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萧
总以为被光环罩着的明星与富豪，超脱了俗人的生离死别，这些命运宠儿会一路被垂青。在他们身边的众生是如此黯淡，以至于连死都支撑不了几个人几天的谈资。后来发现，死亡是所有生物的最终归宿，只有那一刻，所有生命才是真正平等的。
前不久五十岁的李咏走了，并不长的一生，精彩华丽，绚烂如星。他曾经主持的节目，带给国人无数欢乐喜庆，多少年后回首再看，依然激情四射，他曾经创造过的辉煌，烟花未曾散尽，人已驾鹤西去，大众是善忘的，即便此刻刷遍朋友圈，即便此刻喊着永远忘不了，重复多了，终只是几日碰见告诫朋友的套话。
一个转身，别人的香车宝马豪宅，一样辣眼睛，一样刺激着人夜以继日加班奋斗，一样把青春年华卖给冰冷的水泥混凝土。哈文的一句“永失我爱”，读的人潸然泪下，然而对于逝者，无论生者用情再深，无论生者如何痛不欲生，他已隔世，倘若有灵，也不过在虚无缥缈的空中看着，这种无法抵达的精神负累，远不如无，痛彻心扉的哭喊，竭斯底里的悔恨，远不及在世时的牵手相守，面对面的一句我爱你。
大众一贯是轻亲情而重名利，一个勉强解决温饱的男人若因孝与爱长久厮守在家中，是会被周围的人瞧不起，这份瞧不起从周围人蔓延到身边人，满足现状表现出的恭顺连父母与伴侣也会把他看得很卑微，随意呵斥，满眼轻视。
一个忙的半年见不上影子的人，待回家时鲜衣怒马豪车钞票，周围的人便敬仰着，这份敬仰感染着更多人的仰慕，父母与爱人在别人的语调里以他为荣，他是他们的儿子与丈夫，他的光环透过俗世的尘灰照亮了家人，在不在身边无所谓，能不能陪伴不要紧，尽不尽得了职责不要紧，只要名份与众人的艳羡，温饱后虚拟的满足远比厮守重要。物质与虚荣面前，人性深处是卑微。
幼年时对于生死尚不清楚意味着什么，记事起的一年，邻居三伯不在了，四十多岁的汉子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支柱，在主家上下的哀恸里，我和一群孩子跑来跑去，好奇的看孝子头上缠着的长布，惊讶着廊檐下长长的的宝莲灯，惶惑着哭的昏过去的主家，兴奋的挤进喧嚣的人群，其实心底最在乎的是桌上的酒菜。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三伯被装进棺板，钉子在木匠手下很快把棺板封严，然后抬起，大田里新挖的深坑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收完庄稼的枯杆尚未挖掉，一群汉子抬着棺木，在一片哭声里，随着填墓人的锨上下翻飞，他被种在泥土里。我和伙伴们激烈讨论，等到春天，那片土地会长出几个伯伯？
等到春天，三伯终未回来，我们也渐渐淡忘了他的样子。后来他家有了孙子，老人们说长得很像三伯，可我和伙伴无论怎么努力，除了忆起一些往事，和那堆小小的土冢，他的五官始终一片模糊。
直到奶奶不在了，才真的明白过来，死亡是宣告一个人和这世间所有关系的结束，它带走了生命，却不抹去活着的人的记忆，于是走的越近，伤的越深。
奶奶在窑洞的土炕上躺了两个月，她的脸黄的透亮，腿细的像麻秆，肚子却奇大。那个秋日平常的午后，窑脑上的酸枣红了，我用木棍打下来几颗，坐在窑门口的门槛上，晒着太阳，吃着酸枣，奶奶低低喊了声“四儿，我想吃面！”
大妈端过来手擀面，几天粒米未进的奶奶缓缓吃了两口，她吃力得缓缓地坐起来，环视了一圈，留恋的看着昏暗的窑洞里，她一手置办开始破旧的家俱，她用手摸着我的头，一行清泪从深陷的眼窝流下，院子里的秋风把破旧的窑门吹的哗哗作响，风穿过门缝缠在身上，冷。
奶奶拉着我的手一点点凉了，她的精力无法支撑她继续坐着，索性永远躺下去，眼角的泪还在，肢体却一点点变冷变硬，大伯一声哭喊，紧跟着，姑姑妈妈哭成一片，爸爸哭着喊，他成了没娘的孩子，今后世间再无妈妈。
邻居给奶奶换上寿衣，按照乡俗摆好了香蜡纸炮遗照，搭起了灵堂，他们的工作有条不紊，例行化的安慰，远不能抵达亲人心底的伤痛。
土炕窗台上，奶奶吃了两口剩下的水果罐头，在睨视着跪在地上的披麻戴孝的人，青烟袅袅中，我再也叫不答应奶奶，再也不会有人从板箱里摸索出一个苹果或梨，说：“四儿，我给你藏的，你吃。”六岁的我，亲眼看着奶奶变成一个冢时，明白她再也回不来了，我也像以前看到的别人的样子，竭斯底里哭喊着，风撕碎了我的声音，划疼了我的脸。
后来一天天长大，经历了一些世事，身边走的人越来越多，慢慢悟透，死亡是毫无规律的，它不会因为年轻而绕过，更不会因为善良而宽容，它是一时兴起的随意。从邻居的叔叔，到我挚诚的闺蜜，我只是一段时间忙着没顾上去看他们，等被叫过去，他们已经变成照片，挂着一圈黑纱，在烛光里惊骇着白昼。
那些年以为，死亡是自然生老病死的轮回。当我站在闺蜜的灵前时，始终觉得是幻像。叔叔阿姨撕心裂肺地痛哭使我明白，生与死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遥远，也并无规律可循，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等到满头华发熟透老去。
看着她的照片，我喃喃地说，说好的，要穿最美的衣服拍最惊艳的照片，要去最繁华与最荒凉的地方看世界，要乘船坐车登飞机去阿尔卑斯山滑雪，要尝尽世间美味，要众里寻他千百度，然后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把心圈养。你怎么一件事情都没做，就走完了一生？当我们意气风发的计划着明天如何如何，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哪是自己说了算！
那一年，她定格在29岁，那一年，我28岁。
从殡仪馆出来告诫自己，揉着红肿的眼睛告诫自己以后不再加班，不再活的委屈而牵强，要学会拒绝，然而活着欲望是无止境的，环湖的房子，品牌的服饰，华美的首饰，气宇轩昂的豪车......总有新的诱惑令人彻夜难眠，参加完葬礼的善待自己还挂在嘴边，却在滚滚红尘的诱惑间继续牺牲今天去换取毫无定数的明天。
等到不惑之年，加班依旧是常有的，日子不拮据，也不奢华。每日围着一群和我一样的人，相互感染忙着上班，忙着家务，忙着省钱过日子，偶尔也抗争小小奢华一下，给生命涂一抹亮色。
行色匆匆报团去远方，总想看不一样的山水风土人情，选择的却是路过了一个个被人圈养起来索财的山水。这样旅行多了，除了记得那些不一样的名字，到处都是人，那些宣传的风情在哪里。
细想，仿佛请一段假的行走并未降低生存的质量，成日的工作，也未必能给生活带来生机，浮躁里旅途的种种疲惫与厌倦，回忆里依然美好。
没有勇气用脚步丈量世界，能坐车的地方，绝不走路，走不动了，拍张标志性照片，宣告一声我来过，悄无声息接受着朋友圈艳羡的目光，旅游无论多远，并未触动灵魂本身，但毕竟，这种旅途还是令自己有了自信。
今夜静思，生命并不是想像中的来日方长，我们拼劲全力所争来的俗物，在生命最后一刻，都是负累。只要生活尚无衣食之忧，索性任性一场远足，去一片寂静的风景，留一串汗水与足迹，倘若尚在未温饱挣扎，对着厮守一片岁月的人说一句我爱你，不需要等到明天，这样的日子老去也不无趣。
一世里可以自主的时间更少，简单收拾一下，背起行囊，走过壮美山河偶尔的任性，会是生命里的骄傲。
俗人的生活，别人家的生死离别，从来都是生命常态，自己的家的悲欢离合，才是真正的酸甜苦辣，不是所有的叶子，都可以等到残霜把叶面雕出冰花，等到秋风起，化作蝴蝶，翩翩起舞。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从少年走到暮年，一路风景，一路沧桑。有的人活得很短，却很精彩，有的人活了百年，也不过是成年后某一天的重复。
- 作者 -
雨萧，陕西省合阳县人，喜欢文字，喜欢旅行，希望用脚步丈量世界，用文字记录生命存在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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