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油菜花 (一)

三月的阴天，多少还夹杂着些许冬日的寒意,阵阵的春风而过，不经意间让人全身打冷颤。

下午三点钟，江城西郊的凤凰山公墓里，成全站在一座墓碑前，手里捧着一簇金色的油菜花，眼神黯然的望着面前的墓碑，墓碑上清晰的刻着几个大字“钱琼之墓”。

一年前的三月初三，钱琼因为一次意外不幸离开人世，今天刚好是她的一周年祭。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成全在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后，脑袋像是被人从后面重重的敲打了几下，瞬间空白了。

一个自称是第三人民医院的急诊科彭医生在电话里告诉成全，有一位名叫钱琼的女孩出了车祸正在急救中，她可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彭医生希望他尽快赶过去。

挂了电话后，成全愣了许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跟彭医生说过什么话。突然，他像是被电击过似的，又猛的清醒过来，慌慌张张的在卧室的柜子里拿了现金，匆忙的跑出门外，坐上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关闭车门便急匆匆的往三院赶。

路上他心不在焉的飞快的驾驶着桑塔纳飞奔，好几次差一点出事，这些他全然不顾，心里只默念着希望上帝保佑琼能够平安度过。
        
大约一刻钟的时候，成全的桑塔纳终于停在了医院的车库，他拿起现金飞奔着来到了急诊室的门外。门上的红灯亮着，赤红的灯光仿佛能照到成全的心里，他的心不由的紧起来。门里面亮着灯光，荧白的灯光洒在磨砂玻璃门上朦朦胧胧的。成全不安的将脸凑过去朝里面张望，里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身影还有一些含糊的声音传过来，此刻急诊医生正忙碌地对钱琼进行抢救。
      
半个小时后，急诊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成全急忙迎上去问大夫里面的病人情况，彭医生摇摇头叹息地对焦虑不安的成全说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吧，病人因猛烈的撞击导致多个内脏严重大出血，我们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吧。”

成全的胸口像是被抽干了空气似的，腿一下子软了。他挣扎着扑倒在铺着白布的钱琼床前，手颤抖着掀开了白布。面前的女孩脸色纸一样的苍白，嘴角边溢出了一些已经干涸的紫色血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五官多少还透着女孩生前姣好的容颜。成全压抑不住的悲痛终于化为了两行湿润的液体和低低的啜泣声。
        
第二天早上，他把琼出事的消息告诉在乡下的琼的母亲。接到电话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失声痛哭起来，成全哽咽着想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几句，却一句也没说出来。挂了电话后，成全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钱琼十五年前跟随她的母亲从外乡流离到成全的村里。村里一个过去看学校大门的王姓老头去世，老头没结婚，村长看琼她娘带着一个女娃娃儿怪可怜的，就同村民们商量后让母女二人住进了王老头的房子里。
        
后来村民们一直没见着琼她爹来找过她们母女，有一些好事的村妇也曾去问过那个女人，女人没有一次回答过，只是低头沉默。渐渐的村里的人对这对母女也失去了好奇心，一切又似乎归于平静。
        
一些平日里极不安分的男人们则被自家的婆娘看的更紧了，女人们本能的对这个外乡女人有些警惕和敌意，似乎这个看起来略显风韵而憔悴的女人便是过来勾走她们男人们的狐狸精。平日里遇见时也多般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是嗡声嗡气的打招呼，就是干脆当她是空气样的存在着。这女人倒挺坚强的，靠着替学校里打扫卫生和食堂里帮衬着，硬是一个人养活了母女二人，还支撑着女儿琼念完了高中。

成全的母亲是个善良的农村女人，每次家里人谈天时说到外乡女人，总是流露出对女人的可怜之情，路上遇见时也不免热情的打个招呼。小时候的成全受父母的影响，对同龄的琼便多了份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关爱，村里的几个顽皮的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经常冲着琼讥笑她是没爹的野孩子，而琼的眼泪总是激起成全对那群淘气孩子们的疯狂。就这样，童年的他们成了彼此最亲密的朋友。
        
上了高中后， 琼已经开始青春期的发育。越来越匀称的身体和越来越羞涩的神态让已经是个小青年的成全更加的怜爱琼起来，除了学习上互相帮助外，他们还经常一起去河边去山上游玩。

琼很喜欢诗词，她说世间最美的事物也往往最凄凉。村后面的山脚下是一片旱地，村民们每年的深秋都会在旱地里播种下油菜，第二年的春天，太阳微笑着照望着大地的时候，温暖的春风抚摸着油菜花也抚摸着他们。她总是爱偎依在他的怀里，像是女儿偎依在强健的父亲的怀里。油菜花已经漫山遍野的开放了，像是迎接春天的气息又像是迎接生命的灿烂似的。她总是陶醉于那一刻的绚丽，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永远的停在这一刻。

可时间哪里会停止，春日的风突然狰狞起来，暴躁着拍打娇嫩的花朵，一片片花朵颤抖着离开了花心折倒在冰冷的土地里。她的眼湿润了，伤心道”花开一时，花落一季，花开一季，花谢一世”。他把她搂的紧紧的，嘴唇凑过去靠近她的耳边轻声安慰道”花开花落虽一季，今生今世定不弃“。
        
“花开花落虽一季，今生今世定不弃”，成全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晶莹的液体了。那个定不弃的女孩已经永远的弃他而去，只剩下一些无法燃烧的灰烬躺在面前冰冷的地下，留给他的只有痛苦和回忆。
      
天愈发的阴沉，低沉的雷声透过厚重的云雾阵阵地落到了地面上，跟随而来的还有雨珠。一些水珠径直滴落到成全的脸上和后背上，他弯腰将手里的油菜花轻轻地放到大理石碑台上，又呆了一阵。当他回到车里时，身上差不多快湿透了，他打了个冷颤，赶紧发动了车子又开了空调。几分钟后，成全才感觉身体热乎了些，便挂了档缓缓地往回赶。

车窗外天色已经快擦黑了，道路两旁昏黄色灯光洒在了灯下的地面，雨还在下着，刮雨器不停的在桑塔纳前挡风玻璃上上下忙碌着，留下了清晰的刮痕接着又被雨水给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