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有领导履新，总会来征求意见或建议，时日久了，未免流于形式。但我还是愿意把自己要说的话直率地说出来，不管对方承受力如何。
比如我说过，不管什么单位，在守法遵纪基础上，能做到两点就不难：一，不自私；二，做好早点累死的思想准备。有领导干部认为这话“不大好听”。说，人是最可宝贵的，怎么能够“累死”呢。也许我说错了。我以为，面对那么多的庸人冗员以及越来越放肆的贪官污吏，想做事的人只能活活累死的。
真不知道“好听”的话该怎么说，再说，“好听”的未必记得住，只有“难听”令人怅恨，久久不能忘怀。比如，这“不自私”一句何以算“不大好听”？比照党章，非但找不到“难听”之说，还有政治依据：“早点累死”完全符合“献身”精神。就像战争年代，入了党，拼刺刀、炸碉堡或是当敢死队时就有冲在最前面的资格，做了干部，更得“身先士卒”。———如果嫌这样的话难听，那就不值得再与他说什么了。和群众的政治积极性相比，这不算是什么高要求。请看，中国的底层劳动者吃的是最粗劣的食物，做的是和牛马一样的重活，生了病往往没钱治，只能等死，或是呼吁社会救助，———希望有官员能拿出事实来证明我这些话是胡说。
有同行升官数月，矫情地叹息“做官难”。我不以为然，劝其人曰：难在你太想做官，又不肯吃苦不肯吃亏，所以就觉得难。如果不把这顶乌纱帽当回事，何难之有？太把乌纱帽当事，把自己当成上司袍子上的一根丝，当作上司的马前卒，岂有不难之理？你的难处在于这顶乌纱帽是某个人赐予的，而不是大家选出来的，因而你的一举一动，都得看那个人的脸色：他动你一指头，你就有可能离开省城发配到乡镇；他白天板着脸没笑一声，你就三夜无法入睡。
中国古代，臣妾最难为，而如今，公仆并不难做。做官的朋友听我说这样的话，恐怕会反诘：“你说做官不难，你来试试？”——以我之身，“试”，是不大可能了。我们中国，至少是在目前，还不是谁想做官就能做成的（这一点未必如科举，旧时进士及第，就有做官的资格）。“做官难，不信你来试试”，如同一切威胁外行的话，是会吓倒一些人的。但中国人目睹做官的几部曲，也未必不了解一点官经。做官究竟有多难，我不想知道；我只看到很多人为了做个小官，奴颜婢膝，贱卖人格，不惜干出最下作的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一件事。这件事都做下了，可能也就没有什么难处了。
说做官不难，还有个因素，你随时准备挂冠而去，这个官就好当了。
不信的话，我替你找一批人来当纪委书记、监察局长、检察院长、反贪局长，保证不用逼供信，也无须“群众举报”，像一窝窝地挖土豆、像一嘟噜一嘟噜地收葡萄那样干活，你们只要负责把监狱造好就行了。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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