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塘，新开铁铺，坐南朝北打东西”，这副在岳阳县新开镇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上联，居然被新开的一位只读过小学4年级的农民楹联家对出，他就是田坎湾里出的怪“联家”——方森林。
方森林钻研楹联理论
今年70岁的方森林是岳阳县新开镇方元村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既未吃过“七所八站”的皇粮，也从未当过村里组里的“芝麻官”。然而这位只读过小学4年“本科”的种田汉写起对联来却把有些知识分子甩过几条田埂。
方森林在方元村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家住方元村的方森林去五垸办事，返回时遇到大雨，因未带雨具只好跑进路边一家叫“立新带锯加工店”的遮雨棚躲雨。恰好这家店子第二天要开张，请来一位中学老师写对联。谁知老师思忖半晌没有下笔。
见店老板一边装烟，一边露出催促的意思，老师思忖道：“这笔下出东西并非易事”。
方森林一旁听后说了一句：“你们老师长年玩笔墨，写副对联不过是小菜一碟。”
中学老师打量了面前裤脚沾满泥巴的方森林，不屑地说：“哪像你们种田人，一锄头挖一个眼这么简单，要不，你来试试。”
店老板见老师斗起嘴皮子，连忙说：“时间要紧，不管谁写，两包‘常德'烟兑现。”
老师望了望方森林，说：“哟，两包常德烟，难得，难得，你写了归你。”
方森林也不生气，回了老师一句：“我不沾烟酒，也不要这两包烟，抛砖引玉倒是可以。”
方森林略加思索，提笔便写：“迎来送往，只要公平无厚薄；破旧立新，但求正直有短长。”
“长”字一落笔，这副既寓有店名和木材带锯加工形象动态，又含有人生哲理的对联，使在旁观看的人无不喝彩，连那位中学老师也对面前这位貌不惊人、身材削瘦的农民刮目相看。
方森林的自撰联与书画
树有根，水有源，与泥巴打交道的方森林血液里流淌着先人的文脉。清代任惠州知府的新开人方功惠为湖南四大藏书家之一。方应清、方联甲、方钰、方大湜、方荣粲等方氏族人都以诗词联赋享有盛名。方森林的上几代也都是耕读人家，由于父亲在他10岁时病故，方森林因家贫于小学4年级辍学，靠牧牛挣工分。但他从小受传统文化濡染，又生性颖悟，10多岁就能书会画，写诗作联。他的诗联十分接地气，看似几句俗语，其实出手不凡。
新开镇原名新开塘，相传数百年前，新开塘开了一家铁铺，开业之际，铁铺老板请一位饱学秀才写对联，秀才信手拈来：“新开塘，新开铁铺，坐南朝北打东西”。谁知上联落笔后，下联踌躇良久，无法配偶，只好空缺。这副上联流传数百年，惊动了海内无数楹联高手，却无人对出满意的下联。
2018年秋，家住新开塘的方森林去附近的古港村友人家做客。闲谈间，友人谈到古港与新墙河水路相通，去对河的荣家湾虽近在咫尺，因一水之隔，老百姓要绕道走很远的旱路。后来，村子里有一富户讲大义自己筹款请木匠打了条木船，并雇人撑篙义渡，方便了河港两岸百姓。方森林一听，触动灵感，他一边念着“新开塘，新开铁铺，坐南朝北打东西”的上联，一边对出下联：“古渡港，古渡木船，送往迎来撑上下”。新开塘和古港都是同一乡镇的地名，平仄、对仗、词性又都符合对联格律。一副虚位以待数百年的“断头联”被方森林填补了空白。岳阳市、县楹联协会专家称其工而稳，意境好，逻辑性强，一气贯通，与上联珠连璧合。有民间联家则称其似乎与古人默契，堪称“神对子”。
方森林为友人书写他创作的名联：一线牵连利害，双眸关注沉浮。
“荷花出水见高低”，无论是续古人、还是续当代联家的出联，最能体现联家的水平高低，弄不好就有狗尾续貂之嫌。几年前，市政协原主席、岳州书画院院长张治雄、省文联原副主席陈亚先及融诗联书于一体的怪才李辉模一行前往饶村的“瑤光文化活动培训中心”开展送文化下乡活动。
活动中，李辉模即兴出联：“艺灿瑶光，文富饶村，扶摇直上青云路。”巧在瑶、饶、摇三字同音形义不同，妙在呈递进关系直线升华，高在直指青云路，巧、妙、高尽占风骚。因此李的出联在《巴陵楹联家》刋登征下联启事后，曲高和寡。
于是乎，出联作者李辉模点将方森林，方略思片刻，吟出下联：“苗浇汗水，花开焕彩，染翰平铺赤县天。”除汗、焕、翰三个谐音字对应瑶、饶、摇以外，以赤县天对青云路更显雄浑峻拔、高入云天。在岳阳楹联界堪称高手的李辉模称其下联由俗入雅，尤以结句展其天地辉煌。
方森林撰并书
岳阳著名书法家高树槐先生代人书写楹联时十分讲究，凡平仄不贴对仗不工或粗俗浅薄的对联，再高的润格也不下笔。然而，方森林的一幅对联被高老先生看中后，主动书写并收入了自己的书法作品专著《翰香斋书法集》。方森林作的是一副题钓鱼联：“一线牵连利害；双眸关注沉浮。”明是钓鱼，实际上是暗喻历史的兴替、人生的荣枯、事业的兴衰以及处事为人、从政经商、求学治家、上层下层之间的利害关系。言外有言，音外有音，小中见大，余味无穷。
方森林撰 高树槐书
一位种田打土的农民居然成为登堂入室的楹联家，而且在全县、全市乃至全省、全国的一些楹联赛事活动中屡获大奖，乃至上电视、登报纸，免不了引起极个别自诩文化人的眼红嫉妒，方森林以一副对联笑而置之。其联曰：“苦心肝一片，偏我喜研磨，研哉磨哉，炼我丹田养我气；硬骨头几根，为人多毁誉，毁也誉也，让人评说任人敲。”
方森林用他的对联见证了沧桑变换，世态炎凉，也记录了他个人的喜怒哀乐、辛酸苦辣。在他写过的对联中，有一副留下了他一段刻骨铭心的辛酸往亊。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方森林因会拉二胡会写诗歌快板参加了新开公社的文艺宣传队。文艺汇演时，多才多艺的方森林被邻社宣传队一位童姓姑娘爱上了，双方建立了恋爱关系。然而童姑娘的家人希望她招工进城，跳出农门。但立誓非心中人不嫁的童姑娘在无力抗拒的绝境中投水自尽，年方19岁。方森林惊闻噩耗，悲恸欲绝，泣写了一副挽联：“生死百年盟，午夜寒风枕北极；桃花三月浪，一江春水伴东流。”
方森林撰并书
正因为方森林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坎坷，因此他的对联没有矫揉造作，有的是对世事的洞察和悟彻。对于一位连小学4年级也没有读完的农民楹联家来说，他不习惯矜持，也不善于虚伪。在岳阳乃至湖湘楹联界，农民方森林不但能写怪联、奇联，而且敢于发表自己的异见。
如岳阳楼景区大门两旁挂的“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一度引起国内楹联界大伽的争鸣。方森林不避人微言轻，敢于以新开老农的身份与专家学者们“商榷”。
还有一次，当代一位知名楹联理论家在其对联专著介绍对联平庂运用的“马蹄韵”时，以马的行步加以铨释，认为马的后脚总是踏着前脚走，每个脚步踏两次，一边脚为平，另一边脚为仄，左右轮流，“平平”后即“仄仄”，“庂庂”后即“平平”。方森林则认为此说在分析马的行步规律与平仄的关系时有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先是到君山区河堤上牵了一匹马，笼上马鼻走了几圈进行反复观察。然后回家把田里的水放干，牵上一头牛到田泥里踹了几个回合，发现马与牛一类四脚动物都是左前右后或右前左后，也可叫“左右右左”，反之“右左左右”，这种“仄平平仄”或“平仄仄平 ” 的步调正切合“马蹄调”。 其中“仄顶仄”、“平顶平”又切合“马蹄粘”。 而该书上所述“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实际上是“走同边脚”，不能产生马的四蹄交替互换时产生的节奏感。
方森林撰并书
“三担牛屎六箢箕”，放牛出身的方森林给自己取了一个雅号一一“牧郎”。只有接地气的农民楹联家才有这样的执拗，这样的自信，他无愧岳阳市楹联协会理事丶岳阳县楹联协会副会长和楹联协会授予的“巴陵楹联家”头衔。
方森林在书写对联
联苑喜闻泥土香，愿农民楹联家方森林在中国传统楹联天地收获更多充满泥土气息的佳作。
作者：刘衍清
2019年8月20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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