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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何处江村有笛声,声声尽是迎郎曲(上)韦力撰

根据应克荣在《细腻风光我独知》一书中的统计,九百卷的《全唐诗》中收录有女性作家十二卷,计有一百二十余人,合计作品有六百余首,而薛涛是该书中收录诗作最多的一位,计有八十九首。按照历史资料记载,在北宋时,四川刻过薛涛的别集,名为《锦江集》,该集总计有五卷,录诗五百余首,而后该书失传了。

到南宋时陈振孙于《直斋书录题解》中,著录有《薛涛集》一卷,该集后来也同样失传了。但南宋时,洪迈辑有《万首唐人绝句》,其中收有薛涛诗作七十二首,应克荣猜测说,《全唐诗》中收录八十九首薛涛诗作“可能都是从《万首唐人绝句》抄出”,但这两书有十七首的差距,不知是从哪里又辑录来者。

薛涛撰《洪度集》清光绪三十二年陈氏灵峰草堂刻本,薛涛小像

由以上这些统计数据可知,薛涛是唐代女诗人中,流传诗作最多的一位。关于她的生平事迹,历史资料留下来的也不少,可惜关于这些资料的真伪,也有不少的争论。而彭定求主编的《全唐诗》一书中所列,薛涛的简介是这样的:“薛涛,字洪度。本自长安良家女。随父宦,流落蜀中,遂入乐籍。辨慧工诗,有林下风致。韦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称为女校书,出入幕府,历时十一镇,皆以诗受知。暮年屏居浣花溪,著女冠服,好制松花小笺,时号‘薛涛笺’。”

这篇小传写得很简单,称薛涛来四川,是因其父亲到此任职,而其家乡则是在长安,而后薛涛成为了官妓。然是何如成为官妓者,文中未曾提及。后来韦皋成了四川的最高行政长官,他命薛来陪酒赋诗,于是薛涛被人称为女校书,并且薛涛在四川官府中服侍过十一位领导,那些人都喜欢她的诗词。这一段小传的出处,应当是本自元人费著的《笺纸谱》。为了后面的比对,我将这段文字全文照录如下:

薛涛本长安良家女,父郧,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养涛。及笄,以诗闻外,又能扫眉涂粉,与士族不侔。客有窃与之宴语。时韦中令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僚佐多士,为之改观。期岁,中令议以校书郎奏请之,护军曰:“不可。”遂止。涛出入幕府,自皋至李德裕,凡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其间与涛唱和者,元稹、自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祜,余皆名士,记载凡二十人,竞有酬和。涛侨止百花潭,躬撰深红小彩笺,裁书供吟,献酬贤杰,时谓之‘薛涛笺’。晚岁居碧鸡坊,创吟诗楼,偃息于上。后段文昌再镇成都,太和岁,涛卒,年七十三,文昌为撰墓志。

薛涛撰《洪度集》清光绪三十二年陈氏灵峰草堂刻本,书牌

薛涛撰《洪度集》清光绪三十二年陈氏灵峰草堂刻本,卷首

费著也说,薛涛的家乡是长安,但他却点明,薛涛之父来到四川时,意外去世了,她仅靠母亲养大。后来韦皋来到四川,他听到了薛涛的诗名,于是请她进入官府,与同僚们喝酒作诗。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韦皋认为薛涛很有文采,于是就想向朝廷申请,给她弄个校书郎的正式身份,但是当地的护军却不同意这个申请,于是薛涛只能继续以体制外的身份在幕府工作。而这个过程中,她结识了许多位包括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一流的大诗人。

这段话虽然解释得很详细,但还是没有说明薛涛是如何成为了官妓,而应克荣却根据费著的这句话作出了如下的猜测:“薛涛十岁左右,父亲去世。随着父亲的去世,薛涛陷入贫困的生活,母亲苦苦支撑,将薛涛养到十五六岁时,也撒手人寰,留下薛涛一人,孤苦伶仃,为生活所迫而沦为乐伎。”

独坐幽篁里

由此可知,薛涛之所以名扬天下,除了其自身的才能,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韦皋。这韦皋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本是西安人,而后因为平乱升为了大将军,再后来当到了户部尚书,之后,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又因镇蜀有功,被封为南康郡王。他治理西川长达二十一年,在业绩上确实做出了较大的贡献,他曾经大败土蕃,收复南蛮,此人足智多谋,被人视之为“诸葛武侯之后身”。

韦皋虽然是位政治家,但此人也颇具诗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将薛涛召入了府中,并让薛即席赋诗,薛涛当场写下了一首名为《谒巫山庙》的七律: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望江楼

薛涛的机敏让韦皋大为赞赏,于是才有了他替薛涛申请为官的那个故事。但由于薛涛是官妓,虽然唐代较为开放,这种身份上的跨越仍然很不容易,故而这件事最终没有办成。

后世喜爱薛涛之诗者大有人在,也许是因为爱诗及人,有些人开始否定薛涛是妓女。然而历史上多有关于薛涛身份的记载,前蜀景涣在《牧竖闲谈》中说:“元和中,成都乐籍薛涛者,善篇章,足辞辩……当时营妓之中尤物也。”北宋王谠《唐语林》卷六《补遗》中称:“西蜀官妓薛涛者,辩慧知诗。”北宋叶廷珪在《薛校书》中称:“薛涛,妓人也。有学,善属文。韦皋欲奏以校书,护军从事以为不可,遂止。至今呼薛校书。”

望江楼的正式名称是这里刻着的崇丽阁

叶廷珪明确地说,薛涛就是妓人,而南宋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上则称:“唐薛涛洪度,西川乐伎,工为诗,当时人多酬赠。武元衡奏校书郎。大和中卒。李肇云:乐伎而工诗者,涛亦文妖也。”然此段话中的“伎”与叶廷珪所称“妓”在偏旁上有差异。《薛涛研究论文集》中收有陈文华《对薛涛研究中几个问题的看法》,其在此文中称:“‘妓’之古体即为‘伎’,在古籍中,这两个字常可通用。”而应克荣在《细腻风光我独知——中唐女诗人薛涛研究》中对此也展开了分析,其称:“唐代乐妓分为宫妓、官妓、私妓、家妓四类,从唐代乐妓的情况看,无论是宫妓、官妓、私妓还是家妓,都不可能只卖艺不卖身,我们没有必要因为爱惜薛涛的诗人身份和诗歌才华而否认她娼妓身份。”

可能是因为薛涛恃宠而骄,后来她竟然犯了错误,韦皋一怒之下,把薛涛驱逐出府,流放到边地去做军妓。此事发生于唐贞元五年,薛涛被罚往松州去做军中营妓。此事记载于何光远的《鉴戒录》中:“涛每承连帅宠念,或相唱和,出入车舆,诗达四方……衔命使车。每届蜀,求见涛者甚众。而涛性亦狂逸,不顾嫌疑,所有见遗金帛者,往往上纳。韦公既知且怒,于是不许从官。”

怎么看,都看不出史书上形容的美丽

当年韦皋在四川一手遮天,很多人都想巴结他,于是这些都开始跟薛涛接近,这些人送给了薛涛不少的金银财宝,而薛都接了下来,这件事让韦皋听到后十分生气,所以这就是薛涛“纳贿”之说的来由。

这个结果显然让薛涛未曾料到,而唐代的松州就是抵御土蕃的前线重镇,那里的艰苦和危险,薛涛当然知道,于是她就给韦皋写了两首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

其一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其二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她的这两首诗写得很是悽婉,看来这两首诗还没打动韦皋,于是薛涛又写了《罚赴边有怀上韦令公》:

其一

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

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其二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这两首诗写出了自己当时畏惧的心情,这一下打动了韦皋,于是他下令把薛涛放回了成都。按照资料记载,薛涛在这个艰难时期,还给韦皋写过《十离诗》,我引用其中的两首如下:

其一:《犬离主》

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

近缘咬着亲知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余外的八首则是《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鞴》《竹离亭》和《镜离台》,从诗名和诗的内容上看,都是离开了自己依托之物而产生的悲哀。

薛涛墓丘

关于这《十离诗》,以及以上的两组诗,羊村先生经过一番考证,认为都是伪诗,1982年第三集的《成都风物》刊载了羊村所写《千载含冤,应予昭雪——关于薛涛问题评论之一》,其称前两组诗最早是见于唐韦庄所编的《又玄集》,第一组署名“韦相公”,每二组署名“韦令公”,其认为这两组诗的真实作者是薛陶,而非薛涛;同时,这位薛陶上书者,也不是韦皋;而关于《十离诗》,其亦认为是薛陶所作,所以他认为:“通过前面对十离诗和罚边诗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晚唐成都乐坛确有一个能歌善舞的薛陶存在,但由于五代的何光远在《鉴诫录》中把十离诗强加在薛涛头上,又制造了薛涛和韦皋那样一种暧昧关系……”

薛涛墓后面影壁的题咏

但羊村先生的这段考证显系是对薛涛人品的回护,这种偏爱式的回护同样出现在羊村所写的《奇才冠益州——关于薛涛问题评论之二》,此文发表在《成都风物》1983年第五期上,在此文中,羊村引用了《宣和画谱》上的一段话:“妇人薛涛,成都倡妇也。以诗名当时,虽失身卑下,而有林下风致,故词翰一出,则人争传以为玩。作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对于这段话,羊村给予的结论是:“这段评语除了薛涛是倡妇,不是事实外,其余评得都很中肯。”

同样出自一书,并且前后文相连,那为什么说坏的就不是事实,说好的就是中肯呢?薛涛回到成都后不久,就脱离了乐籍,独自住在了百花潭。在这个期间,她发明了著名的薛涛笺,此笺在中国造纸史上特有名气。关于该笺的制作方式,北宋苏易简在《文房四谱》中说:“元和之初,薛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人狭小为之。蜀中才子既以为便,后裁诸笺亦如是,特名曰‘薛涛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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