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与少年的我 ——江航（文摘）

从小，我就是一个不合群的孩子。整日的奇思怪想，让我变得非常忧郁。我的学习很差，当我的同班同学都已经在读高一时，我还在初中部停滞不前。我像一颗缄默的豆芽菜，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是我的思绪却如飞鸟，在空气中毫无阻碍地翱翔。 我最常幻想的是，希望自己变成一只 --- 狗。不用面对没完没了的作业，不用背硕大如斗的书包，还有美味的肉骨头吃。于是，在小学三年级的作文课上，我将一个寂寞男生想变小狗的理想写进了老师布置的一篇命题作文:《我的理想》。那的确是我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完成的作业，结果，老师在班上全文朗读后给予的评语是：同学们，现在，你们清楚什么叫胸无大志了吧？！ 16岁那年暑假，我拥有了平生第一只小狗，那是奶奶在夜市上买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叫它小白，事实上，除了毛色纯白以外，它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想象得出奶奶用她皱巴巴的双手，颤巍巍地掏出平日积攒的体己钱买小白时的情景。无疑，这是一件弥足珍贵的礼物。 因为是奶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所以一向反对我养狗的父母，也只能妥协。不过，包括奶奶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渴望一只小狗。就像他们从未想过，他们给予我的衣食无忧的年少时光，在看似幸福的背后，隐藏了多少落寞。从来没有人和我交流过内心深处的声音，我的存在就像透明的空气。所以，我希望拥有一样我真正能主宰的东西。 那晚，我搂着小白钻进了被窝。北方小城的初夏，空气里依然流动着些凉意。半夜，小白胖胖的身体滑出了温暖的被窝，我把它又揽回到怀中。它用湿润的小舌头，感激地舔舐着我的脸颊。那一刻，我心里蓦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也是在这一年暑假，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因为我又留级了。我已经厌倦再读初二的那种感觉。其实，我的出走计划已经酝酿多时。但小白坚定了我出走的想法。我相信有它在身边，出走的旅途将不会很孤单，它绝对信任我的眼神，让我感到无论流落到哪里，我至少还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也就够了。 在火车上，我把小白装进大大的牛仔包，在包上剪了一个洞让小白透气，以此避过乘务员一次次地检查。小白很懂我的心思，要吃喝拉撒的时候，它就在包里轻轻碰撞我的手臂，它的安静和忍耐，甚至让我都有点歉疚起来。就这样，我们一路平安地到了北京。 我在北京洋桥附近的地下旅馆租了一个小单间，在房里为小白另设了狗窝，从此就开始了在北京的流浪。我背着牛仔包，抱着小白，歪戴着帽子，大摇大摆地行走于北京的街头。离开家，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 一个星期后，我带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不得不抱着小白满大街去找工作。我用勤工俭学的说法博得了很多同情和好感，但是，此时小白竟成为我的最大障碍，因为我坚持与小白一起上班，所以不得不一次次失去了机会。 不知为什么，小白的胃口竟比在家时还好。有时，我看着它心无旁骛地啃着火腿肠的样子，不禁一阵无名火起，心想都是为你，我才落到如此地步，可你呢？只要眼前有吃的就万事大吉了，看来当年那位老师“胸无大志”的说法也没有委屈你，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呀！ 然而，自怨自叹解决不了问题，已经走到这一步，除了它，我没有谁可以相依为命。幸好，旅店的老板娘很喜欢小白，生意好了，她会为小白熬一小锅香喷喷的肉骨头汤。这个时候，小白就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招呼我同吃，我哼了一声，不屑地走开。虽然当年曾经有过做狗的理想，但真的要我与一只狗同食，我可抹不下这个脸！ 可是，有一次我为了省出第二天去应聘的车钱，饿了整整一天，偏偏这时，老板娘吧肉骨头汤端到我的小屋，我实在馋的不行，用身子遮住汤盆，迅速偷了一根有很多肉的骨头，丢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好香啊，我抹抹嘴抬起头，立即呆住了，小白正站在我面前，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哦的温柔。那种温柔啊，忽然让我有一种大哭一场的欲望。 那天晚上，不管我怎样劝说，小白都拒绝碰那盆肉骨头汤。 我终于流泪了。在我寂寞的年少时光，似乎从没有人这样关注过我，而小白居然以一只狗的灵性，温暖了我流浪在异乡的心。第二天，我非常好运的谋到了一份在菜馆里打杂的差事，当然，仍然未获得带小白一起上班的权利。生计是如此困难那和重要，我只能妥协了。 每天，我挤着拥堵的公交车去上班，心里惦记着托付给旅店老板娘照管的小白。客人桌上吃剩下的肉骨头，我会偷偷地放进带来的塑料袋中。这要是被领班看见，免不了挨一顿训，可是想到回旅店后小白欢快地奔向我的样子，我便情缘冒这个险。因为，是小白让我有一种被牵挂着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支持我混在北京的唯一动力。 那时，北京已到了最热的时候。地下旅馆也不凉爽，闷的没有一丝风。有时半夜醒来，看到小白伸着舌头，精神萎靡，我很心痛。我下床打开门，把小白的窝搬到门口，希望它睡在那儿能凉快一些。可是我刚吧小白放进它的窝，它就会跳出来，执着地要睡在我的脚边。它还冲着我汪汪叫，表示对我的处置很不满意。我只好抱着小白，靠在门边，半梦半醒睡到天亮。 两天后的一个小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在睡梦中听到小白的狂叫，感觉它在用爪子使劲抓挠我的肩膀，我醒了，眼前的情景让我顿时手足无措。 四周烟熏火燎，人声鼎沸，很多只穿睡衣睡袍的男女，正在狂奔呼叫，我忽然明白过来，旅馆失火了。 我抱起发抖的小白跟着人群往外跑。 地下旅馆的走廊狭窄而曲折，充斥着浓重的烟雾，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物和拖鞋，到处都是人。我不知道离出口还有多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小白逃离这个地方。经过一个回廊，我无意间踩到一只拖鞋，几乎跌倒，我连忙扶住墙壁，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一松，小白从我怀中滑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火势已经蔓延到身后，几乎可以烧到我的眉毛了。我待要往回冲，逃命的人群像波浪般涌来，我被机械地推着靠近门口。混乱中，似乎听到小白在黑暗中的惨叫，我不禁泪如雨下。我不敢想像，有多少只狂奔着的脚，在残忍地践踏小白的身体！ 大火之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在废墟里寻找小白。听老板娘说，小白只剩下一堆小小的骸骨。看她都那么伤心，我就知道小白死得必然是及其悲惨。整整46天的出走，终于因为小白的死去，悲伤的结束。 我又回到了城镇。父母在最初的责怪后，也就淡忘了我的出走经历，我依然是一个丰衣足食但缺少关怀的寂寞少年。可是，那个大火的夜晚，却成为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良心块垒。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小白无助和温柔的眼神在梦里交错出现。然后，我从梦中哭醒。 一年后，不再做梦，也不再胡思乱想。我变得规矩听话。念完初中，高中，大学，26岁才开始恋爱。 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任何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