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泊客一席谈：五言古诗·调张籍·韩愈

《调张籍》   [中唐·韩愈·五古]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

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

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

《调张籍》，这是一首诗论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或十一年（816年）。

李白和杜甫，一个“诗仙”，一个“诗圣”，当之无愧的中国诗歌最顶峰。但是在中唐及以前，李白和杜甫还不曾拥有这样的地位，甚至还不曾受到人们普遍的尊重。或者要么李白名高于杜甫，要么尊杜抑李。韩愈因作此诗极全力宏扬李、杜。可说是李杜双峰论的滥觞。

按诗文内容，可以分为三段：

第一段：总赞。从首句到“可笑不自量”。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李白、杜甫诗文并在，犹如万丈光芒照耀了诗坛。

文章：此指诗篇。光焰：一作“光芒”。

首联即是对李、杜诗歌的极高评价。奠定了李杜日后地位，可谓千古定论。

此联乃传世名句。后人提到诗歌、提到李杜，往往都是引用韩愈此联。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却不知轻薄文人愚昧无知，怎么能使用陈旧的诋毁之辞去中伤他们？就像那蚂蚁企图去摇撼大树，可笑他们也不估量一下自己。

群儿：指“谤伤”李白杜甫的人。前人认为主要是指元稹、白居易等。那用：何因。故：通“顾”,反而。蚍(pí)蜉(fú)：蚁类，常在松树根部营巢。此处用以比拟诋毁前辈诗人的人。

此联痛斥轻薄文人对李杜的认识不清或者不重视。就如同蚁类一般。

“蚍蜉撼大树”成语即来源于此。

此实际上也是韩愈举起大旗，在文坛对此论调的拨乱反正，一语中的。

第二段：景仰。从“伊我生其后”到“太山一毫芒”。

“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虽然我生活在李杜之后，但我常常追思仰慕着他们。

伊：句首助词。

此联表示韩愈对李杜的景仰之情。也是这第二段的总括开头。

“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晚上也常常梦见他们，醒来想着却又模糊不清。

日思夜想甚至梦中常见李杜，可见韩愈对于李杜的仰慕。

“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李白杜甫的文章像大禹劈山治水一样立下了不朽的勋绩，但只留下了一些斧凿的痕迹，人们已经难以见到当时的治水的运作过程了。

此联联想丰富，比喻“李杜文章”就如同大禹治水疏通江河，后人虽能看到其成就，却无法目睹当时鬼斧神工的开辟情景了。意思就是如今只见到李杜诗歌的丰功伟绩，但不知道诗作的写作过程，可谓憾事。

“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遥想当年挥动着摩天巨斧。山崖峭壁一下子劈开了，被阻遏的洪水便倾泻出来，天地间回荡着山崩地裂的巨响。

垠(yín)：边际。划：劈开。崩豁：崩开。乾坤：天地。摆:拨开。雷硠(láng)：山崩之声。

想像大禹治水时边际的崖壁被截裂而崩开，天地拨开而发出雷硠崩裂声。就可想象李杜作诗时惊天动地、声震天宇的情景。

“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但就是这样的两位夫子，处境却大抵都冷落困顿。仿佛是天帝为了要他们作诗有所成就，就故意让他们崛起而又困顿。他们犹如被剪了羽毛被囚禁进了笼中的鸟儿一样，不得展翅翱翔，只能痛苦地看着外边百鸟自由自在地飞翔。

但是这两位夫子，处境荒凉被冷落。天帝欲使他们经常长吟好诗歌，故意使他们的命运起起落落，经受挫折坎坷磨难。剪掉他们的翅羽被送进笼中，使他们只能看百鸟的飞翔（而他们自己却不能展翅得志）。

“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他们一生写了千万篇优美的诗歌，如金薤美玉一样美好贵重。

金薤(xiè)：书体名，即金错书、倒薤书，书体优美。琳琅(láng)：精美的玉石，比喻诗文优美。

李杜一生写了千万篇诗歌，诗作就如同精金美玉一样。

“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但其中多数好像被天上的仙官派遣神兵收取去了一样。

仙官：指天帝。敕(chi)：命令。六丁、雷电：皆传说之天神。将：取,拿。

天帝命天神六丁、雷电下来将李杜（绝大多数和的）诗文取去。

“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流传在人间的，只不过是泰山的毫末之微而已。

毫芒：比喻极小部分。

流传在人间的李杜诗文，（少得）就像太山上的细毛小芒一样。

第三段：追随。从“我愿生两翅”到诗尾。

“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我恨不得生出两个翅膀，追求他们的境界，哪怕出于八方荒远之地。

八荒：八方极远之地。古人以为九州在四海之内，而四海又在八荒之内。

我愿意生出两个翅膀，追求他们（哪怕出了）八方荒远（那么远之地）。

“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著织女襄。”我终于能与前辈诗人精诚感通，于是，千奇百怪的诗境便进入心里。反手拔出大海中长鲸的利齿，高举大瓢，畅饮天宫中的仙酒。忽然腾身而起，遨游于广漠无穷的天宇中，自由自在，发天籁之音，甚至连织女车驾都不屑去坐了。

刺手：探手。汗漫：广漠无边之处。织女襄：《诗经·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郑玄注：“襄：驾也。驾，谓更其肆也。从旦至暮七辰，辰一移，因谓之七襄。”按：织女，谓织女星。肆，谓星宿所舍，即星次。此句夸言神游物外，连织女星的车驾都不乘坐了。意谓超越了织女星运行的范围。

“我”（灵感忽至）忽然悟得“李杜文章”之妙。（李杜他们到过、见过的）千奇百怪的诗境便进入“我”的心里。“我“（创作诗篇，就像李杜他们一样，）探手拔出大海中长鲸的利齿，高举大瓢，畅饮天宫中的仙酒。“我”（创作诗篇，就像李杜他们一样，灵感来了）腾身而起，遨游于广漠无穷之地，甚至连织女车驾都不须乘坐了。

以上六句写韩愈深入学习李杜诗文得到的巨大启示。

“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我回头对地上的你说，不要老是钻到书堆中寻章摘句，忙碌经营。

地上友：指张籍。经营：此谓构思。地上友：指张籍。经营：指创作构思。

(“我”）回头告诉人间的朋友（就是你啊！）,不要在创作构思上（苦思冥想，）花费太多时间。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还是和我一起向李、杜学习，在诗歌的广阔天地中高高飞翔吧。

乞：给予，此谓送给。颉(xié)颃：鸟上下飞翔。上飞曰颉，下飞曰颃。

给你高飞云霞的佩饰，与我一起上下飞翔（去深刻领会李杜诗文的精髓吧！）。

《调张籍》是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写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韩愈极力推崇李杜诗篇的光辉成就，表达了自己对李杜诗篇及其境界的敬仰以及对诋毁前辈轻薄文人的斥责，希望张籍能与自己一起深入领会李杜诗的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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