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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地方志综录》
朱士嘉（1905—1989）编著，商务印书馆一九三五年初版，一九五八年出版增订本，收录全国四十一个图书馆所藏方志，共七千四百一十三种。按省排列，以表格形式著录，首列名称，依次为卷数、纂修人、版本、藏书者、备注。书后附录藏台湾稀见方志二百三十二种，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我国稀见方志八十种，及书名人名索引。
一九五八年版书影
附
《中国地方志综录》序
顾颉刚
（1893-1980）
今之学者莫不知史书之不足以尽史，故毕力搜求地下遗物，官署档案，私人书牍，以资实证。然而即在史书之中，故尚有未辟之山林，未发之金锡在：家谱与方志是已。向日我国社会之单位为家族，而家谱记之；我国行政之区域为省府县，而方志详之。此二者，材料至丰富，且甚详实也。然其藏弃常散漫而不可稽，其卷帙之繁重而不便读，故关系虽巨，学者犹惮之，用之以治史者殊寥寥。家谱印本少，秘于各家，非一时所可遍识。而方志则以分地纂辑，得按地以求之；又人事之关涉者多，流传得以广远。方志学之发展视家谱学为早，非无由也。【谱牒之起源要早于方志，但方志因为其“分地纂辑、关涉人事多、流传广远”，形成专门学问要早于家谱学。】
前此各史艺文志中亦尝载录方志矣，而疏漏弥甚。藏书家如天一阁，【位于浙江宁波，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私家藏书楼，也是亚洲现有最古老的图书馆和世界最早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所藏明代原版方志甚多，现藏二百七十一种六十年代曾以线装本形式影印一百零七种，八十年代改为精装本六十八册。】千顷堂，【由明代南京国子监监丞黄居中所创，其子黄虞稷纂《千顷堂书目》，十二卷，全书按经、史、子、集四部五十一类排列，分四部，每部类下先列明人著述，后附南宋咸淳以下和辽、金、元各朝著作，总计收录明人著作一万四千余种，附载宋、辽、金、元四代著作二千四百余种，是现在反映明人艺文最全的目录之作。】传是楼，【位于江苏昆山，清代徐乾学创办，编成了《传是楼书目》四卷、《传是楼宋元本书目》一卷，合计著录图书四千余种。】并以方志入录，而惜其零星；夫私家之藏书，本不当责之以完备也。缪筱珊先生【即缪荃孙，中国近代藏书家、校勘家、教育家、目录学家、史学家、方志学家、金石家，我国文化教育科技界尊称他为中国近代图书馆的鼻祖，筹办三江师范今为南京大学，筹办南京图书馆，筹办京师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清史稿总纂。】编录《清学部图书馆所藏方志目》，【一九一三年编，根据清点清皇宫内阁大库移交京师图书馆的地方志编成，著录清代方志一千六百七十六部，著录明代方志二百四十部。】是为方志有专目之始；【注：专门收录地方志的书目从此出现，并不等于此前公私目录书籍中不收录地方志。例如明代公家编纂的《文渊阁书目》中，第一次将方志列为独立的门类；更不用说此前各种艺文志和经籍志中对于地方志的记载了。】惟所录者限于内阁大库移藏之本，【建于明代，清代沿用，分红本库(俗称西库)和实录库(俗称东库)两座库房。红本库主要庋藏清入关后自顺治起历朝每年六科缴回的红本 (即经内阁阅批的题本);实录库主要收储明代档案、满文老档、实录、圣训、起居注、史书、敕书、诏书、表章、舆图、黄册、乡试录、各种书籍等。】后之人欲睹明清府县志之全者，读之尤未餍也。朱君士嘉学于燕京大学研究院即以方志为题；嗣主辅仁大学讲席，又以方志设教。竭五年之力，博采旁罗，得国内外现存方志五千余种，作此综录，以示大凡，盖直接为目录学家【“目录学者，将群书部次甲乙，条列异同，推阐大义，疏通伦类，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之专门学术也。”】创一新例，间接为史地学者开一大道，可谓盛事矣！
予与士嘉同学燕京，相友六载，祁寒烈暑，恒见孳孳。【1926年朱士嘉考入燕京大学，后二年大学毕业，1929年燕京大学为助教，顾颉刚是其老师之一。】每成一卷，必承走质，故备谂其著述之事。窃谓是编之出，利于人者有四端焉。
夫研究方志之源流者，宜作系统之搜罗；宋以前完书无几矣，自宋而元而明而清，或顺或游，或逆或溯，要当遍观，不可割裂。【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统计，宋以前志书仅存五种；宋代志书存三十三种；元代志书存十一种；明代志书存九百九十二种；清代志书存五千七百零一种；民国志书存一千六百二十九种。】其研究方志之体例者，宜洞悉材料部居之术，【部居：以类相聚，按类归部】采访之由，及前代学者撰述之总成绩，与其轻重得失之权衡，此亦有待于博览，非硁硁之鄙儒所能为。学者拥此一编，智珠在握，左之右之，俱足以达津梁。其供应研究方志学者之便利，不待言也。
每地修志，主要标的在于补行政官吏之鉴览，以订其发施政令之方针。凡编纂志书之善者，力之所及，足使在位者鉴览得其要而发施得其宜，故修志之人不可以无学。继自今，凡从事于斯者，手综录一编，自可汇旧志而详辨其善否，因以舍短取长，补偏正误，而规划新志之方式，则所作者必有突出之人。又有虽非本邑之志乘，而夙昔推为名著，若钱大昕，【清代史学家、汉学家，与纪晓岚并称“南钱北纪”，著有《十驾斋养新录》、《二十二史考异》等。】戴震，【清代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梁启超称之为“前清学者第一人”】章学诚，【清代杰出史学家和思想家，中国古典史学的终结者、方志学奠基人，有“浙东史学殿军”之誉，所著《文史通义》与刘知几的《史通》一直被视作古代中国史学理论的双璧。】孙星衍，【清代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书法家、经学家。】洪亮吉，【清代经学家、文学家，其论人口增长过速之害，实为近代人口学说之先驱。】俞樾，【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书法家，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吴昌硕等皆出其门下。】孙诒让【晚清经学大师、爱国主义者和著名教育家，有“晚清经学后殿”、“朴学大师”之誉，章太炎称他“三百年绝等双”。】等主纂之书，皆有其特识殊文，足为后人楷模。修志者循是编以求之，有余师矣。此所供于纂修时之应用，其功亦非细也。
研究史学者，其取资也无穷，然恒苦不知材料所在。欲觅一僻邑之志，虽居五都之市，亦未能比得。今既备此一书，则何馆何家所藏，一索即知，登门可读。即非本地所有，命舟驱车而就之，亦得之矣。夫如是，则向之求材觅证，百方而不可得者，今乃若取之于怀抱，治学之津，有逾是耶！其有编辑中国地名辞书，绘制中国地图及沿革图者，皆将赖是书而获得丰裕之资；岂若前人然，编录地名但限于郡县也哉！然则是书之成，固大有造于史地之学，虽谓之奠定史学基础可也！
十余年来，各地图书馆皆努力采购方志。其本邑之志，或乡里已荡然无存，而千万里外乃独有孑遗，或仅传一本而欲得之者不止一人，则惟有复写。其价值甚高而需要甚殷者，则取以翻印。然而倘无总目，将何从知此书之果孤与否，果有复写与翻印之需要否？加以书贾揣摩风气，时居奇货，倘无总目，亦将何从知此书之果应有此价值否？自得此一编，而后诸种难题悉可消释，主持图书馆与张设书肆者，俱无有悖入悖出之虑，不亦善乎！缺佚之卷册，可得其补写之途不至抱残以终古，非快事乎！而向日视为普通书籍者，或虽藉此而识其珍贵，移置善本书库，慎密藏之，则得其所矣。至于已绝迹于国内而犹延命于海外者，则有力者览之，宜可瞿然兴起，推广黎氏《古逸丛书》之意，【清光绪间，黎庶昌以驻日公使的身份，搜寻我国散逸在日本的图书典籍编辑精刻。】借而刊之。嘉靖以前之志，存者已鲜，《元一统志》仅北平图书馆残存数秩，【《大元一统志》之编纂，前后历时十八年，成书一千三百卷，明清时期编修一统志，都是因袭于它，可惜此书自明中叶后就残缺不全了。】此亦当有人继踵清代校刊唐宋地志之风，【方志校刊，就是对比较罕见的珍本地方志重新校勘印行；方志辑佚就是从类书、史书、地理书等书籍里，找出散佚志书原文，部分恢复志书原貌，起于明初，盛行于乾嘉时期，成果显著。】尽举而付诸剞劂者也。【刻印】然则将来之出版界有待于编者多不可计，非吾侪今日所可预知者矣。选为数录，以待识者之求焉，士嘉其有意乎？
四年前，予尝于士嘉同草《研究地方志计划》一篇，载于燕京大学《社会问题》杂志。其中主张以编辑总目与篇目为研究之先决问题，以编辑索引为研究方法之一。【见2016年6月29日及6月30日推送。】今士嘉独力成此总目，是向日之大愿已实现其一端。其篇目表之编制，亦从事久矣，闻已抄得志目千种，皆取于北平所藏；自谓搜罗未竟，不敢公诸世也。然读尽天下志书，谈何容易！愿士嘉已录者次第之为初集，嗣后每读千种，即例为续篇，不必俟齐备也。前年北平图书馆刊方志目录，凡其具有金石艺文者，悉注于下。【此北平图书馆方志目录应该是:谭其骧主编《国立北平图书馆方志目录》，1935年年铅印本。著录各省府州县志五千多种，所录方志如有艺文、金石类的话，就分别注明。】异日此表出版，一检便知某杂志全部之内容若何，得随其所学而运用之，其裨益于学术界，视北平馆中之工作为更进矣。至若索引之编，兹事体大，必非士嘉一人之力所可负荷。盖每一志中，人名，地名，以及书籍器物诸名，盈千累万，志书数千种，当编写数千万片，非学术机关筹有专款，聘有专员，不能成其事。而必待其事成，始可使方志之应用达于尽数之地步也。愿士嘉树之风声，取名著一二种而试为之，以作他日大举之规模。方志学之观成，其基于此矣。
夫以方志保存史料之繁复，纪地理则有沿革，疆域，面积，分野；纪政治则有建置，职官，兵备，大事记；纪经济则有户口，田赋，物产，关税；纪社会则有风俗，方言，寺观，祥异；纪文献则有人物，艺文，金石，古迹；而其材料又直接取于档册，函札，碑碣之伦。顾亭林先生【顾炎武，明末清初的杰出的思想家、经学家、史地学家和音韵学家，清初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被誉为清学“开山始祖”，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著有《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等。】所谓采铜于山者，【出自顾炎武《日知录》自序，“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以较正史则正史显其粗疏，以较报纸则报纸表其散乱，如此缜密系统之记载，顾无人焉能充分应用之，岂非学术界一大憾事耶！士嘉此作，使人得识其书名与其庋藏之所在，人且惊其伟博，而不知其仅初发端耳。即篇目表与索引之业，亦仅引申其绪耳。荀子曰，“昔日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风，则不可涉也”。【出自《荀子子道篇》，意思是：从前长江发源于岷山，它开始流出来的时候，源头小得只可以浮起酒杯，等到它流到长江的渡口时，如果不把船并在一起，不避开大风，就不能横渡过去了。】士嘉此作，滥觞云尔；他日至于江津，浩浩瀚瀚之观，将惊目而骇心，吾也安测其涯涘【限量，穷尽。】哉！是固士嘉之所日夜悬盼而不必期及身之成功者也！
1935年
参见李泽主编，《朱士嘉方志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1年10月
需要指出的是：一九八二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由中国科学院北京天文台主编的《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以朱士嘉《综录》为蓝本，加以重大补充修改而成。《联合目录》也成为目前国内外收录志书最完整、最系统、参加藏书单位最多、应用最广泛的一部方志目录。
悟空很喜欢这句话，“昔日江出于岷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及其至江之津也，不放舟，不避风，则不可涉也。”愿您在从事自己的工作，钻研自己的学术时，不畏前险，认准的事情就放手大胆的去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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