的戏从不NG，不是狂妄，而是事实。不过他的戏一旦拍完，就会像隐身一样从片场消失不见。曾经有一队粉丝来探班，结果愣是没找到他。片场就这么大，他到底躲哪儿了，至今依然是个谜。
又不过，他突然穿着玩具熊外套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朋友……吧。”顾勉老实说。
“……”连思慕重新把玩具熊的头戴上，声音有点闷闷不乐，“顾勉，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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