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淳熙那一年已经学会了26个字母，而他最先认得的单词不是“HOLLE”也不是“YES”。
SUGER？他拉着身旁梳羊角辫子的她，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的名字是糖。
舒歌皱起眉毛来，我不是糖。我是舒歌。
顾淳熙点点头，那舒歌你妈妈一定喜欢吃甜的。
她整理着摊了一桌子的彩色蜡笔，慢悠悠地告诉他：妈妈说以后省得被老师胡乱起英文名字，MARRY或者CINDY都很俗气，SUGER是很甜蜜的名字。
顾淳熙揉着昨天被她掐得紫了的胳膊，心想谁都能是甜的，但舒歌可是跟这个字一点也不沾边。
老师拍拍手，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作业没做完的同学请写好再回家。
舒歌嘟着嘴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一直跟我讲话！顾淳熙无辜地摊摊手说没关系，反正我们要一起回家。
舒歌一路上晾着顾淳熙，任凭他喋喋不休，却再也不跟他讲一个字。到了家门口，舒歌头也没回把他甩得远远的。顾淳熙在后面喊着舒糖糖明天早晨一起上学啊！回应他的，是很响亮的关门声。
两个人的妈妈刚刚买菜回来，一边欣慰地点头一边说看我们小歌和淳熙感情多好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啊，跟亲兄妹似的。
顾淳熙扬起笑脸，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乖巧地接受表扬。在同一天里第N次出现在舒歌面前，他仍旧是雷打不动的眯缝着眼睛。舒歌生气地指着他，你、你怎么又来我们家啊？然后好少年就晃晃手里的蔬菜说我帮阿姨拿东西。舒妈妈拿着糖果招呼顾淳熙过来吃，板着脸问舒歌干吗对人家哥哥那么凶。
她甩甩头，他才不是哥哥，就大我几个月算什么哥哥。舒歌托着腮帮子想什么时候才能搬家啊，这样就能离烦人的顾淳熙远一点。
舒歌很后悔自己没能大声地说出这个想法，自己童年小小心愿的声音很微小，根本不够让上帝听见。寒暑交替轮转了一圈又一圈，而顾淳熙这个名字却一时也不曾离开她的周围。或许是经常地望见同样的面孔，你以为自己早就把他的模样印在了脑海里。然而许多许多年之后，也许你闭上眼睛也无法想起这个人眉梢眼角到底有没有痣。即使他从未离开过你的身边。
那么，顾淳熙对于自己来说也一定是这样的存在。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像怎么扯也扯不断的丝线，从出生起就已经纠缠在同一处了吧。舒歌渐渐明白这些，是小学毕业典礼的时候。当看见顾淳熙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并且把红色的录取通知摆在她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舒歌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怀里那张来自同一所学校的通知书。认命地想，那就这样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总的来说舒歌并不是一点也不喜欢顾淳熙的，至少在写不出难题的紧要关头能得到某人善意的帮助，像是有意无意露出来的答案，或者是想吃很远地方的蛋糕自己又懒得去买只要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比联邦快递还方便。顾淳熙经常在接到这样的电话后，很绅士地说使命必达。两个人有多久没像童年时那样野蛮地吵架了呢？舒歌皱起眉毛来想了很长时间。啊，是那一次，自己因为和顾淳熙抢一本画册而撞破了头，他摸着她红肿的额头自己先红了眼眶。他的妈妈走过来教育他说不可以让舒歌受伤啊，你要保护她。那之后无论是多无理的要求顾淳熙都沉默地满足舒歌，她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于是顾淳熙就被一路压榨着度过了小学的六年时光。
舒歌其实已经习惯了顾淳熙时不时的冷笑话，也慢慢习惯他逐年增长的身高并且习惯在跟他讲话的时候微微地仰起头来。
而顾淳熙其实也习惯稍稍俯下身体来对舒歌讲话，习惯一旦发现她不开心就开始给她讲平时积攒的冷笑话，习惯舒歌冷淡地哼一声表示同意。
在任何人都没有付出关注的一开始，习惯就这样顽固地被养成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了这么多“经常会做的事情”。
[二]
所谓“经常做的事情”一定要包括这项。
男生变声时期的嗓音有点低沉，沙沙的，唤着舒歌的名字。
时针指向7点钟，晨练的大爷大娘都陆续地往回走。被叫到名字的女生慢悠悠地吃着早点，根本没有移动的打算。
舒歌。再不下来要迟到了啊！顾淳熙倚在他的单车上，看看手表，又叫了一声。
你着急就先走，又没逼你等我。她吞了最后一口面包，凑到窗子旁边很大声地喊回去。这么说着，手底下收拾书包的动作却明显加快了些。
撞倒了门口的花盆，又差点和上楼来的王爷爷撞上，两层楼梯下的跌跌撞撞。站在顾淳熙面前的时候，舒歌肯定自己脸都气绿了。
你催什么催！她喘着气，整理好领结。发现他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干吗啊！没见过？
顾淳熙伸手出来的速度很快，舒歌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他扶住了肩膀。阳光底下的顾淳熙马马乎乎算是好看吧，舒歌想。
他用手帕把她嘴角的沙拉酱抹掉，然后又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要文静一点，不要每时每刻都像个小炸弹。舒歌根本没工夫脸红，转过头去对路过的陈大娘问好。
坐在顾淳熙车子后面，舒歌暗自决定明天一定早起一会儿，不能让那家伙看扁。自从上了初中她就几乎没有走着上过学，顾淳熙在开学第一天就驾着他的新“爱车”来她家楼下报到。拍拍后座说舒歌以后咱就是有车族了，她觉得挺好的省得自己走路，于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赏光一次，结果这一载就是一个多学期。
到了学校顾淳熙先去存车子，舒歌就拎着他的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等着。好多次顾淳熙接过书包时，都说你看现在的秘书服务多周到啊。大多数的结局是舒歌眼皮也不抬，扔下他在原地，自己迅速地回教室。
两个人并不是在同一班的，一头一尾占据了走廊的两个方位。但是舒歌发现这并不代表顾淳熙就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内，差不多一到下课就能看见熟悉的身影晃过教室的窗户。几次冲出去想按住顾淳熙教训一通，但是一出了门却又找不到他。好不容易挨到初一结束，舒歌终于捉住了顾淳熙问清楚，对方很无辜地说水房在你那边啊我要是不去打水喝什么。这下轮到舒歌尴尬了，她清清嗓子说以后不许没事总打水。哦哦？顾淳熙凑过来，指着她说你脸红了啊，难道你以为我是去为了看你去的？舒歌抬起一边眉毛，很干脆地把手里剥到一半的橘子皮扔到顾淳熙脸上。你少臭美了。她拿起水杯喝水掩盖心虚，错过了他水波似的目光。
虽然舒歌看起来冷淡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好接触，但也仅仅是第一印象作祟的原因。熟悉起来就可以发现她偶尔也是会因为找不到今天该交的作业而变得暴躁，在旁边班的男生及时地送来本子后，一边忿忿地念叨又是你小子装错了书一边小跑着去补交作业。叶芊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顾淳熙的。
舒歌再三保证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叶芊扁着嘴说那么好的男生啊你怎么这样不晓得珍惜。于是舒歌就挥挥手说你喜欢就拿走啊，反正他在我眼前也是烦。
叶芊闪动着水光的大眼睛瞪得很大。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咯！
舒歌硬撑着翻涌起来的莫名伤感，点点头说好。
那今天我们一起回家吧！叶芊拉着她的手摇晃。
可……可是你家不是在相反的方向么？不知道为什么，舒歌忽然觉得眼前的女生撒起娇来要比自己冷着脸可爱一千倍。但是却完全喜欢不起来。
没关系的啊。一起走嘛。她不死心，又接着说。舒歌你不是说和顾淳熙没关系么，为什么又这样护着他？
胡说什么，走就是了。她咬牙答应下来，回过头去差点咬下舌头。
一路尴尬得要命。顾淳熙在听完叶芊喋喋不休的自我介绍之后就始终沉着一张脸，推车走在最前面。舒歌低头，被叶芊拖着聊天。到了家门口，叶芊忽然提出要顾淳熙“顺路”也送她回去。
舒歌低着的头总算抬了起来，不敢正视顾淳熙的眼睛，但还是从旁边女孩兴奋的表情上看出端倪。一言不发地走进楼栋，甚至也没有看到顾淳熙勉为其难的神色。
回到家里扑在床上，反复捶打那只被当作礼物送给她的小浣熊。妈妈问你怎么了？她把头闷在被子里说没事有点头疼。
结果当天真的是感冒了，高烧到39度。第二天还不到7点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窗户底下叫她，翻身过去继续睡。然后就听见妈妈向他解释的声音，听见单车掠过路边植物发出的熟悉的声音。
浑浑噩噩过了一整天，接近傍晚才起来吃了点东西。舒歌围着被子像浣熊一样，一下一下地擦鼻涕。忽然而来的击打声吸引了注意力，她侧过头看看窗台上多出来的小石子，故意装成没发现的样子。啪！又是一颗。她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预期的第三颗，冷着脸哼了一声。
电话铃响起，她接起来，是熟悉的沙哑声音。
喂喂，糖小姐。身体好些了么？
嗯。
别那么冷淡嘛，我在楼下的电话亭呢。顾淳熙的声音听起来哆哆嗦嗦，看来天气并没有好转。
嗯。
你真的没事了？还发烧吗？
你要没什么事情我就挂电话了。舒歌故意用冷淡的语气跟他讲话。
那个，糖糖。你要不就在窗子那里探一下头，我看你一眼就放心。顾淳熙说得很可怜，小心翼翼的感觉真是让舒歌别扭了。
那，看见了么。她侧着脸，就露出了很小的一部分。
余光瞄到电话亭里呵出白气的顾淳熙放心地笑了，舒歌忽然觉得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好象也放下什么一样陡然轻松起来。
接下来的新一天，晨练归来的王大爷仍旧差一点在上楼的时候被风风火火的丫头撞到。老人家看着越行越远的单车摇摇头，笑着说舒歌真是长不大。
坐在车子后面的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谁骂我呢。
顾淳熙单手解下自己的围巾扔过来：系上，谁骂你？你那是感冒还没好！
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想一车两命啊，专心点。
冬天最冷的时光像慢慢烧热的水，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两个人的豆蔻年华，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过了大半。
[三]
三月十二日。
学校组织大型的植树活动，每个班推选出十名代表拿着工具啊水桶啊浩浩荡荡地直奔后山。
舒歌和顾淳熙很凑巧地都被选中。前者一脸不情愿，后者拎着小树苗笑得比刚开的花朵还灿烂。也算不得凑巧，两个人破天荒地没被分到一组。
舒歌懒散地铲着土，心想虽然很讨厌但是还不如和顾淳熙一组。这样工作什么的都被劳动模范顾淳熙包了，自己还能落个清闲。
同组的同学看着她意兴阑珊，指指旁边说不如舒歌你先去别组借点水。
晃到顾淳熙那一组，舒歌保证自己不是有意要偷看他丢进坑里的玻璃瓶子。等她想抢过来的时候，顾淳熙已经埋好了土。
你也搞女孩子的这种小玩意啊？舒歌斜眼看着他，等着顾淳熙习惯性地反驳。
愿望嘛，谁都希望能成真呀。别跟我说你没有愿望哦，那样我会鄙视你的。他摘下手套，伸出脚把树苗周围的土踩实。
舒歌点点头说，嗯，也好。这种行为是满符合你智商的。
顾淳熙听了，伸手过来揉乱了她短短的头发。你啊。
发现舒歌定定地瞪着他，又说，凶什么凶，不行啊？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没洗头。舒歌扔下这句话就迅速地闪回自己那组，抗着小铁锨快乐地收尾。
如果没有后来的“帮小树苗松土”活动，也许舒歌永远也不会见到那个装有字条的小瓶子。学校教育孩子们善始善终，在种了树之后的一个月又组织了一次松土行动。
顾淳熙因为要参加象棋比赛而缺席。
舒歌随便找了一棵树，完全应付差使一样。小树苗好不容易扎根的土壤都给她翻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装了秘密的小瓶子。
眼前一亮，舒歌想这下可以捉到顾淳熙的把柄了，以后他再故意欺负自己就用这个来威胁他。
但是，打开字条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图象都成了空白。
只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蓝色字体，描画着属于顾淳熙的，秘密。
——希望小糖公主身体健康，不要总是生病。
——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说了谎呢？其实并不用每一节课都去打水的，在教室门口都是为了看她有没有惹祸或者淘气。
——希望舒歌能多一点笑容，虽然冷冰冰的样子也并不让人讨厌。
——希望自己能更加强大，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再也不让她流眼泪。
——还有很多的愿望，写满一页纸就太贪心了。最后的最后，希望公主能一直快乐下去。
纸条在手里捏出了汗。
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舒歌来说实在有点困难，匆忙收好东西就向老师请了病假。回去的路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顾淳熙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愿望，结果就在快到家的一个僻静路口上，崴了脚。
流着眼泪等人发现自己，舒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顾淳熙。都是你！她埋怨。顾淳熙都怪你！
叫我干吗？背着书包的身影出现在快要黑下来的天际。
男孩端详片刻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利落地蹲下来为她查看伤势。你啊，平地都能受伤我算是服了你了。
啊！疼！舒歌顾不得涌动在胸腔里的暗流，疼得流下眼泪来。
男孩有力的臂膀挽起她来，不远的几步路，漫长得好像千山万水。舒歌窝在他怀里，想起还在口袋里的纸条。面庞在朦胧的光里，悄然红润。
顾淳熙说“我喜欢你”的那一天，舒歌正指挥着他给自己讲物理习题。这句话导致的结果就是舒歌难得的脸红，顾淳熙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快要扎到教科书里。
好半天才听见舒歌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顾淳熙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口吻。舒歌你不用着急的，慢慢来。我可以等你。
舒歌想起顾淳熙很多年以前拉着自己的手走在上下学的小路上，为怕黑的她唱歌。想起巷口那只大狗突然跑出来是顾淳熙一下子挡在了自己面前，虽然也发抖但还是用冷静的声音说舒歌不要怕。想起自己只要哭泣就能收到顾淳熙专门为她放在口袋里的巧克力。
难道这就是喜欢？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舒歌自己解答了，关于这究竟是什么复杂的方程式也都有了定义。那一年站在楼下等她一起上学的男孩，其实早就成为生命里重要的部分。
是谁也无法替代的部分。
[四]
学期结束之前的考试，让舒歌自顾不暇，等她意识到顾淳熙的生日就在后天，那做到一半的礼物孤单地躺在床上像是向她示威。
于是打电话过去：喂，礼物……晚点送你好不？光听他的声音就知道顾淳熙是笑的。他说为什么啊这个不能拖欠！
要不你就换一个。爱要不要。舒歌握着话筒，伸出被扎得泛红的手指头恶狠狠地说。
你原本是想给我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高涨的气势又被打压回去。嗯……那个……原本是毛衣的，可是半年里我只织好了两个袖子。
对方忍着不笑，喘不过气来，舒歌全都知道。
改……改围巾行么？
一点悬念都没有的啊？他拖了长音，舒歌听着，拧起眉毛。
你爱要不要！星期一中午在花园见。不来拉倒！
挂了电话，嘟着嘴生气。坐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头正在写的几何题，拉过妈妈来请教怎么把毛衣的袖子在两天之内改成围巾。
星期一特意没让他来接自己一起上学，舒歌觉得还是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礼物随手递给顾淳熙。最起码也要正式一些，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那些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心神恍惚地上完上午的课，她抱着裹好的礼物等在花园。
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移过去，舒歌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起身离开。却在路过大门口时正好撞见叶芊红着脸颊递给顾淳熙包装精美的礼物，根本没时间多想，舒歌一下就挡在顾淳熙面前。
叶芊，告诉你哦，顾淳熙是我的男朋友！语气就和小朋友把最珍爱的玩具护在怀里时一样，宣告着自己对他的所有权。
叶芊神色尴尬地跑开，只剩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个……是给我的么？顾淳熙先打破沉默，几乎是用抢的才把舒歌手里快要被捏走形的袋子抢救下来。他打开来，也不管是不是六月酷热的天气就把纯毛的围巾绕在了脖子上，傻忽忽笑着问舒歌好看么的样子，映在她的眼里，衬着泪光浮现出幸福的颜色。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所有互相喜欢的少年一样，一同上下学，放假的时候一起出去玩。拍很多很多的大头贴，还要小心不能被父母发现。
舒歌觉得事实上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因为在这之前两个人也是形影不离的。她揪着顾淳熙的领子问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啊？！他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说你才知道啊笨蛋糖。
那么小你就动这种歪脑筋，谁说你是品学兼优的模范学生来着？舒歌捏着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扯，顾淳熙呲牙咧嘴地喊娘娘饶命，您先把这道题写完了先！
顾淳熙你知道么你都快比上我们班主任了，你不当老师真是太可惜。舒歌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手底下却没停着地在顾淳熙的书上画小乌龟。
画什么呢？
哦，没什么。是“舒歌专用”的意思。
男生呵呵地笑着揉乱她的头发，眼神温柔如水。
顾淳熙知道像糖果一样的舒歌只是有点迟钝，有点好面子，有点小心眼和装冷酷。
顾淳熙还知道像这样的公主，是需要被好好保护起来的。他暗自决定一定要成为那样的人，有担当又值得相信。他努力用功，成绩很快就进步到年级前几名的行列。考到重点中学是没有问题的了，他听到老师这么说的时候，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舒歌，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她一起上下学了。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舒歌还是迷迷糊糊靠不住的样子。在谈到未来想要考取的高中时，她也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顾淳熙收到录取通知，舒歌正在屋子里收拾旧东西，他拿着红色烫金的纸在楼下晃啊晃，舒歌看见了就隔着窗户对他笑。
远在城市另一边的学校又是寄宿制，想要想以往那样每天见面是不可能的。这些舒歌很早之前就知道的。
会寂寞的啊。要时常回来看我啊。顾淳熙我想你怎么办？
所有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舒歌说出口的都是“没关系”“好好学习吧你”“我会小心不惹祸的”。
载了她三年的单车并没有退役，她拿来用做交通工具也很顺手。惟一不习惯的，可能是忽然安静下来的上学的必经之路。
[五]
那条连通着学校和家的道路上，两道衬着夕阳余辉光芒的被拉得长长的身影交叠错综，就如同舒歌心心念念的一部老电影。默片，黑白。凝满了叫做回忆的质材，虽然不想老是拿出来炫耀，可却又抑制不住地总是浮现。舒歌曾经想过一直这么走下去也是理所应当。
顾淳熙很多年之后才发现他和舒歌之间，总是隔着无数的错过。堆积形成很巨大的网格，让他只能看着对面发呆。而舒歌就一直站在恰好的位置上，嘴角带着微笑注视着他。不远离也不接近。
少年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在那年岁里的你我，却一直都来不及参悟这些句子。
[六]
那时候，舒歌还不知道生活中少了顾淳熙，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她想得很简单，比如她翻遍了参考书也找不到那道练习题，而顾淳熙只要随便一打开就是写有答案的那一页。没有了他，大不了多花些时间去寻找文言文的翻译，大不了用两倍的努力完成巨大分量的家庭作业。
大不了。几个星期才见他一次。
时间根本就是放慢了脚步的蜗牛，比等待更长久的还是等待。
早晨少了他叫她上学，高中里她成了迟到大王。虽然顾淳熙每天都回电话来叫她起床，可是她还是习惯性地夹着电话向楼下看。没了顾淳熙靠在单车上等她，连下楼梯的脚步都边得迟缓。王爷爷说舒歌终于是大姑娘了，你看多文静。
舒歌想自己确实应该成长一些，任性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偶尔在日光灯下单独地做着作业，眼眶会忽然就酸酸的，视线被模糊得只剩下走型的光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整，她终于在朋友的鼓励中下定决心，借来顾淳熙所在学校的校服，逃课一天偷偷地溜进了校规森严的重点高中。
四下打听到高二三班的顾淳熙，现在应该在活动室里准备学生会的庆典。舒歌小小地自豪着，一路摸索到传说的地点。
顾淳熙就站在那里，被很多人围绕着的他看起来有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舒歌想，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顾淳熙了呢？专注地做着一件事情，不受任何干扰。他拍手招呼大家：这次的活动很重要，希望每个人都能配合我一起来完成它！
她透过玻璃窗看着顾淳熙安排给大家工作，自信又镇定。旁边有女生过来拉他的衣角，小声和他耳语。顾淳熙微笑点头，说那太好了多亏了你才能成功啊。
舒歌忽然感觉隔着两个人的，并不是只有玻璃这么容易打破的东西。顾淳熙开始慢慢地变成她不熟悉的样子，她根本没有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脚步跟上去。
犹豫的空隙里，又有女生红着脸把顾淳熙叫到了门口。他们没有注意到站在窗边的舒歌。女生神情羞涩地递上粉红的信，说学长我很崇拜你，你上次的演讲真的很精彩。我托了高年级的学姐才问来你的生日，这个送……送给你。我喜欢……喜欢学长！
舒歌轻轻地闭起眼睛，没有回头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冲过去抱住顾淳熙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她仅仅是握紧了口袋里装着的小玻璃瓶子，走向校门口。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我已经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很抱歉。我们约好的，再也不会让她流眼泪。
她是像糖果一样的，我最重要的人。
男孩的对白被吹散在风中。
像微小的雨滴溅落到池塘，激起的涟漪最终也没有抵达对岸游人的眼里。
那盛满我们青春的纪念册，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偷走？
