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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顿 就像把鱼儿捞出了水 | |
困顿 就像把鸟儿割掉了翅膀 | |
困顿 有时是外来的殇 |
美，一场阅读和思考的旅行，孤单但绝对不孤独。
关键词：养，涸，尊严
│feed ,dry，dignity
文/子光
下岗职工——一个时代的产物。有的人下岗后经过再就业培训，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有的人下岗后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拼搏创业，独领风骚;还有的人下岗后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单位集体后，因为本分老实，不善于交流沟通，在社会上什么事也干不成，成为城市中的贫困户。在他们的生活中已没有了四季，只有饥寒交迫的冬季，像下岗职工“陈八级"就是这种人……
——题记
接近年关，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辖区派出所接到粮食局仓库值班人员报案，仓库被盗。
所长亲自带队勘察现场。自粮食政策市场化后，粮食局的地位一落千丈，渐渐失失去往日的光彩。诺大的粮食仓库显得十分空旷。听保管员讲，仓库也没丢什么值钱东西，近一个月来每隔十来天仓库便被偷盗一部分麦麸皮，今天已是第三次了。小偷是撬开后窗，从院外窗口进入，地上有明显往返的脚印，白茫茫的雪地上洒有零零星星的麦麸皮。
派出所一行民警按着脚印与麦麸皮的痕迹沿路找到一处民房居住处，叩开门，一个腿脚不太利索的妇人迎在门口。进门后满屋烟雾缭绕，光线十分灰暗，有一股刺鼻的烟草味伴随隐隐约约的麦香味。靠门口是个灶房和案板，灶火上的蒸笼正冒着热蒸气，案板上放着麦麸皮蒸的黑馍馍，旁边一只碗里有一层薄薄的冰渣。屋的里面放有两张床，床上有两个男孩披着被子正啃着黑馍，黑馍太散了，小孩用手小心翼翼地接着掉下来的馍渣。在屋里正扫地的男人见进来一群警察，吓得扔掉扫帚，站在那里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所长问男人：“叫什么名字？那个单位工作？粮库的麦麸皮是你偷的吗？"
“我姓陈，机械厂下岗职工，仓库中麦麸皮是我偷的，孩子们太饿，几天没吃东西了。”
“库房有那么多大米、白面，为什么只偷麦麸皮？”
“偷粮食犯法，偷猪饲料吃，犯不了法。”
所长看了看满屋寥寥无几的家什，以及衣着褴褛两口子，再瞅一眼吓得不敢啃馍的两个孩子，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在案板头，剩下的警员有掏伍拾元的，也有拿叁拾元的，其中一名做笔录的警察将询问记录撕掉，塞进正在燃烧的火膛中，瞬间燃烧的纸卷曲着变做一团灰烬，接着四散落入火膛底部。一行警察悄然离去。
陈师傅是国营大厂的技术工人。无论锉削、錾削、锯割、钻孔等技术样样精通。由于他钻研技术，已被破格评为八级钳工了，陈师傅因不善言辞，很少交际，他真正的姓名人们渐渐淡忘，工友们都称他为“陈八级”。
在工厂鼎盛时期，陈师傅的工资几乎与厂长一样高，他是连年的先进工作者，曾被推选为部级劳模，还戴着大红花在省城里开过几次会。为此，他光彩了许多年。
陈师傅为人诚实憨厚，工作勤勤恳恳。在一次厂方招家属工时，破例将他“一头沉”家庭变为双职工家庭，家中慢慢有了一些积蓄，以前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也换成了崭新的“永久”牌的了。
陈师傅两口子第一个孩子因脑积水有点智障，计划生育政策刚实行时，他们又生了一个小孩，因在农村，厂里很多人并不知道此事。随着房改房的深入，陈师傅按资历在厂里分到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在单位公示后要交房款的节骨眼上，陈师傅被举报违犯计划生育政策。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这会儿没人听他讲理，没人敢替他说话。单位处理意见是，要么开除他们夫妻公职，要么交罚款。最后陈师傅把平时省吃俭用，从牙缝中攒下的钱拿出来，又借亲戚一部分钱交了罚款，保住了工作。经此一折腾，陈师傅就没钱交房款了，于是放弃了单位房改房的权利。后来听说，举报他的人就是拿走他那套房子的人。
陈师傅只能继续住在单位安置的临时平房中。
然而，陈师傅的噩运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随着企业的改制与发展，工厂中现代工艺不断变革进步，现代化、自动化技术也在机械制造行业中得到广泛应用。同时，一大批老国有、老集体企业不能适应时代发展而逐步跌入低谷，举步维艰，不久面临裁员、下岗、分流。
一日，厂领导找陈师傅谈话：“目前企业配备了自动化的新型生产流水线，因此负责作业的工作人员必须具备较为熟练的数控加工技艺以及较高的综合素质，你虽然在老厂划线、维修技术水平很高，但这些自动化设备需要的是年轻人，你还是到社会上寻求发展吧。”
八级钳工陈师傅与妻子双双成为下岗职工。
陈师傅两口下岗后，都在寻找着新的职业。陈师傅先在一家小机修厂工作，没有底薪，全凭个人揽活提成。陈师傅满身的技术却无用武之地，原因是他不善与人沟通，过去在老厂属于老实巴交的人，也没有多少人脉。一个月下来，技术不太好的师傅都能赚上几千元，而他按点上下班，将车间地上与设备打扫得一尘不染，自己却没接到一单生意。到了第二个月，他终于有了活干，然而有人将加工不合格的配件混入他合格的配件中，结完账后，他还倒贴了钱，老板便婉言劝退了他。
接着他又到一家摩托车修车铺修理车辆，老板嫌他干活太细太慢太负责人而将他辞退。
无路可走的陈师傅便在路边摆起了修车摊，专业帮人修自行车或打气，一度生意十分火爆。没过多久，路两边又多了两个修车摊，别人的摊上总是围满了人，他的摊上顾客寥寥无几。又过些时城管不让在路边摆摊，陈师傅连给别人车子补胎打气的地方也没有了。
接着他骑着他那辆“永久”自行车走街串巷为人换锅底。
陈师傅的妻子原本是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随陈师傅到单位后，被分配到劳动服务公司工作，主要干些后勤辅助工作。下岗后也由于太过老实，不善言辞，一直没找下合适工作。平时在垃圾箱中翻找些能卖的垃圾，到菜市场捡些能吃的菜叶维持着四口之家的生计。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换锅底的人越来越少。陈师傅实在无活可干，就协助妻子在家中将妻子捡回的垃圾分类整理，然后用自行车将废品卖到收购站。
一天，陈师傅妻子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两元钱到莱市场的肉摊上买肉，让卖肉老板给割点肉，卖肉的老板告诉她两元钱根本买不住肉。她胆胆怯怯地说：“老板，行行好吧，我有两个孩子，快半年都没闻到肉腥味了，就买我一点肉回家给正在长个的孩子包点饺子吧”。肉摊老板很无奈地用刀划一溜肥膘肉递给她道：“你拿着赶快走吧，我不要你钱。”陈师傅妻子当即双膝跪地连说“谢谢，谢谢！”
她拿着肉刚走不远，发现菜市场有人在吵架，一个菜摊老板为一角钱在与顾客争执。原来，本来算三元九角的菜钱，老板收了四元就不再找零了，顾客讲：“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双方都在不依不饶地吵着，菜摊老板愤愤地从零钱盒中拿一角硬币扔在菜案上讲：“谁现在还把一毛钱当钱？”硬币从菜案上又滚在路边台阶侧边，顾客也不捡，愤然离去。这一切被陈师傅的妻子看在眼里。她回家后，整夜辗转反侧，为这一角钱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她来到头天买菜吵架的菜摊前，欣喜地发现那一角钱还静静地站在台阶边上。
“老天爷饿不死小家雀。”就在派出所去过陈师傅家，给他留下一点钱，让他们勉强过个年后，陈师傅在走村串户给村民换锅底时发现，黄河滩涂有许多地已荒芜多年，他找到这片滩涂地的主人，租了两亩多地开始种地。
陈师傅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每天往返5公里，侍弄起了庄稼。黄河岸边肥沃的土地解决了他们家暂时的温饱问题。
在劳作之余，陈师傅总是坐在岸边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发呆。他常常在想：黄河水明明浑浊不堪，然而家中所吃的黄河水确是清澈透明;而自己明明清清白白做人，为什么生活总是过的那么浑浊不湛……
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所种的地被征收建起了景区，他又一次“失业”了。
不久，陈师傅所居住的临时平房也要搬迁，曾在那住的都是些下岗职工，每人均可得到同等面积的房屋一套，或者选择一次性补偿，陈师傅一家当然选前者。
他从此开始租起了民房居住。
这里距汶川相隔千里，汶川地震那天，陈师傅妻子在捡垃圾时突然感到脚下晃动，她慌忙中跳出垃圾池，不小心崴了脚，一瘸一拐回到家中。第二天脚肿的越来越厉害，疼的实在没办法，陈师傅背着爱人来到市医院看医生。通过拍片检查，医生告诉他们：“脚部扭伤并无大碍，休息二、三个月就会好，但腿部发现有纤维瘤必须进行手术治疗。”
噩梦再一次缠绕着陈师傅的家庭。陈师傅爱人早在多年前已发现腿部有痛疼，走路不方便，因没钱看病一直强忍着，这回终于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住院做手术没有钱怎么办呢？陈师傅想到了搬迁补偿款。他想过：不要房了，把钱取回来，先给妻子看病，剩下点钱大不了再买一个次一些、破一些的二手房住吧。
就这样，陈师傅妻子住进了市医院。手术恢复后，发现腿部还是走路不方便。医院建议二次手术。时隔不久又三次手术。一年过去了，花掉了几万元，腿部的病却越来越严重，陈师傅妻子这时已不能下地走路，来回靠陈师傅推着轮椅行走。最终，医院终于告诉他们：“你的腿部并非纤维瘤这么简单的病，应该到北京大医院骨科看看，我们恐怕是看不好了。”
于是，陈师傅两口来到北京一家比较驰名的骨科医院挂号，光挂专家号排队就用了三天时间。其间，他们到了一个在北京打工的老乡那里借住，最后老乡干脆让他们两口俩租下了那间房子。说是一间房，其实不到三平方，放一张小床，两人同时在里面转身都十分困难。每月一千元租金，对于陈师傅两口来说已是天价，但他们很无奈，这已是最便宜的房子了。接着陈师傅妻子开始了不停地做着各种检查。半月后检查费用花去了几万多，最终确定为腿骨肿瘤，需要手术更换膝关节。医院告诉他们，暂时没有床位需要等待。
他们从租房处到医院需要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每天早晨，他们拿着头天晚上买来的馒头出发，陈师傅推着轮椅，把爱人先背上车，然后再下车搬轮椅，坐上车两人每人拿一个馒头吃着，换着喝着从屋里拿来的一个罐头瓶里盛的水。到医院后问医生是否有床位，医生答复还是让等等。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医生说床位实在紧张，建议他们回当地医院治疗。陈师傅拿着诊断报告回了趟省医院咨询，省医院告诉他，想做好此类手术，还是在北京那家专科医院好。无奈的陈师傅两口又继续去北京那家医院排队。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两口在租住房里生活，早上在车上吃馒头，回来后只能买一元钱的鲜面条，在房间用小电饭锅煮一煮，放点食盐维持着生活。
等床位到了第35天的时候，陈师傅两口再次去问医生是否有床位，医生依然告诉他：“你们还得再等等。”
沉默寡言的陈师傅再也听不进去这句话，飞奔跑向走廊尽头，奋力打开窗户，那是二十五楼的窗户，他坐在窗户上，头冲里高声喊：“我来你们医院已经快俩月啦，你们一直说没病床，我已花掉了那么多钱，今天若还没床位，我也不活了。”走廊上瞬间围满许多人，主治医生跑来说让陈师傅冷静一下，他去请示领导，不一会儿科室主任来了，他训斥了主治医生，并答应马上安排床位，这时，陈师傅才从窗户上下来。
三天后，医院便给他们安排了手术。手术后，他们两口都十分沮丧，因为一套房钱基本已消耗殆尽。然而，当他们看到同病房一位八岁小女孩在化疗中掉了所有头发，天天在痛哭中挣扎时，他们的心才稍微平复下来。
陈师傅爱人的手术是将肿瘤的膝关节全部去掉，换上人工金属膝关节。医生让他们没事多活动几下，而且不能剧烈运动，否则还需要二次手术。这个矛盾的康复过程使他们根本没法把握，但有一条他们清楚，如果再二次手术他们会因没钱而放弃，那么前期所有的努力便会前功尽弃。
手术后一个月，他们回家静养，为了不造成二次手术，他妻子几乎一动不敢动。两个月过去后，陈师傅妻子下地慢慢移动，这时已发现膝关节根本不会弯曲，他们不敢耽误马上去北京复查。医生告诉他们，在恢复期由于活动量太少，导致膝关节筋骨粘连，要么再次手术，否则腿部恐怕永久不会打弯了。
十年过去了，陈师傅一家还是租住在那家不到二十平方的民房中，他妻子拉着一条不会打弯的腿在家给他们爷仨做着饭。陈师傅四处打工，四处碰壁。自从爱人得病后他便接替爱人做起捡垃圾的事情。他要养一家四口，还要交养老保险金。多年来，因生活紧巴，营养不良，陈师傅身体每况愈下，但他不敢检查身体，他害怕，他害怕一旦发现自己有病倒下了，这个家该咋办。
后 记
前些年，国家终于有了40、50政策，有了低保。
陈师傅总算有了一份在市区打扫卫生的工作，除了交养老保险外，一月还能领到一千多元的固定收入。他的两个孩子先后中学毕业，找不到正式工作，均跟上别人到外地打工去了。
一天，陈师傅在捡到的废报纸上看到了城市最低生活标准，同版又看到了扶贫工作的相关报道，就去询问社区：“对城市下岗职工有扶贫任务没有？“
社区工作人员回答：“暂时没有。"
陈师傅累了，他巴望着退休的那一天早些来到，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这份工作能维持多久，妻子的药不能间断，孩子已到了成婚年龄，而他们家每月的支出依然在按角来计算着花。
- 作者 -
介
子光，一个接地气、有良知和文字精神的担当人。
编后语│审美
贫困，有时不是由于人不勤快造成的，有时也不是没有技术造成的，而是由于条件不成熟的急功近利造成的。贫困有时，是人祸，不是天灾。
由于懒而贫困，那是自讨苦吃；由于没有生活路，而遭受贫困，那就是生而为人的悲哀。剥蚀了劳动的权力，相当于给生命没有尊严地下了判决书。
愿天下，人人都有活干，都有饭吃，都能哪怕清贫而不饥荒。
鸣谢本刊特约评论嘉宾：
潘鸣 玉树临风 米粒儿 侯秀坤 郭建荣 周核桃
李强 清秋致远 王丽丽 吴北京 张振之 文如风
季节 三月闰竹 黄小峰 林之眉 星满池 李珍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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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陈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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