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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繁複的紋樣
紋樣是青銅器重要組成，有著深厚文化內涵，神化的獸和鳥，是中國青銅器紋樣永恆的題材。
何尊的繁複紋樣與精湛的技術相得益彰，在紋樣的空間佈置遵循尊的通用格式：侈口沿四條扉棱設四組呈三角形的紋樣；在侈口的根部，環繞一圈四組紋樣；腹部主體前後各一組紋樣；圈足前後各一組紋樣。腹部和圈足的紋樣以扉棱為對稱軸左右展開。
尊的紋樣設置標準格式（伯各尊）
何尊侈口紋樣
何尊主體紋樣
何尊圈足紋樣
侈口沿四條扉棱設的四組紋樣，大體成尖銳的三角形，一般稱之為“蕉葉紋”，實際上是簡化和抽象的對龍紋或者對鳳紋，這種簡化，早在殷墟時代就已出現，例如婦好墓出土的圓尊侈口位置。為了適應侈口的空間佈局，龍頭或者鳳頭在下，身體從脖子位置轉折向上，整體呈倒立狀。有些器物還在龍或者鳳的尾巴接合扉棱處設一蟬紋，例如殷墟郭家莊M160的方尊；有些直接就是一個蟬紋，例如殷墟婦好墓出土的方尊；不少器物受空間限制或者製作成本考慮，做了簡化處理，僅以簡單線條表示，看起來很像芭蕉葉，實際和芭蕉葉沒有任何關係，僅僅是形似，何尊就是這種情況；在沒有簡化的器物，可以看得很明白，例如寶雞竹園溝七號墓伯各尊和寶雞扶風莊白一號窖藏的折尊上；在有些器物上，比如鼎和罍，是正置的對龍紋或者對鳳紋，例如北京房山琉璃河出土的圓鼎上；這種對龍紋/對鳳紋還有一種更簡化的形式，僅僅是一個呈心形的線條，例如葉家山M111出土的大方鼎和太保鼎。
何尊侈口簡化的對龍/對鳳紋
婦好圓尊侈口簡化的對龍/對鳳紋樣
殷墟郭家莊M160亞趾方尊侈口有蟬紋的情況
婦好方尊口沿的倒蟬紋
伯各尊侈口對龍紋
折尊侈口對鳳紋
北京房山琉璃河出土的鼎上正立的對鳳紋
隨州葉家山M111大方鼎局部
太保鼎局部
在侈口底部，是圍合一圈沿四條扉棱分割的四條蛇紋和兩個簡略的獸面紋。
何尊侈口底部的蛇紋
蛇，因為軀體獨特，無足卻行動敏捷，不少蛇還有劇毒，自帶恐怖氣息，因此被古人認為有某種神秘的力量進而產生崇拜，中國古人一直崇拜的龍，與蛇就有著密切的關係。蛇紋可以追溯至二里頭時代，2002年春二里頭遺址出土一件綠松石龍形器，整體就呈蛇形。
二里頭遺址出土的綠松石龍形器
（圖片來源：《二里頭1999-2006》考古報告）
蛇紋正式出現在青銅器上是商晚期，例如殷墟白家墳5號墓出土的一件青銅盤，在盤底盤龍紋空白位置，一條蛇和一隻蟬，前後排列，蛇呈S形，似在游動；1959年山西石樓出土的一件龍形酒器上，也出現了這種蛇紋；
殷墟白家墳M5青銅盤上的蛇紋和蟬紋
山西石樓桃花者出土的龍形酒器底部的蛇紋
這種蛇還有以一頭雙身的表現形式，例如北京房山琉璃河出土的圉方鼎和噩侯神面紋卣；有些蛇紋還帶有鰭，例如四川彭縣竹瓦街出土的罍上。
北京房山琉璃河圉鼎局部
隨州安居羊子山噩侯神面卣圈足
四川彭縣竹瓦街罍蓋子局部
這類蛇紋突出表現了三角頭、雙眼與尖吻，身體有分節或者鱗，應該是中原地區常見的一種劇毒蛇短尾蝮，俗稱“七步倒”，在婦好鴞尊的翅膀上尤為明顯。
婦好鴞尊翅膀的盤蛇紋
在兩條蛇紋中間，是一個簡略的只表現了鼻樑的獸面紋。
何尊侈口底部蛇紋之間簡略的獸面紋
在商周很多青銅器都能看到這種簡略的情況，特別是在鼎耳上，例如淳化大鼎。
淳化大鼎雙耳外側的紋樣
上海博物館藏西周早期鳳鳥紋簋局部
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受空間限制，二是作為扉棱和器表之間的過渡。沒有簡略的情況，可見於寶雞石鼓山M3戶方彝和上海博物館小臣奚方卣的主體紋樣。
寶雞石鼓山戶方彝局部
上海博物館藏小臣奚方卣局部
腹部是何尊紋樣的主體，也是何尊紋樣最為精彩的之處。
饕餮從未出現在任何青銅器上，是自呂不韋起一個兩千二百餘年的訛傳，因此何尊在發現銘文以前叫做“饕餮紋尊”是不對的。何尊上是一個沿扉棱做對稱軸左右展開的雙身龍，因為手工製作存在誤差的原因，扉棱兩側的紋樣上下及大小都有一些細節上的差異。當時人並不認為龍是雙身，而是出於視覺上的對稱，為了突出龍頭以達到視覺上的隆重感，龍頭高浮雕，龍身和龍爪淺浮雕也更為簡略。
自殷墟起，“三層花”是青銅器上最為常見的紋飾風格。所謂“三層花”是指主體紋樣（主紋）以淺浮雕、高浮雕或者圓雕的紋樣（通常是龍、神化的獸、鳳鳥、較為寫實動物比如牛和簡化抽象的獸紋鳥紋）凸起於器表；在器表主紋以外的空白處以密集的螺旋線（雲雷紋）填充，雲雷紋有直線形和弧線形兩種，也有單螺旋線和雙螺旋線之分，是直是弧，是單線還是雙線并沒有固定規律；在主紋上用細陰線（裝飾紋）刻畫出宛轉扭曲的紋路，表現主紋的走勢、顯示主紋的細部特徵,有些裝飾紋可能會完全填充主紋整體。三層花繁複細緻、主次有序、層位分明，能增強青銅器本身的立體感和藝術效果。
婦好方彝的三層花紋樣
三層花解析示意圖（莊白一號窖藏折觥）
做三層花的模和範的製作難度大，因此在當時還體現著高超的技術和尊卑的等級差異，高等級的墓葬所出青銅器通常比低等級墓葬所出青銅器的三層花更多更細緻。三層花不僅出現在青銅器上，還出現在玉器、象牙器、骨器和木雕上，但以青銅器最為常見。
三層花樣式的象牙器（婦好墓象牙杯）
（圖片來源：《殷墟婦好墓》考古報告）
在西周早期，有不少青銅器只做了兩層花，不做地紋，顯示出一種簡潔的審美趨向。例如葉家山M27出土的魚伯彭卣。
隨州葉家山M27魚伯彭卣局部
何尊也使用了三層花的紋飾風格，圓雕表現龍的角和下嘴角，高浮雕表現龍頭，龍頭之後是向上揚起淺浮雕表現的蛇形身體，在龍頭下方是淺浮雕表現的腿和爪。
何尊紋樣解析
一個完整的雙身龍構圖，包括龍頭部分的眼睛、鼻子、下頜、角、額頭和耳朵，龍身部分的蛇形身體、翅膀、尾巴和腿爪。但實際情況通常會有某一部分被省略，何尊就沒有表現翅膀。
完整雙身龍紋樣（安徽阜南月兒河龍虎尊）
眼睛是人類獲取信息的重要器官，因此被古人認為具有神秘的力量，進而被崇拜，三星堆表現的最為明顯，在青銅器上，作為重點表現。商晚期到西周中期的青銅器，眼睛虹膜（有圓形和圓角矩形兩種）部分突出於眼眶，眼角尖銳，內眼角有勾，形似金文中的“臣”字，通常被稱之為“臣字眼”，“臣”字也是由眼睛延伸來的會意字。虹膜中央，或有對瞳孔的表現。動物並沒有眉毛，但在商晚期到西周中期青銅器上，獸面會出現眉毛，多數眉毛作尖鉤形，一小部分如何尊則是寫實的眉毛，這種寫實的眉毛還見於噩侯方罍，禾大人面紋方鼎，弗利爾人首龍紋盉和石鼓山M3神獸紋方座簋；牙齒和爪，是野獸力量的體現，因此在青銅器上通常也作為重點表現，青銅器上的獸面無一例外都是張著嘴的，絕大多數都有尖牙，即使是沒有尖牙的牛，也會加上尖牙，何尊可能是因為下嘴角揚起，製作難度的問題，沒有表現牙齒。何尊的爪和龍身做的相對簡單，在龍頭後只佔據了一小片區域，並不顯眼。
弗利爾人首龍紋盉
（圖片來源：弗利爾藝術館官方網站）
湖南長沙寧鄉禾大人面紋方鼎
隨州羊子山噩侯神面方罍局部
石鼓山M4神獸紋方座簋局部
淳化大鼎上張牙舞爪的龍紋
洛陽鼎上有尖牙的牛面紋
何尊的圈足和腹部一樣，是一條雙身龍，但簡單很多，只是以淺浮雕表現，龍角不再揚起，爪也被省略。這樣做一來降低了整體的製作難度，二來與腹部主體紋樣形成對比，凸顯腹部的氣勢。
何尊圈足紋樣
商代的獸角，角根處都是螺旋線形，角的整體也不夠寫實，例如安陽殷墟西北崗1004號墓出土的牛方鼎主體紋樣。
殷墟西北崗1004號墓牛方鼎局部
（圖片來源：《中國青銅器全集》）
西周出現了高度寫實的牛角作為獸角。何尊腹部和圈足上的雙身龍紋，正好處於過渡狀態，圈足獸角還是商代的樣式，腹部獸角整體寫實，角根從螺旋線往寫實的分節過渡，到了洛陽鼎，獸角就是完全寫實的牛角形了，與何尊腹部獸角一樣的還有隨州葉家山28號墓出土的曽侯諫盉。
何尊腹部走向寫實的獸角
何尊圈足保留商代風格的獸角
洛陽鼎寫實的獸角
隨州葉家山M28曽侯諫盉主體的牛面紋
繁複且有對比的紋樣，與精湛的技術相得益彰，體現出作器者對於整體設計良好的駕馭能力，是西周早期青銅器的傑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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