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中的女鬼：哪里的妖精不深情

（歌川国芳所绘《阿菊亡灵》。）

浮世绘中的女鬼：哪里的妖精不深情

撰文｜于晨

浮世绘中有幽灵绘，专画死灵故事，光怪陆离的画像自诞生起就大受世人欢迎，葛饰北斋、歌川国芳、月冈芳年等名家都留下了大量怪异题材的幽灵绘。从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一众魑魅魍魉中，女鬼是画师们最偏爱的题材。

女性生来情感丰富，无论身处何种时代，重压之下的女性都会因情感的崩溃而化身成鬼。《聊斋》中写女鬼的就有二十五篇，众女鬼多因遭遇不幸而做了泉下之客。生前无力反抗不公的她们，死后化身为鬼愤然抗争。如《梅女》中梅女生前因“典史受盗钱三百”，被诬蔑与盗贼私通，清白和尊严都受到无情践踏而被迫自尽，她死后痛快地复了仇。

浮世绘世界中的女鬼也会为了一丝执念而往返于阴阳之间，或血刃仇人，或终了所愿。其中有三位女鬼，经历各异，但化作鬼魂的凄厉与悲苦却被众人牢牢铭记，被浮世的画家们不厌其烦地描绘着。

《东海道四谷怪谈》之阿岩

阿岩的故事有不同的版本，最有名的版本出自鹤屋南北所作歌舞伎狂言《东海道四谷怪谈》，文政八年（1852年）于江户中村座初演，获得极大成功。

1959年中川信夫导演电影《东海道四谷怪谈》剧照。

故事说，四谷的左门将貌美的长女阿岩嫁给了民谷伊右卫门，婚后两人十分恩爱。一天，父亲却突然把即将生产的阿岩强行带走，让她与丈夫离婚。

原来阿岩的丈夫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不仅私吞公款，还多行不义之举。左门不愿女儿与恶人做夫妻，而伊右卫门见恶事败露，气急之下杀死了岳父。他找到阿岩，说岳父被恶徒杀死，并发誓要找到凶手，帮她报仇。阿岩对丈夫仍有迷恋，遂与其复合。

然而，阿岩产后，身体每况愈下。妻子病弱，幼儿哭闹，这使伊右卫门心生厌恶。这时，权贵伊藤喜兵卫提出要将孙女阿梅嫁给伊右卫门，命令他休妻。伊右卫门听后满心欢喜，便应承下来。

为除掉阿岩，伊右卫门伙同喜兵卫阴谋策划，让下人宅悦送了碗补药（其实是毒药）给阿岩喝，阿岩毫不怀疑地喝下了。喝完补药，阿岩如平日一样起床梳头，却发现长发开始脱落，半边脸上长出脓疮并溃烂，面目如恶鬼一般。

宅悦见状，吓得肝胆俱裂。面对厉声逼近的阿岩，他将伊右卫门的阴谋和盘托出。愤怒的阿岩与其缠斗在一起，最后不幸被宅悦的短刀刺中，死在血泊之中。而后，伊右卫门杀了偷窃民谷家秘药的下人小平，并将他与阿岩的尸体分别绑在门板两侧，丢入激流中。

葛饰北斋绘，《霜夜星》（柳亭种彦著）插画，《伊右卫门与女鬼阿岩》。此场景为伊右卫门在婚礼上看到新婚妻子阿梅与岳父喜兵卫化作了阿岩与小平。

阿岩一死，伊右卫门就迫不及待地与阿梅举行了婚礼。在一派喜庆的宴会上，他喜滋滋地打量着新婚妻子美艳的姿容。突然，烛光下的阿梅变成了面目溃烂的阿岩，岳父喜兵卫也变成了死状恐怖的小平。伊右卫门惊恐万分，情急之下抽刀将两人杀死。

伊右卫门沦为了逃犯。他逃至河边，忽见水中浮出一块大木板，准备钓鱼的他捞起木板一看，上面竟绑着阿岩和小平。阿岩的尸体突然张开双眼，溃烂的面孔上齿牙参差，开始诉说怨恨。伊右卫门连忙翻过木板，另一边则是小平扭曲的面孔，他的尸体破口大骂，吓得伊右卫门落荒而逃。

歌川国芳所绘《东海道四谷怪谈》插画，《神谷伊右卫门·寻仇的阿岩》。

七夕夜，伊右卫门逃到一片森林中迷了路，忽见一户人家烛光闪烁，便前去向主人借宿。他刚进屋，慈祥的女主人突然变成了阿岩。伊右卫门夺门而出，看到院子里的南瓜也全变都成了阿岩的脸，而他手上的灯笼忽明忽暗，罩下的阴影仿佛女人的长发。他僵硬地举起灯笼，看见阿岩附在灯上冷笑。

伊右卫门终于死去，阿岩的仇恨得到了平息。

鹤屋南北的《东海道四谷怪谈》大为流行，许多浮世绘画师开始追随这股风潮。以葛饰北斋《百物语》为首，画师们纷纷描绘自己想象之中的阿岩。女鬼阿岩通过浮世绘画师的手笔，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女灵。

葛饰北斋所绘《百物语》中《化作灯笼的阿岩》。

《皿屋敷》怨灵阿菊

细数日本家喻户晓的女灵，能在知名度上与《东海道四谷怪谈》中的阿岩一较高下的，莫过于这位皿屋敷怨灵阿菊姑娘。

（葛饰北斋所绘《百物语?皿屋敷》。)

后世流传的阿菊故事多出自宝历八年（1758年）、马场文耕《皿屋敷弁疑录》中的一则怪谈芝居（芝居：一种作为演剧的歌舞伎）《番町皿屋敷》。

吉田屋敷是牛込御门内五番町的一处宅邸，家主为青山播磨守主膳，家中有个叫阿菊的下女。一天，主膳让阿菊拿出一套祖传宝盘接待贵客，阿菊失手打碎了一只。主人暴跳如雷，拔出佩刀，对惊慌失措的阿菊吼道：“少一只盘子，我便割下你一根手指来偿！”

盛怒之下的家主果真砍掉了阿菊的中指，并将她绑起来丢进柴房反省。夜里，遭捆绑的阿菊爬出小屋，跳井自尽。此后，阿菊的幽灵每夜都用毛骨悚然的声音数着盘子，家主惶然却无计可施。

(月冈芳年所绘《新形三十六怪撰》中的《皿屋敷阿菊》。)

不久家主夫人生产了，在众人期盼中出生的婴儿却没有中指，人们传言这是阿菊的冤魂作祟。这件怪事传到了天皇那里，天皇欲还阿菊一个公道，家主遭到了惩罚。

然而阿菊的幽灵并没有离开荒废的宅院，她依旧每夜数着盘子。

后来小石川伝通院的了誉上人受托诵读镇魂经，为阿菊超度。夜里上人来到庭院，果然听见女子的声音从井中传来：“一枚，两枚……”待数到第九枚时，上人双手合十，缓缓接道：“十枚。”井中随即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好生欢喜，好生欢喜。”此后，阿菊的幽灵再没有出现。

浮世绘画师们将阿菊自井中爬出的瞬间绘制成幽灵画，在当时掀起了一阵怪谈追捧的浪潮。

《牡丹灯笼》之阿露

阿露与阿岩、阿菊并称日本三大女灵，可在浮世绘画师笔下，阿露的出镜率远不及上面两位。

(豊原国周绘《牡丹灯笼》。)

江户时代末期，浅井了意参照中国明代怪奇小说集《剪灯新话》中《牡丹灯记》一文，创作了怪奇物语集《御伽婢子》，文中描写了阿露这一经典的女鬼形象。

在繁华的江户上野，一位名叫新三郎的浪人与名门淑媛阿露相恋，因为门户差异，两人无法终成眷属。阿露相思成疾，香消玉殒。阿露的侍女阿米自小与主人相伴，十分忠诚，小姐辞世后，她悲痛欲绝，也死于阿露身侧。新三郎不知阿露病重，想要见心上人一面，却得到了恋人离世的消息。

新三郎自此魂不守舍，他思念恋人，终日不眠。

转眼到了中元节之夜，新三郎听见门外传来木屐声，不由心想：自己早已断绝所有往来，此时又值深夜，来者何人？他十分好奇，开门一看不由愣住了，来的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阿露。阿露身着淡色和服，依旧美态风流；她身边的阿米正提着一盏精美的牡丹灯笼，两人言笑晏晏，似乎有些嗔怪新三郎不请自己进屋一坐。

新三郎呆愣良久。阿露见他这般，便和颜解释道：“新三郎，之前是一场误会，我原本病重，由阿米陪伴去乡间养病。现在已经痊愈了，便回来见你。”新三郎大喜，赶忙请她们进屋，三人谈笑一夜。此后，阿露和阿米每天晚上都提着牡丹灯笼来找新三郎，夜夜谈笑。

(初世歌川丰国绘《牡丹灯笼》。)

住在新三郎隔壁的阿藏，每晚都听见新三郎家中传出女子的嬉笑声，甚是好奇。又是一晚，听得隔壁欢声笑语，阿藏揭开窗纸偷看，只见新三郎正与一具披头散发、皮包骨头且没有下半身的女尸缠绵。他吓得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急忙把详情告知新三郎。新三郎认为阿藏在骗自己，将信将疑地向人打听，结果得知阿露和阿米确实在几个月前便去世了。他十分惊恐，找来和尚在屋子里贴满了符咒。

夜里，阿露和阿米又提着牡丹灯笼来找新三郎，却发现无法进门。连续几夜如此，阿露见新三郎拒不相见，便向阿藏表示愿意给他报酬，求他帮助自己见新三郎。阿藏见阿露给自己黄金百两做酬谢，心生邪念，偷偷撕去符咒。没有了阻碍，阿露和阿米化作一阵烟雾，环绕着牡丹灯笼飘入屋里。

第二天，和尚来找新三郎，看见符咒散了一地。当他冲进房间，只见新三郎已经死去，身边攀附着两具半身已化作白骨的女尸，而晨雾中的牡丹灯笼正缓缓熄灭。

(月冈芳年所绘《新形三十六怪撰》中的《牡丹灯笼》。)

月冈芳年在《新形三十六怪》中绘制了一幅《牡丹灯笼》，画中阿露身着紫衣，秀美轻盈；阿米姿态诡异，提着一盏做工精致的牡丹灯笼，两人如雾一般悬浮在夜色中。美艳的阿露和诡异的阿米在黑夜中穿行，在芳年笔下又增一抹阴森的美感。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谈日录（durib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