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淫的快乐

1

年前，常建去了趟欧洲，公司福利。回来，给李青买了块手表。

是常建走之前李青跟他要的。

李青对首饰化妆品什么的都没兴趣，从小受父母影响，对手表情有独钟。父母那代人，能戴得起手表的，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工作后，李青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款国产手表，几百块钱，黑色皮带，她戴了好几年。

跟常建结婚时，除了一枚金戒指，李青就跟常建要了块手表。也不贵，千把块钱，戴了好几年。

又到结婚十周年的时候，常建给李青买了块进口手表，但也就是三线品牌，六七千块钱，李青又戴了五年。

李青的手表，差不多也是他们的经济状态，在一天天变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

比如这次，李青跟常建说，她想要块好的，最好可以戴一辈子，并且越戴越升值的那种。价值当然也不能太高，还没有钱到那种程度，三四万块钱也就可以了。

其实这块手表，李青计划了一些日子了，没想到常建能有这个出国的机会，再好不过。毕竟亲自到国外去买，便宜不说，还能保障是正品。

然后常建走之前，可能是有了出远门做铺垫，俩人难得地温存了一把。

难得，是这两年，床事真是寡淡到不行了。也说不上谁先寡淡的，好像心有灵犀地从某一天开始都冷淡了下来。频率先是从之前的每周一次降到每月两三次，后来每月都不大有一次了。

尤其常建如果有应酬，喝了酒或者回来晚了，就干脆睡客房了。

常建在两年前开始有些发福，工作压力大，忙，几乎没了运动时间，喝完酒打鼾特别严重。

李青这两年呢，睡眠质量不好，怕光，怕噪音，要是刚睡着被吵醒，两三个小时睡不着。

也好像就这么，两人连在一起睡的夜晚也隔三差五了，更别说床事儿。

李青才不信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样的鬼话，她也就四十出头，身体需求却极其平淡，觉得没有也没什么，有呢，也不过证明她跟常建是两口子。

何况也并不影响什么夫妻关系，十几年快二十年的夫妻关系，就跟兄弟姐妹差不多。

早就不腻味了，剩下的，就是一门心思过日子.

小吵小闹，鸡零狗碎，家长里短。

常建出远门之前的这场温存，李青心里清楚，也是巩固夫妻形式的必然程序.

其实也就去了十来天，别说十来天了，平常两人一个多月也不温存一把呢。

常建应该是基于同样的想法，所以也算心有灵犀。

这是李青对婚姻最满意的地方，这些年后，什么情啊爱啊的早就烟消云散了，其余的才是实打实的。比如工资卡，比如柴米油盐，比如孩子……比如这些相互心知肚明却绝不会拆穿的、对于形式的成全。

李青甚至在那晚还表现出了一点儿小饥渴来，在常建微胖的身下扭了几下身子，表达欲求，表达想要，表达对常建身体的感觉。

其实李青实在有点不太喜欢常建发福后的身体，软，油腻，像她从小不爱吃的肥肉。

而当年，二十多岁的时候，常建是真有六块腹肌的。

但这种不喜欢，李青绝不会表现出来，她也看得见自己，倒是没发福，可是该松的地方都松了。

尤其常建当年最迷恋的李青傲娇的胸部，文胸一撤就坍塌下来，当年的丰满为现在的下垂提供了基础。

既然都在变差，也就无可挑剔，这也是夫妻相互成全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了。

2

李青对那块手表还是很满意的，包括那一圈亮闪闪的碎钻，虽然有点不太贴合四十出头的年纪，但一打眼就能看出华贵来。

发票的定价，不到四千欧元。

唯一的，表带有点长，长了那么一两个扣。

李青手腕一直纤细，所以表带要修一下。于是几天后，李青拿着表去了韩大峰那儿。

韩大峰是个修表匠，是个很有名气的修表匠，门脸儿开在一家免税店旁边。是好几个大品牌腕表的定点儿专修。

地方不大，但是生意很好。过了好多年后，爱戴手表的人又多了起来，包括年轻人。

韩大峰修理和养护手表根据表的价格收费，不少赚钱。

但李青跟韩大峰熟悉，不单是因为这些年李青对手表的热爱。更因为，韩大峰是李青的初高中同学。

韩大峰，当年死命地追过李青，那个班里唯一不化妆，没有任何首饰，却一年到头都戴着一块手表的姑娘。

韩大峰当年觉得，李青太与众不同了，他们俩太般配了——韩大峰家修表是祖传的，从韩大峰的祖爷爷那辈就开始修理钟表。

但李青对此不以为然，并没有因为韩大峰对她喜欢的手表有深入研究就接受他，在李青看来，那完全是两码事。一个男人，和他的爱好。

韩大峰个子不高，文气，白净，戴眼镜，外形上离李青想要的那款相距甚远。

性格上也不是。

家庭也不是。

何况后来，韩大峰连个大学都没考，一毕业就子承父业，一门心思学习修表了。再后来，在李青读到大二的时候，韩大峰就开始单干了。

李青找他修过表，换过电池，韩大峰都坚决没收过费。买卖不成情义在，韩大峰说，就算同学关系，咱也比别人亲得多。

不仅如此，李青二十岁生日，韩大峰还送过她一块手表。

李青没要，那块手表不便宜，李青觉得她既然不喜欢韩大峰，当然也就没有要的资格。

虽然，当时看到那块表的时候，李青承认，她心里是动了好几下的。

也是那次拒绝，韩大峰彻底死了心。没多久，没等李青毕业，他就结婚了。

韩大峰当然不愁找个女人结婚，他那时候不光修手表，还通过不知道什么门路弄了一批免税的进口表出售，经济比其他人都富足。

而韩大峰利落的结婚，让李青对他增加了一层好感。

甚至，有那么一刻，李青还生出了些许的遗憾。

她不爱是一回事，但说放手就放手的男人，到底也是有独特魅力的。

李青跟韩大峰，反倒比以前更熟络起来。暗恋未果，摊开放手，也就不算个梗了。

有时候聊起来，韩大峰说，其实你跟了我也没啥不好哈。

李青就会哈哈一笑，说也是，早知道结婚就是过日子，当初跟了你也行。

玩笑开到这么自然，关系也就安全稳固了。李青有时候没事儿也会去韩大峰那里坐坐，跟他聊聊手表或者相关的事。

这个话题，李青是不跟常建聊的。常建没兴趣，也不懂。李青曾经送过一块手表给常建，他嫌戴着麻烦，更喜欢手机看时间。

所以对于手表，李青跟韩大峰，算是知己。

3

李青把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递给韩大峰，表盘在白炽灯下闪了一下。

韩大峰愣了一小会，说卧槽，一下就闪出暴发户的光芒来了。

李青笑起来，韩大峰除了没读大学，脑子转得快，那些小幽默，一个跟一个，跟他聊天还是很愉悦的。

李青说，咋了？我就不能暴发户一下。

韩大峰把手表放在掌心观看着，能，太能了。

然后韩大峰抬起头来，那个，我情敌送你的？

李青说，德性，对，你情敌送的，前几天他出去了一趟，捎回来的。

韩大峰点点头说，有点小麻烦，国外的东西就这死德性，做得太严谨，这表带三两分钟给你弄不好，你是等着呢还是不等着呢。

李青噗嗤乐了，我去隔壁免税店逛一圈儿，回来取。

韩大峰说那你去吧，万一撞见同款的，还便宜，回家就可以把那货毒死，咱俩一块儿过了。

李青说不贫能死不？

韩大峰说当然死不了，不过……李青你说你咋不变样呢，也不长胖，也不长皱纹的。

李青得意地笑起来。

这点李青倒是挺自信的，日子顺遂，心思简单，李青看起来面部变化真不太大。

至于身体的松弛……衣着得体，旁人看得到什么？

韩大峰这样夸，李青是受用的。

就把手表扔在韩大峰那儿，李青去免税店转了一圈。

免税店里倒是有那个品牌的专柜，当然没有常建买回来的这一款。

李青因为心情好，倒是在化妆品专柜买了两瓶洗面奶，给常建买了副眼镜。

想了想，又给韩大峰买了盒巧克力。

回去的时候，韩大峰已经把手表表带拆好装上了，李青上手试了试，刚刚好。

韩大峰对李青送的巧克力感慨万千，说这怎么舍得吃呢？吃完就没了。

李青说，吃完我再送。

韩大峰说，当真？

李青说，当真，反正这些年，我也欠你的。

韩大峰就认真地点点头，嗯，你欠我的。

李青晃晃左手腕上表，怎么好像沉了点儿呢？

韩大峰瞥了她一眼，切，好几万块钱呢，能不沉？

李青又笑起来，活在这个年纪，还有这么个男人能这么逗着宠着，也是挺好的。

关系又安全。韩大峰玩笑归玩笑，相处中，从来没让李青真正尴尬过。

韩大峰这些年变化倒是挺大，他年少时就有抬头纹，过了三十岁，纹路深得不得了。但到了四十来岁的年纪，这些皱纹倒也没什么了，不显得他沧桑苍老，倒显得深刻起来。

李青想，其实，自己也算是有个蓝颜知己的吧。

4

李青的新手表就这么戴上了，效果很炫，跟年轻姑娘手指头上的钻石差不多。

连李青领导都咋舌，说李青你这块表也算是咱们单位最好的手表了。

李青嘴巴上很谦虚，说没几个钱，老公年终奖买的。

心里还是美得不行，手表来路正当，尤其是老公送的，这是李青的面子。

哪有不要面子的女人啊。

但李青也就美了三天，第四天，刚到单位不久，俩警察找上门来。一个胖一个瘦，都很年轻。瘦警察跟李青说，有个女的报案，说自己的手表在修表店被掉了包，原装进口的换成了一块高仿品，经过详细调查询问，因为两块手表看上去一模一样，大概是店主拿错了，把真的那块给了李青，把她的那块高仿品给了女的。

胖警察说，我们来呢，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个情况，如果真弄错了，希望你能把戴错的手表换回来。

李青先是蒙圈了两分钟，然后就炸了。李青说开什么玩笑，我的手表怎么可能高仿的呢。三下五除二把手表的来历说了一下，又说，发票啥的都在家放着呢。你们跟我回家去取证好了。

结果，面对真实齐全的单据，俩警察有些面面相觑，一个对另一个说，啥情况啊这是？

但最后还是决定把两块手表拿到专柜鉴定一下。

于是，李青见到了报案的女的，也见到了韩大峰。

女的挺年轻，顶多二十七八岁，中人之姿，但有股子风情，头发又长又密，烫了大卷披散下来，很时尚的那种味儿。

看到李青，女的明显愣了一下，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

韩大峰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青说韩大峰你咋回事啊？栽赃我啊？

韩大峰眼神闪了闪，说她报了案，说我以假乱真，好几万块钱呢，我会坐牢的。

李青说那你就栽赃我？

韩大峰说，当时你的表在桌上，她的在抽屉，一模一样，我拿混了也有可能。

李青傻眼了，当时你咋没告诉我这事儿。

韩大峰说，这事儿我用不着跟你说啊，你是顾客，人家也是。就是她不是拆表链的，她是换表链的。有点混乱了。

然后专柜鉴定完毕，两块表的确一真一高仿，李青戴走的那块是真的，女的换了表链那块，是高仿。

女的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死活坚持弄错了，自己的那块才是原装。她指着韩大峰说，当时我拿过来，还让他鉴定了是不是原装，他说是。

韩大峰对女的说法未置可否。但李青那里手续齐全，女的，却拿不出任何手续来，只说朋友送的，国外带回来，没给她发票什么的。

最后，李青还是把那块真的表带走了。警察说，除非女的能出具票据。

女的愤愤不平地走了，走之前说，这事儿没完，票据，姑奶奶我拿给你。

俩警察略有无奈地离开了。

李青说这都啥事儿啊，韩大峰你还专家呢，专家个屁啊。都差点把自己弄进去……

韩大峰未置可否地瞅了李青一眼，说我专家是看表，不是看人。

韩大峰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和平常明显不一样。

李青听着，心里电光火石似地闪了一下。顿了半天，鼓起勇气问道，韩大峰，我那块表，才是高仿的对不？

韩大峰耸耸肩，怎么可能呢，你票据齐全，来路正确，没毛病。

李青没再吭声，默默瞅了韩大峰片刻，说这算是巧合？

半天，韩大峰幽幽地说，所有巧合都是必然，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

李青心里又是一顿。

5

李青没太费劲，花了点儿钱就把那女的扒拉了个透。是常建对口公司的业务员，俩人从业务关系的互惠互利，没多久就发展成了男女关系的互惠互利。

常建差不多每周去女的那里两三次，中午，午饭时间。

饭都不吃，就是去睡个觉。

在四十二岁的年纪，每周两三次地，去睡一个年轻女人。

平常俩人都不一起在外面吃饭，表面盖得很严实。所以不光外人不知道，李青也完全不知道。

也不是李青大意，而是一个男人单纯身体出轨，又在时间上运用巧妙，是很难察觉的。尤其是，他不想离婚，也没有对李青半点儿冷淡，表面全都按部就班，完好如初。

没想到这次翻了船。大概连常建自己，都觉得真特么地凑巧吧。先是自己老婆，然后是情人，竟然都对手表情有独钟。在他出国的时候，提了一样的要求。

但常建，真心是不舍得花两份钱。

不是他小气，而是，的确不是小数目。

权衡再三，到底是，老婆关系稳固，工资卡握着；情人这里，需要点儿实打实地讨好吧。常建在国外买了块真的，又同时网上花几千块钱买了块高仿。

李青喜欢表，但离内行还远，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何况还有真实的发票打掩护。

常建一千个一万个想不到的是，那块高档机械手表，情人因为不喜欢原装表带，就放在了韩大峰那里。

就在李青找韩大峰修表的前一脚。

韩大峰修表业的名气不是白给，这些年没出过差池，别说几万的表，几十万甚至更昂贵的也在他手里过过无数。

谁都没多想。

多想的，是韩大峰，当他看到两块一模一样的表又打手发现李青那块是高仿之后，瞬间就判断出了真相。

当然韩大峰可以不那么做，但他还是那么做了。李青知道，这中间不光是情分。

情分有那么一点儿，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被拒绝后沦为知己的男人，韩大峰心里，也是有口恶气没出来的。李青越幸福，他就越堵着气。

骤然发现的秘密，让他发现了李青婚姻的漏洞和缺口。韩大峰当即便决定那么干了。这样，不光报复了情敌，提醒了李青，也平衡了他自己——

韩大峰料定，李青对这块表会毫不存疑，但是作为那种关系里另一个女人，却完全相反，没有发票和凭证，必然会偷偷找人鉴定真假。

而且很可能会不止一次地鉴定。来他这里换表带是一次，以后逢到有机会也会一而再。再而三。

越是狗男女，越会防着对方。

所以，女的发现那块被掉包后的表是假的，是必然。

至于结果，韩大峰也猜到了。女的只会认为常建给自己买了假货给老婆买了真的，自然要揪着常建撕逼。常建怎么把这事摆平不说，受此惊吓，肯定不敢再继续和女的拉扯了。同时，他也肯定在心里一万遍求神拜佛，希望李青不要知道此事。

当然，表面上，李青会很配合地，装聋作哑，一个字儿也不多说。可心里的梗，李青是过不去的。

她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存疑，会后悔当初没有跟着他韩大峰也说不定 。

都被韩大峰料准了。

那些时日的常建，一副自然平静的样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还问过李青，手表咋样？准不。

李青说，准，准死了。

是晚，常建去冲澡的时候，顺手关门，李青挡住了，然后李青靠在洗手间的门上瞅着常建，看着他脱去上衣，脱去长裤。然后，常建回头看了眼李青，说干嘛。

李青说不干嘛，我想跟你一块儿洗。

说完李青几下子就把衣服脱掉了，裸着身体去开了淋浴。

水洒下来，李青慢慢地搓洗着自己松弛的皮肉，又看一眼常建满身的肥腻，舒了口气。他们中间相互隐瞒和膈应的东西太多了，只有这一刻，他们才是真实面对的，彼此坦露的。

才让她有种不至于被一口气憋死的放松。

李青甚至决定了，以后，至少每周要这么干个一两次。

然后，在常建覆盖到李青身上时，李青突然地，在这样的情形下，第一次想起了韩大峰来。

李青笑了一下，她明白，这应该就是韩大峰最想要的结果。

就像也许这么多年，韩大峰一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想着她的样子一样。

只是韩大峰没有拎清楚一件事，即使李青对常建生出了嫌隙，生出了厌烦，生出了鄙夷，也绝不会把自己送到他韩大峰身下去。因为她不想戳穿一个很可能是虚幻的泡沫。到那时候，甚至，连现在这种意淫的快乐都要失去了。

所以，还是就这样，各自在想象中憧憬所谓的完满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