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眼里,武杰成绩中等,但在班上是一个特别好玩的人,超级爱搞笑。
第二天,地震发生时,她刚刚冲出屋子不久,村子里就传来一个消息,武杰出事了,他妈妈在哭,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看见武杰的尸体摆放在门口,才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同学们几乎不约而同的来了,默默站在一边,看着武杰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感觉很无助。
武杰死于邻居家倒塌的耳墙。
40岁的母亲说,地震发生时,摇晃震塔了邻居家三楼的水泥耳墙,坠落的耳墙穿过了武杰卧室的屋顶,直接砸中了睡在床上的武杰,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
武杰是她唯一的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他16岁的生日,按当地的风俗,16岁的男孩,已经相当于大人了。为了带好这个孩子,尽管山区可以生养二胎,他们也放弃了。16年来,全家人节衣缩食,供养着这个儿子,邻居们都已经建起了楼房,他们家还住着几十年的小木屋。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孩子遇难后,尽管已经倾家荡产,母亲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倾其所有,好好发送孩子的决定。
龙门山区几乎家家都有为老人准备寿木的风俗,为了让孩子不那么委屈,老人的寿木拿了出来,亲人们为孩子擦去血迹,用被单小心地裹好,一切都按照当地的风俗仔细装殓。
邻居们搬来了大锅,冒着危险从危房里搬出大米,没有红白喜事的宴席,只有一碗米饭招待所有前来帮忙的邻居和亲友。很多人悄悄地来了,悄悄地走,谁也不忍心端起碗。
米饭摆在母亲的面前很久了,她一点也没有动,陷在废墟里挖出的沙发里发呆。奶奶悄悄地呆在后面,看看呆呆的媳妇,低声哭泣。
尽管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但亲人们还是决定按照风俗给孩子请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了时辰,21日上午11点准时发丧。尽管什么都缺,但奠仪还是不能少。志愿者送的饼干成了奠礼,邻居们还找来了一只大红公鸡,一块刀头肉,虽然艰难,祭奠还是按照程序进行。
上午8点,同学们来了,男同学放鞭炮,嘻哈惯了的同学们一言不发,静静地执行着分配给自己的事情,女同学默默看着,神情落寞。
物资的匮乏,在这个葬礼上表现得异常明显。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龙门乡政府分配物资的乡长,请求他给予武家一些援助。在物资远不丰富的龙门,乡长有些为难,计划外的物资分配他也不敢轻易做主。但我们希望他能充分考虑失独家庭巨大的悲伤和亲友的感受。
4个民兵被调了过来,选了两箱方便面,一件牛奶,两件矿泉水,一袋面包前往慰问。就是这象征性的礼物,亲友们一再表示感谢。
21日上午10点半,祭奠进行到最后时刻,大红公鸡鸡冠血抹上了排位,该封棺了。
按照风俗,这是亲人最后告别的时候。由于害怕母亲见了孩子损伤的遗体伤心过度,亲友们抱住母亲,不让看。母亲坚决不同意,挣扎着要看儿子最后一面,亲友们扛不过,依了她,棺盖移开了一道缝,母亲拿着香,喊着“乖儿子……”要去揭开孩子的脸布,亲人们立即拉开了……现场一片哭泣,忍了很久的奶奶终于放声大哭。
风水先生果断下达了封棺的命令。从此,孩子就算正式走完了一生,从此和亲人阴阳两隔。
风水先生开始做法,大红公鸡被定在了棺材上,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流行了多年的小伎俩,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会去说破。这种略带神秘感的仪式,会让亲人的心理好受一点,让他们相信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生活,而不是彻底的消失。
众人一声“起”的吆喝,棺材被许多双手捧了起来。出殡途中棺材不能着地,虽然是大灾之后,亲友邻居们严格地遵守着这一风俗,死者为大,他们只希望孩子在另一个世界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庇护,比如,是重新投胎成为母亲的儿子。
亲戚家的姐姐和弟弟,担当了孝子打幡和捧罐的角色。他们尽心尽力,想让遇难的弟弟得到安宁。孩子的衣物开始焚化。这些属于孩子的财产,以这种方式伴随孩子而去,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不至于受冻。
葬礼吸引了志愿者和记者的关注。但怎么面对悲伤的家属,国内的记者显然缺乏基本的经验。他一边狂拍,一边嚼着口香糖的做法,引起了我的警惕。我不得不委婉地告诉他,至少在很多山区的葬礼上,这样会显得非常不礼貌。
来自美国的摄影记者很小心地问我,能拍吗?得到许可后,他一边抱歉地微笑,一边远远地悄悄拍摄,拍摄完毕,走过来,轻轻拥抱伤心的父亲,希望他能节哀,然后悄悄离去。
出殡队伍踩过一篇油菜地,主人不会有任何意见。在这里,死者具有至高无上的特权。没有唢呐、锣鼓,直升机一次次从头上飞过,轰鸣的马达和马路上呼啸的警笛成为葬礼的哀乐。
下葬进行得简单而顺利。
身在灾区,原本需要长篇大论的祭奠也因此略微简化,但一样不拉。
几乎没有人发口令。几十个人瞬间站成了 一道长长的人墙,从远远的砖房传递了砖头,这些砖头将用来为16岁少年武杰建一个坟山,这里将是他永不倒塌的新家。
送走了孩子,武家立即陷入了难堪的安静。一直没有哭泣,忙着张罗的父亲,这时候突然崩溃,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