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飞
当护士掀开包裹着我刚出生的儿子的大毛巾，儿子睁开眼睛瞥我一眼，眼中似有一丝光彩掠过，我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潮水般漫遍全身，精神一振，觉得连日来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算起来，我在医院产房外，精神高度紧张地足足守候了三天三夜，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
三天前的晚上，我一边在书房里看书，一边听着卧室里妻子的动静。妻子怀孕再过一天就满九个月了。按她的说法，这个时间点一过，
我们的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几天，她念叨着要把生孩子时用得着的东西收拾一下，到有生产征兆往医院赶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突然，我听到妻子用一种异常急促、紧迫而又带着慌乱的声音在叫我。我急忙把书一丢，冲进卧室。眼前的情景吓我一大跳，只见妻子半个身子歪躺在床上，表情焦急异常地对我说：“我的羊水破了，快用枕头把我的腹部垫高！”我低头一看，可不是，地上有一些浓稠、浑浊的液体。
我只觉得头皮一麻。我以前曾听妻子说过，胎儿全靠孕妇的羊水养着，要是羊水漏光了，胎儿就有性命之忧。我急忙把枕头垫在妻子屁股下，然后开始打120急救电话。电话一拨就通，接线员安慰我们别着急，并教了一些应急措施，说救护车已在赶来的路上。
在等救护车的过程中，妻子说羊水一直在漏，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想收拾一些带到医院去的物品，但心里总是慌乱不已，只觉得手足无措。
等救护车的这十几分钟时间，我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好不容易把妻子抬上救护车，医生给妻子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说问题不大，我的心才稍有所安。救护车拉响警报，一路呼啸着往医院赶。妻子被送进妇产科做了一些必备的检查后，医院便安排了病房让妻子休息观察，说第二天早上再作进一步的观察处理。至此，我一直高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来。趁着这个空档，我赶紧回家去取了一些用得上的物品来。
次日清晨吃过早餐后，医生便通知妻子进产房。我以为妻子很快要生产了，守在产房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父亲了，心里既兴奋激动又有些惴惴不安。
哪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妻子进产房后，先还能通过微信跟我交流，通报相关情况。大致情况是，医生看她的身体状况比较符合顺产条件，建议顺产，我同意了。但一连进去了两天两夜都没动静，妻子提供的一个又一个可能生产的时间都落空了，我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时在微信上询问妻子情况，她已不能及时回复，后来她发出来全是痛苦到泪崩的表情，文字断断续续的全是“我痛死了！”“我受不了！”之类的。
我满心焦灼，除了在微信中一个劲地安慰妻子外，别无他法。我也不知道，此时处于剧痛之中的妻子是否还能看到这些显得苍白无力的文字，只是在心里感叹，女人生孩子真的不容易。
第三天上午，一位医生从产房里出来对我说，妻子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已不适合顺产，建议做剖腹产。我急忙签字同意，妻子又转入手术室。这次倒挺快，一个多小时后，护士便把孩子抱来让我先看一看。
毛巾掀起，我看到孩子头发毛茸茸的，充满稚气的小脸蛋满是疲惫之态，仿佛刚经过一场长途跋涉。说起来，他是刚经过一场人生的跋涉，才来到这个世间。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便被护士抱走了，说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护理。
但他的模样，从此却长时间定格在我眼前，让我抓心挠 肝欲罢不能地想念着他。
妻子躺在病床上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显得那样的虚弱、憔悴。我的手刚接触到她的手，她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握得是那样的有力，久久不愿松开。这一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不知不觉便有些模糊了。
因产妇太多，病房紧张的缘故，妻子的病床被暂时安排在走道里。下午，孩子也被护士送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在走道里，我的心里且喜且烦，喜的是妻子和孩子都平安无事，烦的是孩子刚出生便呆在走道里，连间象样的房间都没有，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孩子躺在医院提供的一辆小推车里，小脸通红，除了饿时会哭之外，平时都在酣睡。我们把他看成稀世珍宝一般，一家人都做好了分工，孩子一哭，岳母赶紧去哄孩子，母亲赶紧去泡奶粉。
孩子绝大多数时间双眼紧闭，但饿时哭起来却是声音洪亮，甚至可以说是声震屋宇。小脑袋左右扭个不停，小嘴吧嗒吧嗒地寻找食物，那一瞬间，我陡地明白了什么叫“嗷嗷待哺”。当奶嘴伸进孩子嘴里时，孩子立马抢也似地含住，然后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喉咙里不时地发出一种满足的呻吟声。这声音，我其实挺熟悉，跟我儿时呆在田野里，听到大水漫过干渴已久的土地的声音差不多。
孩子吃饱喝足了，往往就沉入梦乡，有时甚至还在吸着奶粉就睡着了。他酣睡时，我们就站在旁边仔细地观察、欣赏他，为了不惊扰他，连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他的一声啼哭，都高度牵动着我们的神经。特别是妻子，尽管身体极度虚弱，用她自己的话说，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但视线总在关注、逡巡着孩子，有时甚至要求把孩子抱了放在她身边。看着孩子，她疲惫的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愉悦、满足。
睡梦中的孩子表情其实是挺丰富的。有时，他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可以看到眼白和黑眼珠。有时，一丝笑影从他的脸上掠过，有几次我甚至听见他发出格格的笑声，吓我一大跳，走过去一看他还沉在梦乡里，原来是梦笑。有时，他会先把整个身子踡起来，然后猛地伸展开，小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便像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猛地哭起来。我对这种现象大惑不解，很是心疼孩子，母亲和岳母有经验，她们说这是孩子在“挣”长，不用去管。果然，孩子哭几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经历过几次，我有了经验，以后再遇到这种现象，心里便不再紧张，把其想象成是庄稼在拔节。
在走道里呆了一天后，医院给我们调出了一间房间，我们一家人搬了进去。房间里已有三个产妇，我们搬进去后有了四家人，彼此倒也相处和睦。住在房间里终归比在走道上舒服得多，上厕所、洗脸都很方便。
最恼火的是累，孩子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粉，白天还好办，最难熬的是夜里，每夜总要起来三四次喂孩子奶粉，有时睡得正香，一听到孩子尖利的哭声，便立即条件反射般起床去调奶粉。因为睡眠不足，我的脑袋整天都是晕 沉沉的，身子像要散架一般。白天也不大休息得成，为了促进妻子产后身体的恢复，我还得不时地搀扶着她在医院走道里走动走动。走道里像她这样缓缓走动的产妇还有不少，大家彼此都有些熟了，见面点个头，有时甚至停下来寒暄几句，说说自家孩子的情况。
在病房里呆了三天后，医生检查妻子和孩子一切都正常，便通知出院了。正午时分，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我抱着孩子，妻子挽着我的臂膀，我们一家三口往医院外走去。孩子在酣睡，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怕被凉风吹着，我们又用一块大毛巾把他围起来。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沐浴着温暖灿烂的阳光，我在心里欢呼着。从此，我的家里多了一个成员，我们将同甘共苦相互守护共度一生。一想到这，我的心里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看看妻子，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脸色潮红，一脸幸福，头不知不觉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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