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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有抹不去的记忆
 

窗外的风,呼呼作响,似乎要将什么东西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移走。然而,人是有记忆的,且越久越清晰,就像陈年的老酒一样,味道浓而烈。这样的天气,我是不愿出门的,因为我憎恨这风,更加憎恨那些肆意制造人间风暴的人。我曾经梦到,城市的地平线上,霎间变得郁郁苍苍,生机盎然,破坏者的魔抓再也无法伸向城市的历史深处。但,这仅仅是一个梦罢了,罢了……

睁开眼睛,猛地发现厅里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倒也不客气,正在自斟自饮。锐利的眼光,虽然隔着窗户,依然可感,我起身向他走去。他稳若泰山,看来不是贼人。心中窃笑:即使是歹人,量他这般年纪,我亦何惧?健步如飞,我已坐到他面前,口呼兄长!没错,这是我大哥[大姑妈的长子],刚才只是和他幽一默而已。军人自有海量,又是至亲兄弟,他来我处,自不必打招呼,我招呼他亦不客套。玩笑开罢,才得知老爷子要到政协发挥余热了。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之所以取得胜利,依仗三大法宝,想必你也知道,但我还是重复一遍,他们是: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我当了一辈子兵,保家卫国,从入伍到副军长,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算是当之无愧的行伍出身;至于党的建设嘛,我前后当过11年政委,算是老手了;唯独统一战线,没从事过,既然组织信任,我只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了。”

我最爱看大哥说话的神情,虽然已年近古稀,但举手投足的架子仍不减当年。话说出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们听着也带劲。近水楼台先得月,遇到政协委员了,又是自己人,我可要大大的吐一吐苦水了,争取让大哥联合几个部队籍委员,给我们文保也来个提案。

可以看出,他只是在扮演一个乐于倾听的角色。他坚持认为,我说的大道理都对,他也看不惯一些部门的野蛮作风,但作为一名部队的老战士,所掌握和在行的并不在于文化领域,换句话说,文化领域自有文化领域的委员来管,工作分工越细,效率就会越高。眼见着游说,就要失败了,然而,事情的转机也随而来……

打开电脑,把一些老建筑的照片一一呈现在大哥面前,我再适当的补充一下历史背景。我问大哥,可知道祖父[他的外祖父]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在做什么吗?这个故事,我们家人老少四代都能顺口说出,大哥当然不会陌生,顺口答道,在下天仙看梅兰芳的戏。我又追问,可知道下天仙在哪?现在还有在吗?大哥哑然。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下天仙还在,但马上就要没了!

下天仙戏园,位于日租界旭街[今天的和平路北段],也就是现在南市荣吉大街与和平路交口处的人民剧场,老九章绸缎庄斜对面。这个剧场,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天津是个大码头,又有戏曲曲艺之乡的美誉,民间文艺活动,从来就没止过。建卫之初[1404年],天后宫对面就设有戏台,方便庙会表演。入清以来,几乎所有的宗教场所、同乡会馆和一些私人宅邸都设有戏台,尤其到了天津开埠后,戏台变成戏楼,观众三面观看演出,舞台为伸出式,舞台顶部的螺旋回音罩和观众席的包厢、散座格局,使得在没有音响的前提下声音的传递洪亮依然。茶园和戏园的兴起,大概在清末,天津也在此时产生了数百座茶园式的游乐场所,其中就有下天仙。早在光绪初年,19世纪80年代前后,便有了天仙茶园,这就是下天仙的前身。1900年这里起了场大火,后来经重建,改成戏园式建筑,分上下两层,可容纳观众1000多人,后台设有演员宿舍,可容纳百余人,堪称当时天津茶园戏园的佼佼者。大家习惯称之为下天仙,京剧名角谭鑫培、梅兰芳、杨小楼等争相在此演出。1919年更名为大新舞台,1925年再次更名新明大戏园,开始上演电影。1937年被日本人改名为美琪电影院,1955年才更名人民剧场,属于当时天津人艺的演出点,一大批优秀话剧在此上演。

人民剧场就像百年的话剧一样,走入了低谷,面临着拆除的命运。我每次经过此处,都要留下影像,时时会有一些老年人向我走来,告诉我他们在此看过马连良的戏,或者马超的话剧。更是不知何人,悄悄地在剧场的门两侧涂上了文物二字。斜对面的老九章也面临着拆迁,他曾是和平区的文保单位,但一夜之间,牌子摘了,连墙体上天津1939年闹洪水的水位线都被卸走了。

大哥问我,剧场里面还能演戏吗?我回答,大门紧锁,我没进去过。我又提起了另一座和人民剧场同样的命运,且更可惜的平安电影院,即天津音乐厅。大哥脱口而出,小白楼音乐厅,也拆了?我答早就拆了,说是要建符合国际化大都市标准的音乐厅,但一年多过去了,老的拆了,新的还没建成。堂堂大都市,连个小型的专业音乐厅都没了,岂不是笑话!不仅如此,小白楼地带刚刚竣工的地铁站,原本有三个,但五一前无辜被拆除了一个,弄得我在马路上转磨磨儿,难道这不是规划上的无序和浪费吗?这符合国际化大都市吗?大哥急于要听,音乐厅的历史,因为他的童年与这座建筑有着不解之缘。他的小学同学,就住在音乐厅后的胡同里,他们一起组成互助学习小组,多次在写完作业后从秘密通道混入音乐厅玩耍。他的中学班主任,也住在音乐厅后。他还告诉我,在文革时,这里一度叫做“革命电影院”红色的象征。所以音乐厅早已成为他抹不去的美好时光与记忆。

音乐厅,原名平安电影院,1909年建在大法国路[现在的解放北路]上,主人是一个英籍印度士兵名叫巴厘,这是天津第一家外国人开的电影院。1916年巴厘将影院迁至法租界杜总领事路,也就是现在的国民饭店的位置,1919年失火,后因为这一带影院比较多,竞争激烈,故又迁至英租界维多利亚道光陆影院后的一幢意大利人的房屋里。1922年巴厘用火灾的赔款加之原资金在小白楼地区[英租界的马厂道与达文波道的交口处]建起了平安电影院,从此再没有迁址。建筑总面积达 3434平方米,由英籍工程师赫明和帕尔克因联合设计的,其外型为西洋古典建筑式样,仿古罗马剧场式二层楼房。入口处是由塔斯干式半圆柱式外廊组成的门厅,外墙角均为凹凸式混水段块处理,外观豪华、壮丽,正立面为非对称造型,其右侧的便门内设有宽大的大厅,影院内在地板上铺有地毯,舞台两侧设有两个花亭,楼上楼下均设有包厢,有一千多个坐席。巴厘去世后,1927年中国的华北影业公司接管了这里。1933年易主更名为北中电影公司,1940年又由冯紫墀、刘奇与芦根三人合组了平安影业公司,1956年更名为天津音乐厅。

大哥开始犹豫了。也许大道理只占有道德高度,往往起决定因素的还是那些抹不去的记忆……

傍晚来了,大哥也走了,窗外的风小了很多,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写了这篇文章。我们的城市也有记忆,但愿郁郁苍苍的世界早日降临……

 

 

 

                                              老穆

                                            丁亥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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