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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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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霖
上海中昊针织有限公司董事长。专注于单一小商品的出口及生产30年并在数量上一直名列世界前茅。坚信“小可恒美，长宜养生”的实业报恩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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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经贸部“下海”
我是1990年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全体应届毕业生除了报考本专业，所有跨专业的研究生报考都必须是要有一年以上的工作经历。年后我在无所事事的放松之余，竟然在夜间回宿舍的水泥路上看到了一张已经过了电报报名期的中国人民大学国政系双学位的招生简章。次日，我花了2元8角的电话费通过长途电话直线报名成功。我当时也没有复习，就去了南京大学的考点考了一天，就当一次毕业前的旅游。过了两周，竟然收到了厚厚的、暖心的中国人民大学通知书！后来据系里老师说，该专业的总分及外语前三名均来自同一考点，我是其中之一。好幸运！
政府倡导精兵简政，学校也开始推行毕业生和用人单位的“双向选择”，就是学校不再包分配了。三个学期一晃而过，第四学期就是找工作了。这个小众专业类似考古学，大家都觉得信心不足。我详细地准备了十份那时国内还十分少见的个人简历，用挂号信给各部委的国际司或对外合作司，争取专业对口。
“忽如一夜春风来”，那年春节期间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发表。年后整个国家上下都在学习，要发展经济，要对外开放。一时间，感觉到处都缺“国际化”的年轻人。我收到了7份录用通知，自己吓了一跳。那个时候个人坐飞机要县团级证明，而且我也没有钱去买动辄上万元的机票，所以最想去能公差出国的部门，早出国门见见世面，最后挑了最外向型的外经贸部。
外经贸部人少事多，4月份就通知我去帮忙打下手。我们读双学位的两年是按照研究生的待遇，每个月83.5元，但是来部委工作第一年只能拿到85元的月工资，按照当时的私下兑换的比价，相当于7个美元一个月。当时，我每周都协助在经商处常驻回国的人。他们竞相通过内部调动转岗到部属央企，据说这样工资能翻十倍，还有更多的短期出国机会。人穷志短，我就这样自私地心动了，缠住他们一起把我打包调动。最终，我竟然在6月底和一个想来机关的对调成功，去了中国轻工业品进出口总公司。心想事成！
那时房地产市场尚未形成，不能像现在能自动地和银行做股东签按揭协议，没法倒逼自己每月按期还款，从而更稳健地去投资。人一有余钱就会想到快速致富，加上股市此时初创，群情亢奋，都认为股市里有巨大的机会。一个周末，同学一起大聚餐就开谈起了股票，都说这是千载难逢的黄金时代。我们系本科和双学位班各有一个同学的确数学好，在学校里搞桥牌比赛配合默契，经常赢外系对手。我一直相信，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觉得以他们的“专业”水平，能够一眼就看到股价波动曲线中的潜在机会，一定会一年翻一番，至少三年翻两番。于是我就拿出了我所有的存款以及能筹集到的资金都交给了他们。
这两位同学，一位是自己在家里专门炒股，拿的本钱几乎是我们几个同学以及他女朋友一起凑的。另外一位自称就是央企证券投资部的操盘手。我们全班同学还有班主任都心动地集资交给了他。然而，三年后就几乎找不到人了。
这次委托他人理财遭遇溃败，也就变成了最后一次。此后我就再也不委托别人去炒股或理财了。我给自己的投资设立了三点自我原则，最终居然收获颇丰。首先，自己是私企，就投资非私企对冲未来的风险；其次，放高利贷、暴利行业的一定不碰；第三，看不懂的业务模式或产品属性的,比如自我号称全球首创、改变人类生活方式之类的高科技，基本不看也更不碰。
这样筛选下来A股几千家公司，也就剩下几十家可以轻松地让自己发掘了。几十家当中，我又特别喜欢可以长期投资的，可以不必天天看，甚至拿十年不放的。我特别喜欢不同行业的周期股，永远有价格低点让你买入，经常横盘七、八年，然后竖盘七、八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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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分工，就没有专业，日本的启示
1994年，我去日本出差，神户方面按他们公司多年来规定，以500美元一位的晚餐接待标准，请我们吃了一顿饭。那顿饭在同一条饮食街上接连吃了三家不同的店，不花完餐标不结束，着实让w我紧张，我怕AA一次就出洋相了。
日本客人感觉到了我的诧异，说他小时候也是连吃鸡蛋也是不能保障的，日本二战后的经济腾飞是得益于巨大的全球市场的开放以及庞大的战后生育高峰，随着老龄化的到来，日本一定会很快地走下坡路，世界经济的未来50年内必看年轻的中国和印度乃至土耳其。
一晃过了30年，看到上海好多火锅店也是2000元一位的餐标，不含酒水，日本人现在来上海一样嫌贵，真是“风水轮流转”。只要你参加集体的循环，个人的收入乃至财富一定是往平均点上靠，我想全球化的初衷或许就是这个吧。
我年轻读书的时候一直在思考一个纠结的问题：日本的黑船事件比中英鸦片战争还晚；大清的“同治中兴”也比“明治维新”要早，为何日本能够快速崛起？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去了日本多次，参观了日本各地的多个企业之后才明白个中的道理。
日本是个匠心岛国，以手工为动力的工业千百年来就因为分工交换而发达。1994年我去新泻县，当地有个市场享誉全国，主要卖三个最有名的土产品：清酒、指甲剪、锦鲤。我买了一把最贵的指甲剪，和我们裁布剪刀的款式差不多，用了30年了也不坏，至今还是家里最好用的一把。摊主说是这是全手工制造的，自家作坊有200年历史，除了加了现代的碳钢，产品结构一直没有变化。他的作坊除了把做指甲剪当成个人爱好继续赓续家风外，主要业务是给美国的吉列刮胡刀公司代工超薄的刀片。
这就是行业细分领域冠军的能量。没有工业化，就没有现代化；没有分工，就没有专业；没有专业，也就没有效率。这种“自古以来”就分工极为细致，很少互越雷池一步的日本社会特点，是完全符合千年之后的亚当斯密总结出的关于分工产生效率的论点的。“置产兴业”的维新只是把动力改为蒸汽或电源去替代昔日的手工去扩大效能、降低成本而已。
再加上日本历史上政府千变万化也不改一元化国体，很少有暴力革命的社会动荡。一旦国门打开，存量的价廉物美的匠心产品不仅会所向无敌，而且在竞争对手产品的启发下，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更快速、更专业地升级完善，取长补短，比所有的对手还能快速地精益求精。
开放的经济体才能有分工，正如分工的经济体必然开放。分工有序，市场中三百六十行才自然强大、各得其美；互相支撑、供应充足、消费自如；社会也一定不会出现赤贫。过去40年的中国经济奇迹，这都是得益于坚持不懈一以贯之的改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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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幸之助的“自来水理论”带给我的顿悟
1995年，我去了一趟中东、北非。为了解决长途的困乏，我买了一套三大厚本由日本曾经的首富、松下公司的董事长写的一本自传及其经营哲学。一路上我把这本书看了几遍，感觉到老先生就坐在你的面前，不疾不徐地讲述人生和经营的美好。我仿佛在这本书中突然找到了久违的知音！让生意人成为社会生活的日常主流，成为养活自己乃至国家并切实服务大众；成为直接纳税人而不是相反；利他利己利国利世界，立马让人生戴上了桂冠；不能再有一丝的随波逐流或者对国家以及他人有更多的索取，成为社会的负担或累赘……这些金句真是醍醐灌顶，令我油然而生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的书和我之前看过的所有相近类目的书完全不一样；出身平民的他，把自己几十年身体力行的经商办实业的心路历程记录了下来，像日记一样的真实，一个又一个从小到大、从少到多的工厂马不停蹄地设立，贯穿着他人生的始终；服务社会的同时赚了钱还能不间断地挑战自我的潜力。
看到这本书三个理论中的第一个——“自来水”理论后，我就近乎激动了，原来生意是应该这样做的！甚至人生完全可以靠自己规划、靠自己划格子去填空、去充实的，根本不要指望别人去帮你落实，更不必等命运的安排，自己做起来就好。相对于日复一日做差不多同样的事、年复一年做干不完的活，赚钱这个目的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这种把人生当成租来的、一次性的、能自我享受不断创造的过程，才是最大的幸福。可以说“自来水理论”让我心潮澎湃，觉得再不下海办实业去小则充实人生、大则服务人类，不做点对自己对社会有记录的感恩，一生尽管顺利依然等于白来。
自来水理论，简单地说就是把美好的工业产品以微利的价格奉献给大众，让人人都可轻松自由地像取用自来水那样，方便地享受到工业科技和用心匠人的美好。上善若水！还有什么比这个朴素大方的名利观更激励自己去实现人生价值的？
如今在世的成功大企业，哪一家又不是主观或客观践行上善若水呢？沃尔玛在旗舰店的大墙上写：假如您在10英里范围内找到比我们更便宜的同类商品，我们愿意加倍奉还。好市多作为零售商，干脆把毛利不超过15%作为销售定价的原则。2001年，我在日本买了一个相当于手机两倍大小的迷你手提电脑，花费了2.8万元人民币，过了几年苹果手机问世，只要4000元而且还加上了更重要的通讯功能。这些案例都是践行上善若水的原则，把东西做好又卖便宜，才如此成功，才能接二连三地突破。巨头们都如此低调地为人民服务，何况我们这些中小企业？
松下先生一直认为，企业做得长比做大做强更重要。日本的企业有几百年历史的比比皆是，有的甚至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长可比国。我有一次去大阪，朋友带我排队半小时吃到一碗红豆汤圆之类的甜点，然后告诉我这家店有500年历史了，每天卖完300碗就打烊。
改革开放40年，我们看到了非常多的企业从小变大，又从大变强，最后却要么转型金融去放贷，要么转型去搞房地产，两个都沾不上也要想法把自己通过互联网搞出名再带货割韭菜。最终演绎出的商业人生好像只剩下三个样板戏的舞台——个人财富多少的数字化。没有多少人鼓吹分工的科学；也没有多少人赞美长久的美好；更没有多少人理解法人和自然人区别、薪尽火传的内涵。好多人每天都像末日般地只争朝夕，如同夏日产卵的三文鱼从四面八方的大海大江大路，不约而同地驶向险象环生、全面飘红的中心堵点，不知目的达到之日就是幕退剧终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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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只做一双“袜子”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1994年去日本奈良的时候，日本朋友告诉我，日本袜业规模世界第二，仅奈良地区就有800家多家袜厂。世界第一袜业大国是美国，消耗了美国国产棉花的五分之一。好多日本袜厂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古代叫足袋；袜子是小商品，但是生产袜子的机器是可以随时改做汽车的。英国有个宾利汽车，之前就是先做袜机的。日本排名前五的机器人公司大东、永田本身就是袜机公司。
当时我就问他：“中国需要多少年能赶上日本或美国的制袜水平？”他说要50年。回国的时候，我在机场看到好多袜子零售价格是2500日元一双，约人民币200元，相当于当时一般工人的月工资了。我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着手的品种就是它了，不起眼还能干一辈子，天塌下来更有美日两个“高个子”顶着。
到扬州之后，我就专注做袜子。当时，欧美澳市场全部需要配额才能出口，同样的配额用于低单价的袜子也划不来。于是我只有攻日本一个市场，因为包括袜子在内所有服装去日本都不要配额。
1997年，亚洲发生经济危机。突然地好多日本客人打电话、发传真来要我去上海见他们谈生意。当时没有高速更没有高铁，从扬州到上海开车要8个小时。我住了几次上海发现，除了宾馆、办公室，上海物价比扬州还便宜，人工工资和扬州差不多，大约480元人民币一个月，相当于现在的缅甸。
1998年，人民币和美元汇率又一下子跌了50%。日本客人来得更多了、更勤了。
这一年的1月8号，我们先是在浦东的西营路设立了办事处，年底又开始在虹桥国贸中心的办公室装修。我们接单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我们产能扩张的速度，1998年我们单项出口突破了1500万美元。
我当时一直感觉中国“复关”，也就是之后大家所熟知的“加入世贸”一定会在21世纪来临前实现，因为7亿既年轻又便宜的劳动力是欧洲人口的2倍，比整个东南亚加上日本的人口都多，这样的世界工厂和潜在市场一定是不能被排斥在世界之外的。
为此，1999年底我专程去美国传统的织袜基地——北卡和阿拉巴马州旅行了一个月，一家一家地看工厂。我主要考虑想用日本的模式：不主动直接发展同零售商的业务关系，而是和当地工厂联手，不想用无序的低价“损人不利己”。这年底，美国市场的丝袜向中国开放，不再需要配额。我们立即和该国排名前三的丝袜生产商以类似“补偿贸易”形式建立了“互补”的伙伴关系，他们把美国及墨西哥工厂的所有机器运到中国，我按照约定的价格把这些机器生产的产品出售给他们，5年后机器归我们，双赢。这个客户当年就下了两个货号一共3500万美元的订单，是我们当时其他市场所有客户业务量的总和。
这个客户的老板山姆，是1959年从古巴移居美国的犹太商人，2001年前从来没有来过亚洲。那天，他在他下榻的虹桥迎宾馆，看到门口两位穿着绿色制服的门卫，紧张地问我，晚上会不会把他抓起来审问。我忍俊不禁之时突然感到，中美建交了20年，好多人心中依然留着那道篱笆。互利的贸易或许是最好的外交。
2001年底，中国加入WTO。从那开始，我们的袜子订单也和其他商品一样如雪片般地飞来。特别是美国单，一直到2018年我们都是生产赶不上交期。也是在那一年我们的单项产品出口达到了4亿美元，连续20年我们都是在这个品种上名列前茅。
感恩这个时代。我坚信发生在我个人身上的每个好运都是只可能在这个特定的年代才能发生。我至今不能想象一个书生能够偶然地成为商人；一个小袜子能如此做到现在年销售5亿美元乃至将来10亿美元。
感恩迈步的路上遇到的所有的人包括同学、同事和领导，更不用说客户。1995年我离开北京，1998年正式下海，直到2008年我所有曾经的直接领导全部退休，公司被合并消失，我的外贸业务都一直是通过我的老东家代理出口的。这么做的目的不仅仅是履行自己的诺言，更是用17年一以贯之的行动去感恩！每逢节日，我更怀念几位在业务上曾经帮助和指导过我、但已在天国的人，特别是去年11月底离世的山姆。
责编：邵子怡 校对：冯雯君
制作：张 巘 图编：尤霏霏
审读：朱建华 监制：浦泓毅 签发：潘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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