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语历史的角度看人体词语的特点（李慧贤）- 豆丁网摘要：在汉语历史发展中，人体词语呈现出自己的特点，如系统性强，具有模糊性和多义性，可以连用，表示人体一部分的词语可以表示该部分所在的整体等。
正文：人体词语有很强的系统性，成员之阀相互联系、彼此制约。同时人体词语具有模糊性，这在人类语言中非常普遍，模糊性又导致了多义性。通过考察汉语史文献发现，连用是人体词语的另一个突出的特征。此外，很多表示人体某一部分的词语可以表示它所在的整体。分别论述如下。
一、人体词语的系统性。语言是人类感知、认识世界并通过心智活动将所感知到的外部世界进行概括、分类的范畴化过程，语言中的词汇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映，与它所表示的外部世界有关，人体部位是典型的整体一部分结构，相应地表现在人体词语中，表示人体的义位结构是典型的总分结构，Cruse称之为“meronomies”，即部分一整体关系(part-wholehierarchy) 或称总分结构[1]。部分与整体是相对的，位于各结点的部分词可以是下一级的整体词，人体结构具有很强的系统性，由头部、颈部、胸部、腹部、背部、腰部、臀部、上肢、下肢等部分构成，各部分相对还是部分一整体结构，如上肢由手、臂构成，头部由头、面部、五官组成，五官中的眼睛也是部分一整体结构。
人体词语的系统性除了体现在人体部位本身的系统性外，还表现在成员之间相互联系、彼此制约，当一个词语发生变化时会对其他成员产生影响，如“脚”开始表示“足”之后，其“小腿”义消失，这时“腿”应需要而产生；后来“腿”逐渐扩大指称范围，侵占了“股”(大腿) 的地盘后，“股”就被排挤了，开始表示“臀部”。表示眼珠的“眼”
在西汉开始表示眼睛义，它原来表示眼珠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表示瞳子的“睛”乘虚而入，并作为中心语素，构成了“眼睛、目睛”等表示跟珠的词。到了宋代，“眼睛”开始指称眼睛词汇场，并取代“眼”，成为主要成员，眼珠词汇场在元代产生了新成员“眼珠”，后来成为主要成员。
二、人体词语具有模糊性和多义性。人体词语既有表义的明晰性，也有模糊性。从外延上讲，这部分词语其所指明确，与它所表示的部位相对应，人体部位是实实在在、可看得见的，“头”表示的就是脑袋，“脚”表示的就是脚丫子，相对于动词、形容词而言，人体词语有很强的明晰性，外延清楚。但人体部位词的模糊性在语言中也很普遍，这种模糊性直接导致了词的多义性，表示面部各部位的词中，“法语的joue(面颊)借入到英语中，变成了jaw，意义变成了与面颊邻近的颚，古英语的ceace(颚) 到现代英语中变成了cheek(面颊)[2]”。英语belly既指“肚子、腹部”，又指“胃”。马提索夫指出，在藏缅语中，语音相近的词形在甲语言中是指“肚子”，而乙语言是指“肠子”；有的指胃，有的指肚子，有的指肝。汉语“肚”本指牛羊等动物的胃，后来可表示人的腹部。又如表示下巴，英语的chin，荷兰语的kin，德语的kinn(下颚)，瑞典语和丹麦语的ki nd(面颊) ，拉丁语的gena(面颊、眼睛) ，梵文的hanua／hanuh(颚)同源。
词的模糊性还可导致词义发生变化，表示某一部位的词语可转而表示邻近部位，“股”本指大腿，后成为表示臀部的语素。“脚”本指小腿，后指脚丫子。“胳”本指腋下腰的上部分，后来成为表示胳膊的语素。汉语中某些人体部位词，古人的训释有所不同，往往释为相邻部位，也许这些词的所指部位本身就从汉语史的角度看人体词语的特点有模糊。张联荣举了一些例子，其他的例子如“膑”指膝盖骨，也可指胫骨。潘岳《西征赋》李善注引郭璞《三苍解诂》目：“膑，膝盖。”又《史记·秦始皇本纪》张守节正义：“膑，胫骨也。”《玉篇》：“睛，目珠子也。”珠子指眼球。《广雅·释亲》：“珠子谓之眸。”此处“珠子”指瞳仁。“酱”有的释为眼眶，有的释为眼角。《说文·目部》：“訾，目匡也。”桂馥《说文解字义证》：“訾，睛外之眼角也。”
三、人体词语连用。表示人体部位的词语连用的情况非常普遍，但情况有所不同，有的是同义连用，有的是上下位词的连用，有些是表示相邻部位的词连用，有的是表示相关部位的词连用，还有的人体部位名词可以和位于此部位的器官名连用。下面分这几个方面来讨论。
(一)同义连用。表示人体部位的词语同义连用的情况在古汉语中很常见，下面举几个例子。例一t表示脖子的词语“领、颈、项、腽、脖”等可连用，上古汉语中有“颈领”，中古有“颈项、颈匣”，近代汉语中有“脖项、颈脖、脖颈”等，例如下：(1)庶入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嗔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庄子·说剑》)。(2)腕骨连背脊。腰骨连肩。肩连颈履。颈履连头颐。头颐连齿(安世高译《道地经·五种成败章》)。(3)至九七日变为五疱。两肘两髀及其颈项而从中出也( 竺法护译《修行道地经》卷一)。(4)两个媒人拜谢了出来，到张公家，见大伯伸着脖项，一似望风宿鹅(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5)白的是那脖颈，黑的是那头发(石君宝《鲁大夫秋胡戏妻》第三折)。(6)有谋被这几句话，说红了脸，只得胀胖了颈脖，又添上一钱八成银子(《野叟曝言》十三回)。例二：表示身体的“身、体、躯”，可连用为“身体、身躯、躯体”，如：(7)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战国策·楚策四》)。(8)讫身躯于后士兮，经万载而不迁(王褒《洞箫赋》)。(9)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世说新语·规箴》)。例三：其他如“眼目、腹肚、肚腹”等，各举一例：(10)若盲者承佛所得眼目。若为水所溺者依佛而得脱(支谶译《佛说阿阁世王经》卷上)。(11)闻名腹肚已猖狂，见面精神更迷惑(《游仙窟》)。(12)娘如今只是有些头疼心胀，胳膊发麻，肚腹往下坠着疼，腰酸，吃饮食无味(《金瓶梅》七十六回)。有些词语同义连用之后，意义有了改变，如：“胸臆”表示内心、胸怀等义，“脸面”表示面子、情面等。
(二)上下位词连用。汉语史上有一些上位词加下位词构成的组合，如“臂肘、臂腕”：(13)授菩萨决光从顶入。授缘觉决光从口入。授声闻决光从臂肘入(竺法护译《生经》卷五)。(14)一双臂腕，切我肝肠(《游仙窟》)。有的组合表示下位义，如“头颊”指颊：(15)姑娘一见静观，青头白脸，桃花般的头颊，吹弹的破的皮肉，心里也十分喜欢(《拍案惊奇》卷三十四)。有的组合本表示下位义，后表示了上位义，如“头颅”本指头骨，从中古汉语时期开始可表示人头：(16)卿头颅方行万里，何席之为!(《后汉书·袁绍传》)。(17)把钢锥敲残他骨髓，把钢铡切掉他头颅( 纪君样《冤报冤赵氏孤儿》第四折)。(18)据解说，则绑着的是替俄国做了军事上的侦探，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 鲁迅《呐喊》)。有些人体词连用后产生了新义，如“头目、头口、头脸”，“头目”本指头和眼腈：(19)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顶目而覆胸腹也(《苟子·议兵》)。后引申表示首领义：(20)各管头目有失钤束，具以名闻( 《元典章·圣政一· 劝农桑》>。“头口”，表示人口或牛马等大的牲畜：(21)本军头口老小正兵七万余人口( 岳飞《条画合形事件札子》)。(22)这的是喂头口的草料，怎生与小生吃？(高文秀《须贾大夫谇范叔》第二折)“头脸”在明代文献中出现，可表示脑袋和面孔，如：‘(23)早被春梅双手扶住，不曾跌着磕伤了头脸(《金瓶梅》七十九回)。也可表示脸面、面子：(24)连金、玉姊妹合珍姑娘以至他家那班有些头脸的婆儿媳妇合几个大些的女孩子，一时上上下下乱乱轰轰挤了一屋子人(《儿女英雄传》四十回) 。
(三)人体器官名与其所处的部位名词或其他器官名词连用。表示人体某些器官的词语可以和表示其所处部位的词语连用，如“咽颈、咽项、心胸、头脑、嘴脸”等。器官名词也可和其他器官名词连用，如“耳目、喉舌、喉唇、喉吻”等。
(四)相邻部位名词连用。表示相邻部位的词语可连用，如“胸腹、肚腹、额眉、头领、头项等。
(五)相关部位名词连用。有些组合由相关部位名词连用而成，这类组合中两个名词所表部位非相邻部位、组合也非器官名与部位名连用、更非同义连用、上下位词连用，这类组合有头尾、头足、头肚、腹背、手足、股脚、股肱、胸背、腹背等。从语义角度讲，人体词连用之后，往往表示喻指义，不表示具体的部位或器官，那么这些组合就凝固成了复合词，如股肱(辅佐重臣)、头目(首领)、耳目(能起耳目作用者)、嘴脸(模样、丑恶的面目等)、头脸(面子)，头领(首领)、胸腹(要害、胸襟)、喉舌(重臣、口才、要害)、喉吻(交通要地)、肩臂(重城、要地)、喉唇(要职)等。
四、人体词语部分表示整体
表示人体部位的词语构成“整体一部分”结构，用表示部分的词语来表示整体在人体词语中表现得很明显，例如古汉语没有泛指下肢的词．往往用表示部分的词来表示整体一下肢，王凤阳认为，“古代只有腿的各部分的名称，没有一个统一的表示腿的称呼，必要表示整条腿时，就用部分的名称来称全体。”表示大腿的“股”、表示小腿的“胫”脚”，都可以泛指表示整条腿[5]，黄金贵认为脚的溯义应指整个下肢[]嫩。如：(25)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战国策·燕策三》)．(26)两脚迸日行(《释名·释姿容》)。(27)吾早知当斫汝胫(《五灯会元·百丈海禅师法嗣·黄檗希运禅师》)。人体上肢各部位名也可泛指上肢，“臂可泛指上肢，如：(28)缳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获死罪于前(《战国策·秦策五》)。(29)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史记·秦始皇本纪》)。手，可以泛指上肢，如t(30)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序》)。(31)一臂国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有黄马虎文，一目而一手(《山海经·海外西经》)。第(30)例，“手、足”相照应，“手”泛指上肢，“足”泛指下肢．(31)例中“臂”与“手”泛指上肢。另外，《吕氏春秋·顺民》“服剑臂刃”高诱注：“臂，手。”以“手”释“臂”，都指上肢。“肘”也可泛指上肢，如，(32) 贵人腕软怜易臂，奋肘一挥前后呼(元稹《有鸟二十章( 庚寅)》)。足见，表示上肢各部分词语都可泛指整个上肢。“颡”在文献中大都表示额头，下例中表示脑袋，如。(33)郑人谓子贡日“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史记·孔子世家》)同样的事件《论衡》叙述如下。(34)郑人或问子贡日：“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若丧家之狗。”(《论衡·骨相》)表示瞳仁的“ 童子” 有泛指眼珠的用法，如；(35)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矣( 《晋书·文苑传·赵至》)。表眼角的“皆”可泛指眼腈，如：(36)弓不虚发，中必决眦( 司马相如《子虚赋》) 。(37)华游新咏多，五色夺双酱(黄蔫来《秋日寄淮阳吴嵩三》)。从汉语史角度看，人体词语除上述特点之外，还可投射表示动植物等有生物的相关部位，及自然物、建筑物、容器等无生物的相关部位，某些人体词语可进一步投射到抽象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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