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科：画家的思索

画家的思索

基里科/文

乔其奥·德·基里科（Giorgio de Chirico，1858-1978），意大利画家，他生于希腊、长于意大利，早年曾入雅典美术学院学习，后又到慕尼黑入美术学院。他受到勃克林的影响甚深，作品中常含有神秘的色彩。此外，克里姆特、克林格尔曾是他学习的对象。与此同时，尼采的哲学和气质也感染过他。1913年至1914年，他在巴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阿波利奈尔的超现实主义观念引起他的共鸣，夏加尔、亨利·卢梭都不同程度地影响了他。在基里科的绘画中，心理的效果比形式的因素更为重要。夸张了的透视和拉长了的阴影给人一种寂寞、恐惧和梦境般的诗意。20世纪20年代以来，基里科被人视为超现实主义的先驱者，但他后来转而反对现代派艺术，虽然他曾在这个运动中起过很大的作用。

未来的绘画目标是什么呢？这与诗歌、音乐和哲学是一致的：创造前人所不知的感受；使艺术摆脱常规的和已为人们所接受的一切事物、一切题材，支持一种审美的综合性；完全制止把人作为导体，或作为表现象征、感觉和思想的手段，使艺术首次而且是全面地从一直束缚着雕塑的拟人手法中彻底解放出来；要了解每一对象的本质，甚至人。这是尼采的方法。将其运用到绘画上，可能会产生意外的效果，这便是我在绘画中所要努力证实的东西。

 

尼采谈到读司汤达的作品或欣赏卡尔曼歌剧的音乐时所感到的愉快，他认为，如果你是敏感的，就会感到前者已不再是一本书，后者也不再是音乐，两者都是一种“引人激动之物”。这种“引人激动之物”接受人们的衡量、评价，并与其他较为熟悉的事物加以比较，从而选择出最富独创性的。

 

真正不朽的艺术作品，只有受到启发后才能孕育出来。叔本华在《附录和补遗》中已经对这种受启发的时刻作了最好的定义和清楚的解释，他说:“要想获得有独到见解的、非凡的，甚至是不朽的思想观点，你必须使自己完全与世隔绝几分钟，以至于最常见的事物也显得新鲜与陌生，那样便可能揭示出它们的真实本质。”试想，如果艺术家用他头脑里孕育构思的艺术作品（绘画或雕塑），来代替“有独到见解的、非凡的、不朽的”思想观点，你就会得出绘画中的启示法则。

 

联系这些问题，让我详细叙述自己是如何受到启发而创作了一幅画的。这幅画题为《一个秋天下午的谜》，准备参加今年的“秋季沙龙”。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坐在佛罗伦萨的圣克鲁契广场中间的凳子上。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广场了。当时我刚刚从长期痛苦的肠胃病中恢复过来，处于一种近似病态的敏感的状态中。整个世界，直至建筑物和喷泉的大理石，对我来说似乎都在渐渐康复。广场的中央耸立着但丁的雕像，诗人披着长斗篷，手里抱着他的书，并把它紧贴在身上，戴着月桂冠的头微微垂着，沉思着。雕像原来是白色大理石作的，但岁月已使它变成了灰色，看上去很柔和。秋天的太阳，温暖但并不可爱，照亮了雕像和教堂的正面。这时，我有个奇怪的印象：我这是第一次环顾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那幅画的构思也随之显现在脑中。然而，这一瞬间对我却是个谜，它是莫名其妙的。因此，我把构思于这一瞬间的作品称之为谜。

 

基里科：一个秋天下午的谜

The Enigma of an Autumn Afternoon

音乐无法表达感觉的“极度困惑”，人们毕竟不懂音乐讲的是什么。听完任何一段音乐之后，欣赏者有权说，也可以说，这是什么意思？与此相反，这在一幅深刻的绘画上是不可能的；当一个人已领悟到作品的深刻含义，他必然会默默无言，此刻，光与暗、线条与角度，乃至全幅作品神秘的内涵开始与欣赏者进行交流。

 

创作艺术作品（绘画或雕塑）的启示可以是突然产生的，在你意料不到的瞬间；还可以因看到某种事物受到激发所致。在第一种情况下，它属于一类罕见和奇怪的激动，我只是在一个现代人——尼采身上观察到这种感受力。古人中可能（我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我也有所怀疑）只有菲狄亚斯，当他构思智慧女神雅典娜时；还有拉斐尔，当他制作《圣母的婚礼》（藏米兰勃里拉）一画中的神殿与天空时，他们都体会到这种激动。尼采谈及他的《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如何构思时说:“我对扎拉图斯特拉感到非常‘惊讶’。”这个分词——惊讶——中蕴涵了整个谜的突然启发。

 

另一方面，由于看到某一事物而受到了启发时，呈现在我们思想里的作品与导致其产生的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此景与彼物相似，不过，是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有如兄弟俩之间的相像，或者准确地说，类似我们所认识的某个人在梦中的形象与现实中这个人之间的相像；它既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似乎对这个人的特征作了理想性美化的变形。我认为，既然以一定观点在梦中所见的某个人，证明了这个人的“形而上”的现实性；那么以同样道理创作艺术作品所受的启发，则证明了我们有时经历过的某些偶然事件的“形而上”的现实性；我们是以“某物”出现在眼前，并产生了一件作品的图像的方式对待这些偶然事件的。而这一艺术图像在我们心灵深处唤起的，有时是惊讶，通常则是思索，但，总是给我们以创作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